《女友未满》炒饭江南

2、初见

　　和景宴第一次见面，是在某位作家的签售暨读者见面会上。

　　景宴当然不是那个作家，她也有艺术造诣，不过不是写作方面的，她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商人，生意做很大，身份很多元，其中就包括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出版社，在一切都数字化的时代屹立不倒，成绩还很傲人。她是那位炙手可热的名作家的闺蜜，她作为活动主办方和友人亲自去捧场。

　　那天是周日，我跟中学时代就认识的朋友李晖约好去书店买书。虽然大学里也有新的同学和朋友，但是李晖和我中学就相熟，大学又考到一个城市，自然交情更深厚一些，尤其是在刚转变身份的大一，对老友更会有一种格外的眷恋，因为还没有完全适应新角色，很需要一点熟悉的人事物给予心理支持。我们那阵子三不五时会聚一聚，比先前还亲厚。

　　我和晖晖提前并不知道有那么一场盛会在那儿举行，偏偏她是那位作家的书迷，碰上这事，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狂喜，于是好说歹说硬拉着我去凑热闹。

　　我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景宴。

　　她穿一身剪裁合身的女式黑西装，披着及腰的黑色大波浪，抱着双臂站在主席台侧翼，优游地盯着活动进展。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太吸引人了，漂亮得像女明星一样，周遭数百人在她的映衬下黯然失色，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再看不到世间其他的一切，心里也感到异样的安静。

　　因为我称得上自闭，不追星，对当红艺人都不了解，便小声问身边对娱乐圈门儿清的晖晖：“那个人是不是爱豆？还是演员？”

　　晖晖朝她看了看，啧啧了两声，说：“不错嘛小桐，你有一双发现美女的眼睛啊。不过这人我还真不认识，可能还是中戏或者北影的学生吧。”

　　我说：“看起来很成熟，不是学生了吧。”她身上是一点青涩的气息都没有。

　　晖晖不以为然：“有的人显成熟。”顿一顿，又叹惋似的说，“长这么好看，要是不搞演艺事业，那真是演艺圈的损失。”

　　后来知道景宴那时是三十四岁，女人很有魅力的年纪，光看皮相，不与她深深对视，不意识到她眼神里经过岁月沉淀的沉静无波，与少年人的天真炽热是截然相反的话，确实不容易看出来确切的年龄，说她二十五我也一定不会怀疑。

　　然而彼时我与晖晖的讨论，到那就戛然而止了。

　　背后说不得人。无缘无故议论别人已是相当不礼貌，更何况我们还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看了好几分钟。

　　景宴似乎察觉到这边有人凝视她，略微侧首看过来，与我视线对上的时候，她明显愣了一下。
　　她徐徐转身朝向我们这边，抱在胸前的双手也缓缓松开。

　　我被她极富磁力与穿透力的目光吸住一小会儿，慌得赶忙瞥向别处，有种偷窥狂被当场抓包的窘迫，此后再也不敢看回去，也就不知道，她有没有不悦。

　　那日签售之前还有读者提问环节，大家都说得很好，发言很友善，氛围很和谐，直到有一位大概二十岁上下的女生拿到话筒。

　　她向温婉的女作家说道：“您这回的作品风格与以往很不一样，之前您的立意都会关照社会层面针对女性的性别暴力和某些较难察觉的隐形歧视，但我注意到，这次故事里面主要角色都是女性，男性可以说被您彻底抛弃了，但这些女性之间的斗争，残酷性不亚于先前的作品，请问您是不再提倡girls help girls，而开始转向鼓励女性内斗了吗？”

　　人群里出现轻微的嘘声。

　　我平时读书比较杂，浅薄，东看看西看看，蜻蜓点水一样，没有格外钟情的作者，但恰好当天签售的那本书我有看，写得是非常精彩的，这个提问的家伙，无异于牵强附会乱扣帽子，也许是故意要给作者一点难堪。

　　见作家微笑喝水缓解气氛，我也不知道当天脑子哪里不对劲，抽风了还是怎么着，平时相当沉默的一个人，却临时性支棱起来，鬼使神差对那个提问的女孩子说道：“你得承认，除了性别暴力，阶-级暴-力也是存在的，有时候，甚至阶-级矛盾比性别矛盾更为严峻。这本书体现的是处于社会上层、掌握更多资源的女性对普通女性的某种剥削和碾压。温老师她依然在关爱弱势群体。只不过这回的反派人物也具有女性身份罢了。”说到这，意识到周围人都看向我，我猛然反应过来，眼下不是课堂上的讨论，而是在稠人广众的大书店，前一秒还冲动鲁莽的我立马变回怂包，降低了语调说，“以上是我个人的浅见，无意冒犯。”

　　幸好没有冷场。

　　作家接过话茬，她肯定了我的观点，还做出了更加精辟的讲述，引得掌声四起，我却左耳进右耳出，愣是一句没记住，只是脸上火辣辣的。出风头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也许根本无人在意，但我还是责备自己多管闲事了。我只是来买学习资料的。

　　散场时，晖晖因为排队太久，先前又喝了两杯奶茶，要先去趟洗手间。我站在书店门口等她。

　　有人从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我扭过头，发现是之前被我们八卦过的美丽女士。近看她更是惊艳。皮肤自带柔光，五官也属于女娲毕设作品级别。

　　很少有人的脸配得上“精美”这个词，但是她可以。

　　景宴估计是看我呆呆的，在我眼前挥挥右手，微笑着跟我说：“小姐，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我结结巴巴：“我，我等人呢。不能走开。”
　　事后回想才发现，我和她说第一句话就已经不利索。不是等到被她彻底拿捏完才有的症状。

　　“这样。”她点点头。掏出手机，“可以把你的电话给我吗？”

　　我几乎是连思考“要我电话干嘛”这样的环节都跳过，只是问她：“微信不好吗？”

　　她摇摇头：“我不太用社交软件，电话比较好。”

　　我直接开始报数。

　　她垂着眼睫毛输号码，我继续盯着她的脸看。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花痴。

　　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奇妙的木质香氛，很轻，很清，但是又幽深。

　　输完号码她并没有直接拨给我，而是晃晃手机，退开两步，说了一声：“再会。”转身走了。

　　我目送她，注意力落在她优雅的身姿上，直至她转个弯，再也看不见，才把目光收回来。

　　晖晖是这时飞奔过来的，语气难掩兴奋，摇晃着我的肩，问我：“哎，那美人找你干嘛？我看见她和你说话了。”

　　我下意识觉得要撒一个谎：“她……”肯定不能是问路，“她，她调查，随机调查刚刚的活动群众满意度怎么样。”

　　如果坦白说她问我要电话号码，晖晖就会问，她要你电话干嘛，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又要怎么回答。而且有一点自恋的嫌疑。不如搪塞过去。

　　晖晖听完嘴巴嘟起来，松开手，一副没劲的表情，“什么嘛，调查……那她怎么不调查别人，专门跑到门口来问你呢？就还是以貌取人呗，果然美女也颜控，美女也喜欢美女，对不对？”

　　我赶忙摆手：“我不是美女啦。”

　　那天被要走电话之后，我一直在等她联系我，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我从来没等到过。那段时间，哪怕是被几百人明确标记“诈骗”的号码来电，我都无一遗漏地接起来。结果当然全都与她无关。我记得她的声音。

　　两周后，学校举办一个自媒体方面的讲座，邀请一位毕业多年的企业家学姐回母校做分享。

　　同宿舍的轩宁问我去不去，还告诉我：“这位大佬很难请的，我听辅导员讲过，连续请了多少年都没能请动，今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愿意了。肯定人很多，你要去的话得赶早。”

　　我的生活单调得很，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学习。小镇做题家的秉性使然，几乎只要是可以学习的机会，我都一定不会放过。听了轩宁的话，我就带着笔记本早早去抢座位了，还帮她也占了一个位子，尽管她最终没去。

　　轩宁所料不错，果不其然人员爆满，我庆幸自己来得早。然而当主持人隆重介绍当天的主角时，我手里的笔一个没拿稳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竟然是她。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好怪。谁会这么取名。

　　景宴做演讲的四十分钟内，我可以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期间她的目光几次扫过前排落座的我，没做任何停留。

　　只能感谢老天爷，没有在我大学之前的求学生涯安排上这么一位老师，不然我的成绩是铁定要完蛋了。

　　分享会结束后还有许多人蜂拥上去提问，因为短暂的问答环节没能满足大部分人的求知欲。我则早早离场。

　　我在校内漫无目的地闲逛，心头乱得厉害。

　　虽然我没有走上去同她搭话，却还在想关于她的事情。

　　想她奇怪的名字。“景晏出林闾”是一句诗，“景晏寒川明”也是，可都不是这个“宴”字，算是谐音，况且这些诗和这个字的氛围，都不见得适合做女孩名字。大概取的是“言笑晏晏”的美好寓意吧。然后登记户口的时候记错了一个字，将错就错用下来了。

　　好比我的名字谢妤桐，中间那个字，放到“婕妤”这个词里，好像大家都知道它的正确声调，但变成我姓名中间那个字，就不行了，从小到大，老师点名，包括同学叫我，都是“语童”这个发音，就基本没有人叫对过，连家人都不例外，我也从不纠正，觉得比本来的发音还好听一点，蛮不错。

　　杂念纷飞的状态让我非常不喜欢。就在我打算回宿舍睡一觉忘掉一切时，手机有陌生号码来电。

　　我接起来，景宴在那边说：“是我。”

　　我嗓子堵住，说不出话来，她为什么连自我介绍都懒得做，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知道她是谁。我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和委屈。

　　“有没有时间喝杯咖啡？”听动静，她似乎是从车上下去，摔上了车门。

　　她不等我答复，径直告知我咖啡馆的位置。就在学校附近。她说：“我等你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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