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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二娘三娘,今后姨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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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东府会芳园的凝曦轩,台上正“依依呀呀”唱着“窦娥冤”。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这听戏,也委实是个折磨人的活儿。
当然,是当你左右手边的位置上,都坐着手拿绢帕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稀里哗啦差一点就接不上气的女人时。
只不过再一次让我知道了我自己的没心肝而已。即便在很久很久的以前,即便真有那么一个叫窦娥的女人,即便真的冤屈到六月天里飘起鹅毛大雪,可至少这戏台子上唱的是假的吧?假戏真哭个什么劲呢?
而且我有十万分严重的洁癖,尤其难以忍受耳边不停歇绞鼻涕的声音,那让我连将手放在椅背上这样轻微的动作都不敢做,就怕稍有幅度一不小心被她或者是她的手碰到,所以可以说这台戏唱了有多久,我便有多久没动过一下我这副身子了。
由此而见,这真的是既磨人又折寿的事情。
正撑着头半靠在椅子上使劲想办法准备措词离开的我,眼角不小心瞄到那边门外正走进来两个人,顿时喜上眉梢不免就喜形于色,因为那其中正有一个是我的夫君大人。
从来没有比此刻更让我高兴看到他,我几乎是立刻起身,叫了声“二爷……”一步三跨,连跨带跑,完全不顾任何矜持啊什么奶奶身份的直接扑到了他面前。
“小心!”他适时止住了我仍在往前奔的去势。
还好还好!总算逃离魔窟,我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压惊。
“什么事这样急?”他在笑。
我顿时木了一木,就在刚刚,我显然忘记了我这两天正在避着他,正低头想措词间,他身后跟着进来的一个人突然给我打了个礼,“给二婶子请安!”
连嘻带笑的声音,一听便知又是个风流纨绔公子哥,我抬头瞟了一眼,若非他脸上那层不薄不厚的粉有碍观瞻,倒又是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侃的美少年。
莫非贾府都是专出美男子的么?有了一个贾琏不够,又出来一个?等等,这个是谁?
大概看出我眼中的困惑,美少年嘻嘻一笑,“侄儿名叫贾蓉。”
贾蓉?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在我和贾琏新婚之夜听墙角根的人。
我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左顾右看,干巴巴道,“原来是蓉哥?”
贾蓉又是嘻嘻一笑,挑眉往我身后看去,顿时大笑不已,“哟?这可都是怎么了?”说完,已经越过我向尤氏走了过去。
“听个戏也能成这样?可真是服了你们了。”可见这贾蓉也是个没心肝的人,他妈虽不是他亲妈,好歹拉拔他到这么大,哭成这样,不劝两句反而还在那使劲儿的说风凉话,没心没肝无情无义。
我倒是想劝两句来着,可我一看到那三个哭的鼻涕横流的女人,我想想我还是算了吧。这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愿再呆下去,“嘤嘤呜呜”没完没了吵的我头疼,我当即对着贾琏说,“我们走吧!”
他笑,“来都来了,就这样走多失礼?等着!我去打个招呼就来。”说完便去了。
我只得等他,周瑞媳妇跟了出来,问,“二奶奶是不是想回去了?我马上去备车。”
我忙说,“你别忙回,替我陪着珍大奶奶看完戏吧,等她哭够了再告诉她说我头疼先回去了,免得说咱没礼数。”
周瑞媳妇忙说,“成!”说完又折了回去。
贾琏还没出来,我已经等不及他先走到了门外去,慢悠悠踱了两圈步子终于等到他出来,便急急往前走,活像后面有鬼在追。
他大概是觉得好笑,“你不喜欢听戏?”
我其实十分喜欢听戏,只是不喜欢听这种哭哭啼啼的戏。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最喜欢听的是“武松打虎”,至少那个扮武松的武生看起来像点男人,扮老虎的看起来也够威猛,可我不大想理他,但又不能不说话,便随便“嗯”了一声。
他大概也是知道了我不愿理他,倒也没再说话,一路跟着他走到了角门,门外候着他出门惯用的马车,一个赶马的马夫,和他去哪都跟着的小厮兴儿。
他一跃便轻轻盈盈跳上了车去,我很羡慕他,其实我也可以轻轻一跃就跳上去,可我不能,我得顾忌着我这无奈的琏二奶奶身份,所以只能等着下人搬来垫脚的板凳,再踩着板凳,仪步仪距的上去。
他站在车上,伸出一只手来,他的手真的很好看,白净修长,指尖圆润,就那么横在我的眼前,我望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望着我,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好拒绝他,免得任谁都知道我们夫妻不和,我将手放在了他手里,借他的力上了车子。
他脸上没有起伏变化,无喜无忧,平淡的对着赶车的人说了一句,“走吧!”
我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沉着脸的时候,倒也威严的很,心下不免有些惊诧,怎么也没有办法把阴柔如小白脸的他和威严挂上关系,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倒是被他察觉了,微微掉过头来,心情极好的问,“在看什么?”
我把目光收回来,“没什么。”
“给你带了个玩意儿。”他说完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来。
我随意瞄了一眼,是个亮晶晶的镯子,成色倒是极为罕见,不由便没忍住挖苦他,“你这东西应该送给西屋那位,她不是你心尖尖上的肉吗?虽然她现在被老太太打发到庵子里抄佛经去了,你也可以留着等她回来再给她。要么,东屋那位也可以,再不成你的通房丫头芙蓉,或者我的大丫头如儿,随便送给她们哪一个,她们都会打心眼儿里高兴,真送给了我,可就是打了水漂,我可不会感谢你,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我这番话连嘲带讽,火药味十足,他倒是没有生气,依旧笑眯眯的问,“你在不高兴?”
我索性掉开头去,懒得理他。
他冷笑,“我倒是忘了,你怎么会不高兴?你正巴不得呢,她们那我自然有更好的东西送去,但这东西我今天还就只想给你了。”说完,抓了我的右手硬把那镯子套到了我腕子上。
他这话说的也是极其刻薄,我一生气,就拿手去捋,他大概也是怒了,按住我的手不让脱,嘴巴里出口的话更没了声调,“不许脱!是不是故意想让老太太寻着由头,又说我薄待你?”
我“呸”了一口,“谁稀罕你厚待了?”我狠狠瞪他,却发现他也正恶狠狠的瞪我。
大概真是被我气到了,他一张白玉样的脸涨的通红,挑衅道,“你敢脱下来试试?”说完便放开了我的手,好像是料定了我不敢脱。
“我还就偏要脱了!”我赌气似的举起手,挑衅的瞪着他,却发现他一张脸已经由通红涨成了猪肝色,杀气腾腾的瞪着我,好像我要真敢脱他就真敢一把掐死我一样,大概真是被我气煞了。我便又低下了头,举起的手顺势抚了抚那镯子,“算了!虽然不知道是打哪个死人洞里扒出来的东西,好歹也是个无价,我就委屈委屈收下算了!”
唉!为了以后能够安生过日子,还是不能跟他彻底闹僵啊!
他变脸倒也挺快,转眼已经笑着调侃我,“倒还识货。”
“哼!”我鼻孔里哼了声,“可别说不知道我们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隔了一会儿,他又威胁道,“回去了也不许脱!”
这男人,倒也不是没脾气的,料定了我一回去便会趁他不注意脱下来,吃定我了,我把头一扭,恨恨道,“不脱就不脱!”
他轻笑一声,气氛倒是一下就轻松下来。
打那以后的小半个月,我和他倒一直相安无事,只不过,我一直避着他,不跟他说话,渐渐的,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跟我说话了,要是路上碰见,我会给他打个礼,甜甜叫一声“二爷”,他不是和庄子里的人边走边说而过,就是伴着颤颤惊惊的李小妾大摇大摆而过,看都不带看我一眼的,我这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又落回了原地。
不过,他一日三餐倒是大部份和我一起吃的,每日早起也是和我一起给老太太、婆婆请过早省,吃过早饭才去庄子里,下午没事中午就会回来吃,要是中午没回来未时和申时一般就处理完庄子里的事回府了,晚饭自然也是给老太太、婆婆请过晚省后和我一起吃。
相处的时日久了,我便也摸到他一些脾性,比如他做事很有规律,什么时辰做什么,而且还一定必须得那么做,如果不按他说的那么做他就会不高兴,他不高兴就会露脸子给人看,晚上一般睡的很早,睡下后要是被人吵醒会拉脸子,早上醒的却又准,每天估摸着是那个时辰,不用人叫,自己就醒了,然后会自己收拾垫褥,自己叠好被子放到我脚下,他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劳下人动手,可我大多数时候的这种时辰还在睡着,所以他便自己动手,收拾好了才会把我唤醒,然后一起起床洗漱,一起去请早省。这份体贴,让我有时候面对他时会生出一点点愧疚之心,他大概是个好男人,如果不是娶到我这么个不好的女人,也许会更幸福。
我也渐渐知道了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基本上他是不挑食的,只是不吃葱姜蒜。有一次中午,我想撩拔他的火气,故意叫厨子每盘菜不是撒上葱花就是放点姜末,要么就是拌点蒜泥,那顿我心情极好,边吃得不亦乐乎,边偷偷用眼打量他,他高举着筷子却不挟菜,眉毛皱成一团,脸色很不好,又看了我一眼,我登时佯装夹菜低下头去,其实心虚不已。这事大概是被他看穿了,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叫芙蓉剔干净几颗青菜,就着白饭随便扒了两口便说饱了,他没发火,我却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他也不是完全没火气的,他有时候会对着庄子里来回事的伙计拍桌子,砸碗子,骂人家废物点心,骂人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可真是在发火,我曾经亲眼见过他眉毛倒竖,双目怒瞪,迫气十足的样子,哪还有半分阴柔俊美可言?伙计往往被吓的面如土灰,噤若寒蝉,只除了拼命点头,什么话都不敢讲。
他一般中午回来吃饭就表示下午没事,吃过饭歇了午觉就喜欢去东花园那个没人去的地方拔算盘算帐目,可也算是好兴致,就是我上回碰到他转身就跑的那个地方。
日子再久了一点,我的初来乍到便渐消渐散,他如果和我说话,我一般都没什么好话回给他听,要么撩拔他几下,要么挖苦他几番,他指东我就往西,他要这样我偏偏那样,总喜欢和他对着干,最后他就会生气,和我斗嘴,别看他大多数时候闷声不吭好相与,和我斗起嘴皮子来那也是一口铜牙铁齿,说的话极其刻薄,往往也会把我气个半死,而大多数时候,他一撂狠话,我就得屈服,不是我不够坚定,而是夫是天么,唉!
所以我便躲着他避着他,偏偏他就喜欢来惹我,如此复如此,唧唧复唧唧,这情境,一直维持到满月结束后,都没有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