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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鱼肉 ...

  •   陆洺风说完这句话,看到段恒看着他,瞳孔清亮,仿佛粼粼闪光。

      陆洺风从来重诺,这句话他深思熟虑许久,最终决定对段恒说。

      “阿恒,我仔细想了想,”陆洺风道:“如果你有苦衷,实在不想回京城,你可以对我说,可以自己做决定,我答应了认你当弟弟,就不是一句空话,你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就一直照顾你。”

      段恒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仰头看陆洺风,陆洺风看到他这眼神,莫名感觉像是还巢雏鸟。

      陆洺风很想摸摸段恒的头顶,但段恒却率先伸手,从陆洺风头顶拿下一片树叶。

      他动作那么轻缓,眼睛那么亮。

      陆洺风看到段恒唇角带笑,对他说:“大哥,你容我想想。”

      陆洺风点头:“嗯,你慢慢想,到李三回来之前想好就行。”

      他又觉得这么说不妥,补了一句:“随你,哪怕中途变卦,也都没关系。”

      段恒“嗯”了一声,两人便继续悠然并肩而行。

      行至坊市,古朴砖石道上行人如织,沿街摊贩、商铺林立,别有一种清平的热闹。

      有人牵着马经过,那马不知道因为何故,忽然掀蹄撂脚,打了个响鼻,又发出怒音。

      陆洺风眼疾手快,将段恒往身畔一捞一带,护在身后,道旁行人,也纷纷让开。

      段恒双手扒在陆洺风一臂上,侧头回看那马,见到那马四条蹄子各走各的,踢踢踏踏地扭着走了,顿时笑得快要停不下来。

      陆洺风也被他带得笑了:“这马多半是身上起跳蚤,忽然发痒。”

      段恒笑了一会,勉强收住,才放开挽着陆洺风的手,看着一边摊贩上在鱼篓里挤着的几条鲤鱼,忽然说:“大哥,我想吃鱼。”

      陆洺风将两斤半的鲤鱼扔在后院的石桌上,干脆利索地刮鱼鳞时,段恒和陆灵儿就坐在一旁。

      段恒说想吃鱼,灵儿也喜欢,陆洺风最会做鲜美鱼汤,马上就精挑细选了带回来。

      杀鱼的时候,陆洺风让段恒带着灵儿到一边去玩,结果收拾着,他们两个又回来了。

      陆洺风不想让灵儿见到血,想赶他们一边去,灵儿却不肯走。

      段恒看出他的心思,问:“灵儿怕吗?”

      案板上的鱼被陆洺风从头剁了一下,又从背上开出一条刀口,肉都掀开了,却还在微弱地呼吸和甩着尾巴。

      陆灵儿看着这情景,摇了摇头,飞快地比着手势:快杀了它吧,看着好疼。

      陆洺风于是没再多说,回身利落地继续处理起了鱼。

      段恒此时正微微弯腰,在给灵儿梳头——刚才回来之后,段恒就自发找出了梳子和发带,主动请缨,表示他很擅长给女孩子扎发髻。

      陆洺风感觉十分新奇,段恒就自然地解释说:“闲来无事,跟卿容学的。”

      陆洺风当时从这句话里感觉出了一种异样,段恒和许卿容是这样亲密的吗?

      接着段恒就说:“她就像我的姐妹一样。”

      陆洺风想起岑许二人带着段恒避居深山,行事诡谲的风格,又忽然觉得他们的关系与世俗不同,又没那么奇怪了。

      陆洺风在动手杀鱼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件事情,这时看到段恒很温柔地给灵儿梳头,又庆幸起来,他好像是真的能处理得了灵儿那丝滑如缎的头发。

      那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但见段恒一边梳一边问:“要是梳疼了你就告诉我。”
      灵儿点点头。

      段恒又问:“你刚才觉得鱼很可怜是不是?”
      灵儿微微迟疑,又继续点头。

      “教你一个词,等下我告诉你怎么写,”段恒将灵儿的头发分开两边,将梳子递给灵儿拿住:“这个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讲得是弱者被强者随意摆布的处境,就像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陆洺风:“!”

      陆洺风没想到段恒会讲这个,马上阻止道:“阿恒!”

      段恒有点被这一声惊到,抬头看陆洺风。

      陆洺风不知道怎么解释,陆灵儿在一怔之后,却对陆洺风摇了摇手,并示意段恒继续说。

      段恒于是接着道:“别同情鱼,鱼抓上来就一定会被吃掉,要紧的是要做刀,别做鱼。”

      听闻此话的陆灵儿倏然间呆住了,段恒还在继续给她编辫子,但陆灵儿忽然伸手用力推开段恒,转身跑走了。

      陆洺风刚听完段恒那句话就知道要糟,灵儿必定是要想起当时亲眼所见的母亲成为刀下亡魂的情形,那可真称得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陆洺风撂下刀和鱼,随手往身上一擦,追着灵儿就跑了出去。

      他顾不上一边的段恒,匆忙经过时,感觉段恒的神情有点仓皇。

      若说对段恒没有些微怪罪之意,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心中再急,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压着。

      所以他克制着没对段恒说话,以免自己发火。

      陆灵儿固然跑得像风一样,陆洺风要追上她却不费劲,一转过拐角处,抓住了灵儿的手臂。

      他用了个巧劲,很轻易地让灵儿停下,又能不伤到她,他板着灵儿的肩膀,让她转过脸来,看见灵儿泪水涔涔的一张小脸。

      陆洺风一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她的确是又想起来了。

      陆洺风几乎不知道该对灵儿说什么。

      陆灵儿沉默着,眼神中渐渐燃起恨意,她忽然抬手擦去眼泪,比了一个拔刀的手势。

      这是陆洺风和灵儿同学手语以来,第一次看不懂灵儿的意思了。

      【我要好好学武功,我要做拿刀的人。】

      这一次陆洺风看懂了,但他看着陆灵儿的神情,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有些担忧。

      陆洺风摸了摸陆灵儿的额头,轻声道:“先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学武功。”

      陆灵儿已经收了泪,但小脸煞白,无精打采,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洺风,陆洺风想干脆不做鱼了,但是陆灵儿却催促他回去,示意自己想喝鱼汤了。

      陆洺风只得带着灵儿回去,他看到段恒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脸色也不太好看。

      陆洺风很想招呼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再次沉默地从段恒身边经过。

      于是陆洺风继续给鱼起骨,用净水冲鱼,又洗净案板,切葱花姜片和香菇,陆灵儿和段恒则各坐在一边,陆灵儿的头发披散下来,一边的辫子慢慢散了。

      陆洺风余光瞥见段恒沉默地看着鞋面,灵儿则好像有些缓过来了,在看他做鱼。

      小石桌旁边不远处就是灶,也是陆洺风之前搞的,他熟练地生火起灶架锅烧油,往锅里撒了一点盐,开始煎鱼,鱼在油里被煎地噼里啪啦作响,段恒像是忽然被这声音惊到了。

      陆洺风将一面煎至金黄,翻面继续,余光看到段恒站起身,走了。

      陆洺风把姜片下在锅里去鱼腥味,倒水要煮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刚才心不在焉,忘了先烧开水了——加开水才能煮出浓白的汤汁。

      陆洺风叹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段恒和陆灵儿一左一右坐在陆洺风旁边,神情看起来都仿佛没什么异样,陆洺风给每人都乘了一碗鱼汤和鱼肉,给段恒的尤其多一些。

      给常神医盛汤的时候,常神医捻了捻胡子,似笑非笑的,道:“快三个月没吃你做的鱼,倒有点忘了什么滋味了。”

      陆洺风于是只得再给常神医加了一勺。

      “今天的汤比以前看着淡些,”常神医评价道:“但味道也蛮好。”

      陆洺风:“手有点生了。”

      赵念明既吃不出区别,也看不出猫腻,喝汤喝得很欢快。

      段恒动了几筷子,赞了一句好吃之后,就再没说过什么。

      饭后段恒要走,常神医却叫住了他,说:“来,小少爷,来按方子拿走你的药。”

      段恒很乖地就跟着常神医走了,陆洺风想了想,让灵儿先自己洗漱,然后跟了上去。

      陆洺风站在药房门外,看段恒在灯下艰难辨认常神医写的方子,然后说:“神医,要么我再誊写一份吧。”

      常神医熟练地挑出药材,拿黄纸将药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的,闻言也不抬头,挥手让段恒去一边坐着抄方子。

      陆洺风进门来,原本想到段恒那帮段恒念常神医的字,但是见到段恒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就停住了脚步,转向常神医走去,帮着常神医将药材包成五角包,就大概知道了每次熬药的剂量。

      常神医问:“知道怎么熬药么?”
      陆洺:“当然。”
      “没问你,我问的是段恒。”
      段恒这才抬头,又摇了摇头。

      “用后院的小砂锅,”常神医:“先浸泡,再用大火烧开,小火煎煮小半个时辰,再二煎,早晚饭前一刻各服用一次,若是饭后,便等一个时辰再喝,你现在去煎药,正好。”

      段恒抄完了方子,走过来让神医过目,道:“谢谢常神医。”
      然后又向陆洺风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少爷跟你闹脾气了?”段恒走出去之后,常青忽然问。
      陆洺风叹了口气,道:“我一会去同他说。”

      常青不以为意:“你这人总是不自觉地施惠于人,这我是知道的,但也得分人,值当不值当的你自己掂量,也不必太热心了反落得埋怨,再让人记不着你的好。”

      陆洺风无奈道:“哪有这么严重?阿恒不是小心眼的人。”

      “哟,阿恒,叫得挺亲,”常青又捻了捻他那山羊胡须:“所以今晚上是个怎么回事?”

      陆洺风本意就是要问及灵儿的情况,于是就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心里急,”陆洺风叹道:“大约表现在脸上了,段恒不知道灵儿的事情,他性情敏感,多半不大舒服,我晚上同他解释解释,也就罢了。”

      常神医闻言:“我当什么呢,孩子心性,少爷脾气。不过话也说回来了,你拉下脸来的时候着实能够吓唬人,得该分辨分辨,别得罪了人,我听李三说这孩子是个贵人出身。”

      陆洺风皱眉:“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亲人还在京城中么?”

      “不知道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常青道:“亲人花了很多笔赏金寻人,要让他安然无恙的回家,发动了不知道多少人脉。”

      陆洺风正要再问,常青道:“多的李三回来了你再问他,我也不知道,我不在意那些个,没问过。”

      陆洺风原本也不在意,此时心境却大不相同,忍不住叹了口气。

      “灵儿的事,”常青道:“我近来倒是正想和你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你教她习武,是个路径,此外,一味避而不谈,也不会有效用,不如学会如何面对。不说别的,段恒今天误打误撞对她说的话,她总有一天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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