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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你就是个怪物。” ...

  •   根据顾青川的指示,石闻除了正儿八经的上课时间,基本都用来偷偷摸摸跟着穆苔,然后事无巨细、不分时间场合地给顾青川汇报动向。
      顾青川也没闲着,原本三四天才能学完的课程,被他压缩再压缩到两天,一边猛磕胃药,一边挑灯夜战。
      贺梵在旁边看着,也不敢吱声,偶尔给他顾哥泡个泡面,冲杯咖啡,递张资料。
      书桌旁的手机屏幕上,偶尔会亮起石闻或穆苔的消息,其中石闻的消息居多,穆苔的反而寥寥。
      顾青川也计算过利弊,可他始终不放心,不放心把穆苔自己一个人留在听筒那一端,于是他能做的就是抓紧回去,回到那座空城野村里,成为唯一一个驻守在那的骑士。
      于是,随着集训结束的临近,顾青川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精力充沛地一心二用,一边和穆苔通话,一边逐字逐句地翻看着石闻几乎每天准时更新的信息列表。
      石闻说,周可一连几天都特意买了牛奶和三明治,还扔掉了穆苔原本在食堂打好的早饭,美其名曰营养均衡。
      石闻说,周可还陪着穆苔去上课,借着袁满病假的理由,正大光明地挤在穆苔旁边的位置上,没完没了地说些有的没的,可穆苔就像聋子哑巴的结合体一样,视若无睹又旁若无人。
      石闻说,周可办了住宿的手续,还特意点名就住在穆苔的隔壁,在教室找不到穆苔,就跑来宿舍门口等着。
      石闻说,他去问了向峥嵘,作为舍友,他也已经很多天没看见袁满了,袁满在那起打人事件发生以后,突然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了动向。
      ...
      顾青川一条条看下来,直到最后,眉头皱得发紧。
      车窗外的风景逐渐熟悉,葱茏茂密的树叶晃动出盛夏傍晚的热风,顾青川额角闷出一头汗,有一两只看不见影的飞虫顺着车窗的缝隙溜进来,扰的人静不下心。
      贺梵的集训还在继续,而顾青川已经顶着黑眼圈,坐上了回南城大学的班车。
      飞虫又一次绕到眼前,顾青川随手挥了挥,又一次拨打穆苔的电话,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七通电话了,以往这个时间,穆苔会接起电话,像整点报时一样,有条不紊地说着今天吃的什么饭菜,上了什么课,遇见了什么人,可今天反常般地没有。
      “顾哥,其实还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石闻的语音声音发涩,他慢吞吞地措辞,东拼西凑地在脑袋里组织着接下来的对话,“就刚才,校园论坛上发了一封匿名的帖子,帖子人肉了和袁满有关的全部内容,包括那天那个在后门打穆苔的男人,他...是袁满的...父亲。”
      为了躲避一只横冲直撞的猫,汽车猛地刹了下车,而最后排的顾青川只顾着攥紧手机,却因为冲击力太强一头撞上前面的椅背,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顾青川的反应力短暂失灵,迷迷糊糊间,只剩下耳机里石闻断断续续的声音。
      “帖子里说,袁满的父亲曾经在境外走私毒品,又在走私途中枪杀了一名缉毒的便衣警察,又因为贩毒组织的庇护,他一直没被缉拿归案。”
      “嘶...”顾青川摇了摇头,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红肿的伤口,因为疼痛不自觉抽了口气,“怪不得周可说,他找了那个人很久。”
      “我知道了,”顾青川拉开车窗探头向外看了一眼,任由热浪灌进来,“还有十分钟左右,先不说了,我还要给穆苔打电话。”
      “等一下,”石闻的语音里声音很急,“哥,我还没说完。”
      “你说,”顾青川直接一通电话打过去,又补了一句,“长话短说。”
      “帖子上还说...”
      石闻的声音戛然而止,非常犹豫不决地顿了一下,小声问,“哥,你带着耳机么?”
      “废话,”顾青川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地所剩无几,“有屁快放。”
      石闻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变得很小,反而让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更加神神秘秘地引人注意,“帖子上还说,袁满的父亲是个人渣,他其实有恋童癖,他小时候就被他父亲侵犯过...很多次。”
      顾青川没说话,石闻咽了口唾沫,凭直觉判断了一下顾青川的意思,没什么底气地继续说,“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帖子上隐晦地阴阳怪气,说他本身就是同性恋,还一直对外宣称他恐同。”
      半晌,顾青川从沉默里找回了声音,他“嗯”了一声,示意石闻他知道了,又叮嘱了半句,剩下的等到他回去了再说,就自顾自挂了电话。
      额头还是很痛,火辣辣地痛,顾青川隐约怀疑这封匿名的帖子其实是周可的“杰作”,但人都已经撞了,实在没必要再补这么一刀。
      电话还是没有接通,但汽车已经到了南城大学的公交站。
      顾青川边走边打,那种打心底里蹿出来的危机感,让他脚步逐渐加快,几乎忍不住跑起来。
      在磨人的嘟声结束而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顾青川的脚步莫名停在了图书馆楼下。
      “穆苔,”顾青川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得像是没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砺,“你在哪里,告诉我你的位置。”
      可电话的另一端先响起的轻笑显然不是穆苔,顾青川觉得刺耳又熟悉,几乎没到一秒钟,那股越来越强的熟悉感提醒他,是袁满,那个回句话都忍不住吓得发抖的男孩子。
      穆苔没有再回复,听筒的另一端被由远及近的另一道声音打断,是袁满。
      顾青川没有挂断,转而按下了录音键。
      “穆苔,你刚刚在说话么?”
      半晌,似乎是因为没得到回应,袁满惨笑着自顾自说起话来,像是一段压抑了很久的独白,终于有机会得见天日了一样,掺着无限的自卑、无力与狼狈。
      太阳明明已经渐渐西沉,可顾青川站在楼下,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还是觉得被架在火上烤着。
      “你看,”袁满撸起袖子,把胳膊伸到穆苔眼前,“这些疤是被烟头烫的,很丑对吧,你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么?”
      袁满满脸悲戚地等了很久,可最终,还是只有穆苔脚边几粒尘土被风推着挪了下位置。
      “小时候,我的养父、就是住在我隔壁的叔叔,会把我领去他家里,逼着我穿上女孩子的衣服,对我做很不好的事情。他每次结束后都会抽一根烟,烟抽到只剩一点的时候,就会在我手臂上烫一个疤,”袁满说话间渐显的哭腔里,积攒了浓厚的恨意和绝望,可他分明还在仰起头扯着嘴角笑。
      “你知道那种感觉么,”袁满的声音在听筒里被无限放大,那种不需要设身处地和感同身受就能接收到的疼痛信号,根本避无可避地透过耳膜,顺着血液直达心脏。
      “我...”袁满伸手指了指自己,笑得捧腹,随手擦掉了一侧的眼泪,“我没有被钉在耻辱柱上,我就是那根...那根象征着恶魔罪行的耻辱柱。”
      “我恨啊,”袁满咬牙切齿地念着这几个字,“我恨他作贱了他自己,还不忘拉我一起下地狱,我恨我当时像你现在一样一言不发地保持沉默,懦弱又无知,我恨我的亲生父亲只顾着懦弱地应付自己同性恋的事实,在我妈死了以后,就随便把我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了,我恨没有人救来我,没有人帮我。”
      “你说,”袁满突然不笑也不哭了,语气里突然而至的冷静,清醒得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这就是我的命,对吧,我活该陷在烂泥里,又脏又臭地惹人讨厌。”
      “我看过你身上的疤,”袁满点燃了一支烟,放在嘴边抽了一口,然后将烟蒂上的火星吹起来,再毫不在意地将烟摁在胳膊的疤上,新旧疤痕叠加的皮肉发出“呲”的细微声响。
      “你也挨过打,不用你承认的,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会帮你说话,说你被踢过多少脚,被刀划伤多少遍,说你受过什么欺负,可你明明可以说话,为什么不说呢?”
      “我以为我们是一类人,可事实是,顾青川他在意你,连周可...”
      提起周可,袁满的声音轻轻抖了一下,像是在把牵着情绪的那根线往回收拢,“连他也喜欢你,哪怕当成玩具,当成一时兴起的乐子,也行的。”
      “可我呢,当我知道他一直在找的那个杀人凶手就是我的养父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犹豫地又重新出现在那个恶魔眼前,明明我都已经躲了那么久,躲得那么好了,可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袁满的嗓子喑哑,“我被校园霸凌的时候,他那么多次都袖手旁观,我就想争取一下,”说到一半袁满声音越来越大,喘着气嘶吼着,却几乎要窒息一样,如同无根浮萍漂在水面上,没有着落。
      “我不用他站在我身前保护我,起码他能不做那个旁观的人,能不让我的惨叫被奚落和嘲笑,也行啊。”
      “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是这副表情啊。”
      袁满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顾青川低头检查,可通话分明没有问题。
      下一秒,石闻突然发信息过来,说向峥嵘问了今天和袁满一起上课的几个同学,他们说好像看到袁满背着穆苔往医务室的方向去了。
      顾青川思索着医务室的位置,应该是在图书馆的后面,于是他脚步紧了又紧,几乎是撒腿狂奔。
      听筒里的声音被奔跑带起的风冲撞得零散,顾青川不得不慢下脚步,仔仔细细地分辨。
      袁满的声音像是终于解脱的释然,“其实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原本...我还期待着,等我说完这么多恶心又晦气的东西,能博得你哪怕一丝的同情和理解呢。”
      袁满轻笑着,“可我错了,你就是个怪物,没有痛觉,没有感情。”
      “可他们...为什么宁可费尽心思去保护一个根本不懂得知恩图报的怪物和机器,也不愿意多施舍我一点怜悯呢,”袁满喃喃自语的声音渐渐远了,顾青川听得不够分明。
      傍晚时分,图书馆一楼的自习教室里坐满了忙忙碌碌的人,门口的花坛里萎着许多簇本应迎头盛放的花,斜斜的夕阳擦过尖锐的建筑边缘,把花坛分割成了明暗分明的两个地带。
      顾青川盯着自己在玻璃上反光的影子,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随着一声极速下落的物体发出的巨响,以及周遭逐渐聚拢的人群中迭起的尖叫,顾青川像后知后觉一样,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把视线落在眼前不远处,那个仰面朝天的人身上。
      那件外套格外扎眼,顾青川连呼吸都停住了半刻,直到那种从脚到头的真空感缓慢散去,他都一动不动地僵直着身体,不是不想动,是想动又不能动。
      顾青川大脑一片空白,那个瞬间他的大脑好像崩盘宕机了,许久以前的记忆不经允许地窜了出来,顾昭奚坠楼的那个晚上那场无人问津的葬礼,以一种残忍得不能再残忍的方式重演,只是这一次,他成为了那个最亲近的见证者,没有任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机会。
      袁满口鼻处渐渐晕出了鲜红的血,沿着脸颊的轮廓流到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有人在喊报警,有的人打电话给老师,有的人在窃窃私语,声音很嘈杂,顾青川什么都听不清,耳机里又变成了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
      等到顾青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即便手脚不协调地发着抖,可他还是脱下了自己汗涔涔的外套,迅速上前盖住了袁满隐约带着笑意的脸。
      再下一秒,耳机里突然传来穆苔的声音,“顾青川。”
      像是心有灵犀,顾青川和很多围观的人一起顺着大楼的轮廓抬头向上看。
      天台的边缘不是空荡荡的,那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探出了头,人群仿佛被按下了更加嘈杂的开关,嗡嗡的响声已经和即将抵达的警铃声融为一体。
      顾青川腿软得不行,却还是下意识踉跄着冲进图书馆的楼梯间,不知疲惫一样地向上跑,三步并两步,不肯停下动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你就是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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