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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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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注定,马尔代夫之行的结局。其实,钱均夫与沈家秀想象中的、一场浪漫的、充满异国情调的远行,一开始就磕磕绊绊,就像伊甸园里一枚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青苹果,却有个虫眼,本以为并不影响食用,没有想到,吃到最后才发现这枚苹果自始至终,都是烂的,马尔代夫之行便是如此。
那场旅行,让他们发现了对方隐藏在华美衣衫与温柔体贴底下不堪入目的腐烂灵魂、肮脏期许——本来双方都以为自己隐藏得够深,即便是隐藏得不够仔细,那也无可厚非,世道如此,他们并没有与这个世界的主流价值观背道而行,顶多,也只是偏离了大路。她发现,除了她之外他还有其他女人——那些女人公开嘲弄她的离婚女人的身份并苦口婆心劝她弃恶从良,当然,那些女人无一例外向她宣称,她们是钱均夫的债权人。而他就是旁边看着热闹——似乎他是刚到地球、对地球情况完全不了解的外星人。
而且,他根本没有她想象中有钱——整个旅行过程,他不是不停地被人追债就是不停地向别人借钱,令她无法忍受的是,整个过程,他根本不加避讳,根本不对他的假富豪身份加以任何形式掩饰。
当然,钱均夫也有新发现。他发现,这女人脾气暴躁、颐指气使、好吃懒做。本来,玩了一天,他已经很累了,晚上想要好好休息,结果这女人非得让他去买榴莲,他根本不想去,但他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女人闪烁的金银珠宝给了他委屈求全的理由。他只好趿拉着拖鞋,走在夜深人静的马累街头。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这女人也没有他想像中那么有钱——不但没有钱,而且所有的开销都指望他那点以借之名、敲诈勒索来的可怜钱财。想从她身上榨出点油水,对他这样一个一贯利用女人开创自己事业、富有经验的男人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而且,和她交往愈久,就愈会加剧他的财务危机,他决定还是走为上计,早日脱离苦海。
本来,钱均夫打算在马累就与沈家秀分道扬镳,但因为机票、签证等原因只好作罢,当然,沈家秀也有相同的想法。于是,两人一到国内,在机场就互不理睬、形同陌路。钱均夫坐的机场大巴——毕竟赚钱不容易,而且,既然大家都撕破脸了,假富豪也完全没有必要装下去了;沈家秀坐的出租车——钱均夫这才想起,昨天在与沈家秀上床前还给她转了5000块,唉!
马尔代夫之行的亏空,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弥补,眼看着债台高筑,钱均夫得另谋他法了。钱均夫用交叉蒙太奇的手法,把与他相识、相好的女人一个一个过了一遍,又依照利用价值大小,一个一个予以排除,最后,只剩下白媚还有点利用价值。思来想去,钱均夫决定还是找白媚借点钱,白媚傍上了一个地产商,那个地产商素以出手阔绰、喜欢在女人身上一掷千金闻名,那么,白媚总不至于有了新人、忘记旧人吧?于是他给白媚打了电话,白媚对这个甩不掉的、用身体在女人身上开创事业的男人已经厌恶至极,她假意为难,借口再容她想想办法,就挂了电话。白媚心情自然是不好,眼下,她只能找孙国维想想办法——孙大律师对这些无赖、泼皮总是有一套,白媚对钱均夫的厌恶之情也感染了孙国维,而且,钱均夫也借了他5万元,这钱肯定是打了水漂,有去无回的。
毒计了然于胸,于是,孙国维手把手教白媚如何打电话,如何进行现金交易,然后如何报警,又如何做笔录,巨细无遗、详尽周全,就像当年他教她如何进入爱情的幽深小径流连忘返一样。
最后,自然是人赃俱获。当警察给钱均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是上了孙国维的当了,一种被人算计的羞愤与即将失去自由的恐惧一起涌上心头,已然不堪回首,怕是也很难再回头了。
钱均夫因敲诈勒索罪被判有期徒刑五年,钱均夫当然是不服,于是提出了上诉,二审维持原判。
钱均夫被抓的那天晚上,白媚请孙国维吃饭,当然,单还是孙国维买的,尽管在律师界他是出了名的悭吝,但在和女人一起吃饭时,孙国维还是常常买单的,而且,这顿饭别有兴味,暧昧不清。吃了饭后,两人如往常一样上了床,其实,他们也有很长时间没有上床了,彼此的身子已经完全陌生了,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靠近对方的身子,没有战栗,没有激动,如两只小青蛙游弋在彼此的黑暗海洋。这次,白媚在床上表现兴味索然——没有爱情支持的身体交往比搓澡还不如。她觉得她被这个世界深深地伤害了,而这个常常伤害她的人就在枕边——自己奉献出真诚的爱情,而他却只是收下了她的身子,她已经不想再与他有任何身体上的交往了。
钱均夫在监狱里对白媚与孙国维充满了怨恨,他尤其恨白媚——好歹也是情人一场,何必要赶尽杀绝?真是歹毒。他对孙国维是又恨又怕——这是一个大律师,心肠又狠毒,是不应该敲诈他的,悔之晚矣。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是钱均夫的处世原则。但是,如何报复两人呢?他找不到两人的把柄、无计可施。一天,钱均夫的妈妈与小姨来探监,小姨告诉钱均夫孙国维就是个坏人,十几年前,收卖钱均夫小姨夫石大勇作伪证陷害李明柔,结果李明柔自杀身亡。石大勇也只是贪图钱财,一时糊涂,但他并没有害死李明柔之心,自李明柔去世之后,便一直生活在自责与惶恐之中,整日闷闷不乐、提心吊胆、借酒烧愁。
钱均夫一听复仇的机会来了,便写了一封检举信揭发孙国维。这封写给江南新区检察院的检举信本应由监狱转交区检察院,但却如鬼使神差般,转交给了市人大,市人大转交给了市律协,市律协转给了律协会长,然后孙国维读到了这封居心叵测、充满华丽想象、全是不实之辞的检举信。这封信让孙国维不寒而栗——对他怀有敌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已经无暇细算,到底有多少人,躲在暗处,朝他不怀好意地笑。
孙国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以前的日子也有不好过的时候,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张玉良的孤注一掷的坚持,让他始料不及,在他看来,张玉良这种行为本身,与其说是坚持,毋宁说是在冒险。现在,他已经看不透世事人心了,对张玉良的种种打击,无非是想让其回心转意、回头是岸,但很明显,他的美好愿望、真诚期许都纷纷落空。
想当年,李明柔案就是孙国维与曹清泉一手炮制出来的。曹清泉是昭关中学的校长,还是个衣冠禽兽——为了拉他下水,居然异想天开,请他再□□一次李明柔,这样,大家都手握对方的把柄,没有不同心戮力的道理。看看,世上居然还有这么险恶的人心,还居然用“请”字,不过坦率地说,当时听到曹清泉荒唐而无耻的提议时他居然真的动心了,要不是李明柔死得太早,说不定他真的会这么做。
之所以心甘情愿帮助曹清泉,朝高尚的地方说——曹清泉是孙国维的大学同学,他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再说,曹清泉有亲戚是市委高官,帮他介绍了不少业务——这才是事情的内核,如果他不帮助曹清泉,那个亲戚高官便会由饲养员变成屠宰员,这是明摆的事情,因为曹清泉这案子,就是那位亲戚高官来找孙国维的。
一番密谋之后,孙国维他们决定收买了法医田绯。他们要田绯做了一个假的鉴定报告,证明李明柔在案发时□□陈旧性破裂,这样,就不存在曹清泉□□李明柔的事实了,因为李明柔是个大姑娘,还没有结婚,世俗给她的规范就是要守身如玉、洁身自好。收买田绯几乎没有花钱,只是带去了那位高官的口信——日后会提拔她,那位高官的口信是如此管用,几乎没有犹豫,田绯便答应帮忙。
接着,他们又如法炮制。收买了两个李明柔的街坊邻居,证明李明柔私生活不检点,常与不三不四的男人交往——这些证词与真实情况往往容易混淆,因为那时,仅仅公开向李明柔发表过爱情宣言、非李明柔不娶、有名有姓的青年男子就至少有4人。那些男子还没有蜕去农村青年的憨厚朴实的底色,常常会送来时新的蔬菜水果放在她家的窗台上,小心翼翼,生怕会惊动那位如花似玉、娇艳欲滴的心上人,但一点也不惊动也是不妥当的,因为这样,心上人便不会知晓蔬菜水果到底是谁送的,其中的微妙,实难把握。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他们也仅仅为看她一眼,便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乐不可支地离开。
这些证据在一审开庭时起到了预想中的作用,合议庭当庭宣告曹清泉无罪。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朝着孙国维与曹清泉预想的方向发展。曹清泉自知理亏,都想好了托关系把李明柔调到城里的中学,这样,一段时间过后,舆论平息,世人便会淡忘此事。然而,性格刚烈的李明柔在判决的第二天便投湖自尽了,其实那天她也并没有打算去投湖,只是她妈妈大清早的,就跑到她的卧室,质问她是不是如村子里流传的那样她生活不检点、为了当教务主任而勾引校长,她本就阴郁的心情,刹那间乌云密布,大雨滂沱,她知道,事到如今,不死不足以明志,不死便不能洗去冤屈。她投的那个湖,其实是一个水库,昭关水库,冬春的水,尤其清澈,常有一些从北方飞过来的水鸟,在这儿越冬。那是一个暮春的季节,油菜花已经落尽,地上铺着零落成泥淡黄的花瓣,蔷薇已经静悄悄地在墙头或角落开放,云雀在空中啼鸣,那空悠的叫声,不禁让人起了春尽的愁。水还有些冷,那清冽的水,已经溶解了一个姑娘含冤的魂灵。李明柔的尸体被家属摆放在学校门口,并就地搭建了一个灵堂,吓得曹清泉一连几天不敢露面。
接着,一个作伪证的邻居也畏罪自杀了——死于良心的谴责、长期的疯疯癫癫以至于已经分辨不清生与死的界线,当然,也有人说,这位邻居的死,与李家人的威胁不无关系。这位邻居的儿子也喜欢李明柔,但不是发表过爱情宣言的“四君子”之一,与“四君子”相比,这位青年更加木讷、自卑、敏感而又憨痴。这位青年也读过书,不过小学四年级是其学历的上限,他在四年级连续读了三年后,主动放弃了在学业上的进取心。这位青年也给李明柔送过果蔬,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到了最后,连他自已也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送过。这位邻居虽然有些疯癫,但他明了儿子的心思,为了让儿子独占李明柔,他向法庭撒了谎:他说他儿子和李明柔去年就上过床,是他亲眼所见,就在他家里,说得绘声绘色,仿佛确有此事。当时,他儿子也在旁听席,但他儿子沉浸在他绘制的瑰丽想像的蓝图中,难以自拔,虚荣心得到满足,于是,就没有否认。
那段时间,孙国维整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度日,直到风平浪静,而这一平静就是十几年。
但现在的情况相比当年更为糟糕。张玉良代理这个案子,孙国维的罪恶,他十几年前犯下的恶,就将曝于阳光之下,他有可能会锒铛入狱,但他现在也不是孤军奋战、独受煎熬,曹清泉肯定比他还要慌张,还有田绯,石大勇,他们肯定一个个的如惊弓之鸟了吧。想到这,他的内心居然有了些宽慰,幸福是比较出来的,困厄也是——当发现还有人比自己更困厄时,便感觉自己并不那么困厄了。但问题是,他目前的名望与地位都要超过他们。曹清泉虽说是区教育局局长,但在年前,就因为贪污受贿的事情,已经赋闲在家,无暇自顾了。曹清泉的那位高官亲戚,因一种神秘的原因,已经死去数年了。就更不用说田绯、石大勇这些当年参与李明柔案子的人了。所以,现在,孙国维只能是自已救自已了,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出一个自救的办法。
好歹,孙国维是京华市律师协会会长,他想如果他动用他在律师协会的关系,吊销张玉良的律师执业证,也应该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都有阻止张玉良代理这个案子的执念——仿佛张玉良不代理,一切的危险也不存在一样。其实,自打在江南律师事务所第一眼看到张玉良时起,他就一直觉得张玉良终将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嫉妒张玉良年轻、从容、有朝气,总之,他就是看不惯张玉良的一切,没有理由,不知来由。
然而,紧要关头,孙国维的家里却出事了。他的老婆周如香正式向他提出离婚,他整日算计着把张玉良的婚姻给拆散而且最终得逞,没想到,他自已也没有得到命运的豁免,他知道,祸起萧墙远比大敌当前更加具有杀伤力。周如香一直想与他离婚,他是知道的,但没有想到,这次她是这样的坚决,甚至她还准备了证据,她拿出了几张他与白媚在一起亲密的照片,不用看,他便知道,这肯定是出自钱均夫之手,因为只有钱均夫才配得上这种下作的手段。本来,他也是想离婚的,但这个节骨眼上,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离婚。思量再三,他决定采取迂回之计,这是应对周如香的不二法门。
“如香,你是了解我的呀。”(声音微微颤抖,增强了悲戚之意。)
周如香瞥了他一眼,并不作声。
“如香,我们夫妻一场,一路走来,也并不容易。”
“孙国维,我们夫妻一场是不假,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几乎没有安心与快乐的时候,你说你吧,在外面沾染了多少女人,这个我也不说,但是,有多少女人当着我的面,要我把你让给她们,当时,嘉禾还小,现在嘉禾大了,我可以把你让给她们了。”
“如香,虽说我在外面是有些不检点,但是我们是有感情的呀。”
“孙国维,你少给我灌迷魂汤,这个婚我是离定了,我知道,你对付我有一套,可是,这次我的态度是坚决的。”
“唉,如香,求你不要离开我。”他哀戚地求她,并顺势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搓揉起来,周如香一把打开他的手,横眉冷对。
“少来这一套!”她侧过脸去,他发现她居然还涂着红艳艳的唇,还有,她的耳环也不是亮晃晃的,而是闪着琥珀色的光,她的项链也不是当年他送给她的白金项链,而是金灿灿的,可以说,除了她自已,她已经把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当年,他不愿多看一眼的她的脸,居然透出安适与娴静,她的藏在薄毛衣下的胸,蓬鼓鼓的。哎,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国维居然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周如香,也想起当年他是那么刻薄而无情地对待她,唉!这是命运对他的惩罚。
“如香,求你了。”他垂着眼。
“这样吧,念我们夫妻一场,给你3个月时间吧,3个月后,如果你还不肯签协议,我就起诉你,律师我都选好了,就请你的学生张玉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