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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蓝十七娘 ...

  •   珠帘动了动,一个要生不能要死更不能的男妖被侍婢拖了出来,蓝十七娘摆摆手,侍婢退了出去,秀荷扑了上来。
      “阿辑!阿辑!”呼唤的声音太悲切太刺耳,蓝十七娘不忍地劝道:“没用的,他如今已是这般模样,你就算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
      的确是听不到了,不光是听不到秀荷的声音,早上起来的鸟叫,夜晚的虫鸣,恼人的北风,骇世的大雨,他都通通再也听不到了。
      因为蓝十七娘已刺聋他的双耳。
      但秀荷还不死心,不住摇晃着阿辑的手,终于晃醒了他,阿辑回应了一个痛苦至极的□□,声音像刚吞下一盆冰沙那么粗哑,秀荷的心都快要碎了,豆大豆大的眼泪接连不断地涌出眼眶。
      谁能想到,今天以前,最巴望着他死的,正是秀荷。如今看见他变成这副模样,最心疼他、最害怕他会死的,还是她。
      唉,女妖就是这么一种矛盾又奇怪的存在。
      蓝十七娘放下绣崩,拆下刚刚绣成的帕子,随手一丢,落在了秀荷手边。
      帕子上有张妖脸,米色的线固定着生动但血淋淋的一张脸皮,脸皮上七窍完好,两窍钉着两枚又呆又大的眼珠,两窍钉着两只怪白无力的耳朵,一个挺挺的鼻子钉在正中,又占了两窍,最后一窍自然是嘴,单薄又毫无光泽的一张嘴,这自然是阿辑的脸皮,阿辑的眼珠,阿辑的耳朵,阿辑的鼻子,阿辑的嘴。
      秀荷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你也是痴心……他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蓝十七娘微笑着将绣针插入云髻,顿了一顿,又说道:“你让我帮你报仇,我做到了,以后就安心呆在帮里,再也不要受男妖的骗了。”
      “那……那他呢?”秀荷用手背揩去眼泪,表情像在乞讨,她心底明白,她们这位心狠手辣的蓝帮主最看不起的就是眼泪。她握着阿辑的手,暗中悲道:“怪不得外帮人都称她为‘三薄娘子’,薄情、薄爱、薄义,真是一点也没错!”
      阿辑曾是她心上的妖,也是她活在世上最恨的妖,如今亲眼看到他生不如死,使她心底的恨与不甘皆烟消云散,当时当下,她切身感受到的,不过悔恨罢了。
      纵然始乱终弃的是他,满口谎言的是他,纵然她无比希望他能遭到报应,可她如今得到的,却大大超乎了她想要的。
      皆因一念之差,她求蓝帮主出手,简直是大错特错。
      “他?”蓝十七娘眸光一瞥,面不改色地反问:“你想要他活,还是要他死?”
      “我……我……我想要他死。”当死已经成为解脱,快点送他上路,也算是对他的仁慈。
      蓝十七娘满意地点点头,随手将桌上的割绢匕扔给了她,“你把他的妖丹挖出来,吞下去,就可以带他走了。”
      “生,生剥妖丹,那会痛入骨髓的!”秀荷跪着爬向蓝十七娘,拽着她的裙摆,泪眼婆娑地哀求道:“帮主,这我实在下不去手啊!”

      蓝十七娘毫不理会,自顾长身而起,正好外头传来婢子通报:“帮主,谢雨姑姑回来了。”她自幼耳聪目明,强过常妖十倍,自然是大老远就听出了谢雨姑姑的脚步声,才特意起身相迎的。
      谢雨姑姑的脚步听上去又急又重,证明她此刻的心绪相当的乱,也证明外头肯定出事了。
      现下,蓝十七娘对地板上的那对夫妻已完全失了耐心,对秀荷的优柔寡断,更是满心鄙夷,“凡始乱终弃者,千刀万剐亦不足惜。本座看得出你已经有身孕了,你的肚子和他的肚子总要剖一个,自己选吧。”说完,再没有理会,径直推门而出,又飞快将门掩上。
      谢雨姑姑就垂手立在门外,见她出来,低身正要施礼,却被蓝十七娘伸手牵住,她笑着说道:“说过多少回了,姑姑不必多礼。”见对方面含忧惧,紧接着又问:“外头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若帮主是指斗笠帮黄长老被杀一事,那老身已经处理妥当了。”
      “除了这事之外,还有别的事吗?”
      谢雨姑姑不答反问:“帮主房里有客?”
      蓝十七娘按了按鬓边,“地板上沾了点血,下人正在清扫……我们去议事堂吧。”
      她话音刚一落下,一阵如雷痛嚎便透门而出,紧接是一阵女妖的疯笑。好像秀荷已经疯了。
      谢雨姑姑眸光一沉,显是不悦,可最终也没有多问,毒蛇是自己一手养大的,蛇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孚大有来了”。
      为了展现水蚕帮的气派,议事堂足足占据了画舫的第三层,整整一层,穷奢极华。
      屏风一样巨大的珊瑚树前,是一张七宝满拼的帮主宝座,绚烂如夏天时节草地上成片闪动的银色露珠,宝座上搭着一整张威猛又柔软的雪虎皮,这可是蓝十七娘上任时,谢雨姑姑亲手赠的贺礼。雪虎皮不易得,佳人更不易得,机敏过人又一心只为帮众着想的佳人,全天下只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谢雨姑姑对这位她一手栽培长大的新帮主很是满意,从小就一直很满意,就除了……
      帮主宝座之下,二十八张客椅分列两排,镇得整个大堂气势森严,谢雨姑姑的位置就在右排第一张。
      可蓝十七娘并不喜欢这儿,也很少呆在这儿,她总觉得这地方太过空洞,也太冷,太多规矩令人束缚,她是朵自由自在的花,讨厌吹不到风的地方,所以最终,她俩步进了小书房。
      小书房陈设简单,并不华丽,却都是女儿家心喜的精巧之物,阳光探进来时,会正好落在茶桌的那排墨兰身上,照得小房间香气四溢,这是一间充满灵气的小书房,就好像它的主人一样。
      蓝十七娘敬重长辈,主动换成药茶,金色的茶汤在银蛊里不停晃动,整条舫亦在不停晃动,一生多半时候都吃住在船上的妖,不比岸上脚踏实地、安安稳稳行走生活的妖,时刻都在适应变动,都在防备着风雨,使得他们天天紧崩着一根弦,对危机的预判,和对意外到来时的应对,都更准、更快、更积极。
      饶是见惯听惯适应惯了大风大浪的蓝十七娘,在听到谢雨姑姑的通报后,还是惊得险些捏碎茶壶。
      “孚大有?他怎么会来……不对呀,按照计划……”
      “嘘!”谢雨姑姑紧张地把手指立在嘴唇前,双眼吓得差点瞪出来。
      蓝十七娘却面色不改,乌黑的眼眸转了两圈,淡定地问:“确定是他?”
      谢雨姑姑点点头,“以往见他,从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认不出他是谁的猖狂模样,今日不知怎的,收敛了翅膀,化成普通大汗的模样,并且……他还向我行礼了。”
      “什么?”蓝十七娘笔直地放下盏子,杏眼瞪得老大,“他向你行礼?乖乖,这唱得又是哪一黜?”
      谢雨姑姑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事出反常必有诈,谁知道他又在谋划些什么……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那个‘祭品’……”
      蓝十七娘紧张地问:“‘祭品’怎么了?”
      “‘祭品’好像出了差错,就呆在他的筏上,病得很重,奄奄一息的。”
      “怎么会这样?”蓝十七娘以手托腮,兀自思量许久,久到银盅里的药茶都变冷了,才缓缓说道:“这个天杀的大魔星!我明白了,一定是‘祭品’出了问题,他怕被‘恩公’追责,才故意把她带到了我们这儿。”
      谢雨姑姑双眉紧蹙,“既如此,要不要直接拆穿他?”
      “不可。”蓝十七娘稍稍坐直身子,泠泠眸光倾出小窗,窗外的阳光晃动在江面上,亦晃动在她澄亮的双眼里,“他来之前,难道就不怕我们会拆穿?他按兵不动,一定有他的道理,没准他就是想要我们先动手,再趁机把‘祭品’出错的帐算到我们头上。再说了,就算一十八帮的高手一齐上,也未必能制住那狂魔,何苦打草惊蛇?”
      “那……依帮主之见?”
      蓝十七娘并未答话,反倒朝她使了个奇怪的眼色,示意她留心自己的发髻,谢雨姑姑心领神会,眨了两下眼。
      “先由着他。”蓝十七娘这才微笑道:“他若按兵不动,我们又急什么?”

      兵临城下,若尚未探明敌方虚实,自当按兵不动。
      伽蓝留意不到蓝十七娘的眼神变化,因为他正静静潜伏在谢雨姑姑的乌云髻里,牢牢地附着在一片金叶子下面,他自信自己的躲藏已经天衣无缝,却是低估了蓝十切娘的耳力。
      方才,当他发现孚大有与她们正是一伙的时候,出于震惊,抖了一下翅膀,也许他败就败在这一点差池上,竟然就被蓝十七娘发现了端倪。
      灼灵丝在猝不及防间攻向了他,直到把他缠成一个茧,谢雨姑姑才敢停下。
      伽蓝伸了伸腿,试着挣扎,发现这丝果如传闻一般越挣扎越收紧,可丝线虽怪,仍敌不过他一双销铁如泥的臂刀,不消片刻,他便挣脱了出来。
      后腿一蹬,他正要逃,哪知眼前突然一暗,蓝十七娘早有防备,反手一扣,用银盅将他死死地困在原地,他之臂刀虽是削铁如泥,却拿这银盅毫无办法。他只以为这盅子一定是用特别材质锻造的,却不知银盅其实只是银盅,是蓝十七娘为了防止他逃走,将手搭在盅底,又不断输出妖力,是才削减了臂刀的威力。
      镇定一时,伽蓝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从谢雨姑姑突然起攻到银盅倒扣,完全不像仓促下的决定,也就是说,他躲藏在金叶子后面的事,也许蓝十七娘早就发现了,明知暗敌在侧,犹能面不改色的谈笑风声,这等冷静与决断,让伽蓝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意。
      “怪不得她年纪轻轻就能号令一帮……”
      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痛定思痛,开始思考对策。他年纪虽小,但也明白一个道理:“无平不陡,无往不复,再紧固的牢笼也有它脆弱的一面,比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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