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陆七七》夜雨寄吾

1、烤城隍

　　这是一间城隍庙，这是一起凶杀案。
　　温小蓄舔了舔濡湿的鼻尖，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柜上。
　　不远处，一个道人正在杀一名女子，女子嘴唇发紫，眼珠暴凸，一看便命不久矣。
　　“真是可惜，”伽蓝摇摇头，惋惜道：“还这么年青。”
　　温小蓄点点头，并没答话。一种异样的预感自他心底生出，下方女子的阳炎在一点点熄弱，但又弱而不绝。
　　道人手中的力道，足以勒死一匹健壮的骆驼，如此狠毒，她仍不愿放弃。求生乃人之本能，可本能也有强有弱，他还从未遇见过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
　　终于女子的眼角淌下浊泪，脸颊发紫，嘴巴越撑越大，左手腕间在大腿处用力一碰，那个好像叫作“手表”的东西亮了一下，随即开始震动。
　　人族的科技日新月异，温小蓄上一次来时，手表还只是手表，如今的手表却可以做很多事。
　　震动把道人吓了一跳，手头一松，女子稍得转圜，又咳又喘，可惜道人立马就回过神来，手头力道依旧，再次死死地制住了她。
　　这下，温小蓄更加全神贯注，紧紧盯着女子的阳炎，有那一瞬，阳炎已经完全黯了，这是魂将离体之兆，可是转眼之间，本已灭却的阳炎竟又神奇地复燃了。“奇了！”他心中暗道：“如此顽强的求生欲，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未必能及。”
　　“厨房着火了！”门外忽传来一声大喊，是个年青人，“道长，怎么办！”
　　道人冷眉一凛，大喝道：“叫醒大家，一起灭火！”
　　“不报警吗？”
　　“这里是山腰，报警也没用！”
　　道人一时分神，女子复得喘息之机，竟又开始挣扎。

　　道人叫姜寻，这处城隍庙正是由他一手创建。
　　这间庙里有很多的老人，有几个年轻人，今天，还多了一个叛徒。
　　姜寻不知道她是怎么闯进来的，房间的门口设有密码锁，密码只有他一人知道。好在他的屋内设有阵法，用以防范小偷窃入，如今小偷没捉住，反倒捉住一个内鬼。
　　“小陆啊小陆，”因为手头使着大劲，姜寻的声音也变得颤抖：“奈何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
　　“你……你不得……不得……好死……”
　　居然还有余力咒骂！
　　姜寻真是奇了怪了，为何杀别人就轻轻松松，杀这女学生却如此费劲？
　　转念一想，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更不能收手，她再顽强，也撑不了多久了。
　　外头的慌乱反倒加剧了他想要杀死她的决心，于是手更重，心更狠。
　　终于，她的手缓缓垂了下去，身子渐渐不再动弹，姜寻嘴角轻扬，紧崩的情绪一时得以松懈，手头却依然勒得紧紧的，便在此时，外头又传来大喊声：“不好，火烧到后堂了！”
　　另一个大喊：“先灭厨房，厨房烧得厉害！”
　　“不！先救后堂！先救后堂！”一听到后堂着火，姜寻瞬也慌了，情势险急，他只得丢开双手，先赶去救火，至于她死没死透，已不是现下最该考虑的事，需知后堂的东西可出不得半点纰漏，稍有差池，他这一生的图劳可就全都化作泡影了。
　　其实他若足够冷静，能够先进行一番缜密的思索，应当反应过来，厨房离后堂相隔二进，火势怎会无端烧得那样快，除非是有人……

　　姜寻拔足奔出后，室内只剩一片死寂。
　　少时，那只手表又开始震动不歇。
　　“咳……”
　　要不是亲眼所见，温小蓄绝不会相信，明明是阳炎全灭之人，伴随着虚弱的咳嗽声，居然又醒过来了！
　　“有意思！”他心里大感佩服，忍不住微微一笑。

　　手表能释放弱电流，利用痛感，能够强行唤醒昏迷的人，这是阿贯的杰作，应陆七七的要求。
　　陆七七和阿贯是来报仇的，他两人里应外合，一个进屋搜集证据，一个呆在外面伺机纵火，以便转移姜寻的注意力。
　　趁着姜寻被调虎离山，陆七七必须争分夺秒，马上展开行动——时间不多了，她必须马上找出那样东西。
　　正是那样东西，造就了这间隐匿在深林中鲜人问津的城隍庙，造就了姜寻在信众中不可撼动的神圣地位，造就过神迹，也造就出不少冤魂。
　　哪怕孤身犯险，掘地三尺，今天她也非要将它找出来，然后亲手销毁它！因为只有这样，才算解恨，才算是帮奶奶报了仇。
　　一点也容不得犹豫，她喘着气，扶着椅角，强行站起，甩了甩头，晃悠悠地挪步到书柜前面，期间还不时弯身干呕，她动手将第三排靠右边摆放的几本书全部撇到地上，赫然露出一个密码锁来，“滴滴”几声，她将密码输入，又听“咔哒”一声，一道隐行门缓缓打开。
　　门就设在木床后边，门上还挂着几件破旧道袍，伪装得如此精巧，难怪她前几次潜进来时都一无所获。
　　只是，她没料到，就在她争分夺秒做这些事时，有两双眼睛，正悄悄关注着屋里发生的一切。

　　温小蓄和伽蓝跟着她进了密室。
　　密室内十平米不到，空空如也，只有北角停着一具红木棺材。
　　她凑到棺材前，费劲力气才将棺盖推开一条缝，然后从身上掏出一瓶油，浇在棺盖上，又掏出打火机来将油点燃。
　　知道密室的存在，还知道密码，并且随身带着纵火工具……“看来是有备而来。”温小蓄兀自喃喃道。
　　伽蓝替他高兴，说道：“原来‘参人’藏在这里头，怪不得我们一直都搜不到。现在好了，你用不着自己动手了。”
　　温小蓄却摇了摇头，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事情恐怕不会进展的那么顺利。
　　很快，棺椁内蹿出熊熊大火，一股猛烈的臭气夹带着一阵骇人的痛号，棺盖竟被某种力道“砰”地一声踹翻在地……

　　可怕的火势，似绝心要将一切吞没，无论泼出多少水都无济于事。
　　姜寻费尽力气，好歹从后堂中抢出几支分解剂和解毒剂，这些可都是他多年来的研究成果。
　　将“参人”的原液提取出来，先分解，再解毒，得到的便是无病不医、返老还童的极品良药，这药在信徒的口中被称作“仙药”，先后有五十七位老人服下，全部奏效，是以信徒们才会将他奉如神明，才会甘心乐意的为此药献出全部身家。
　　可惜信众们不知道的是，“仙药”在成为“仙药”之前，曾有另一批老人服用过，只因无一生还，所以也没法走露风声。
　　“这是自然的，也是正常的。”夜深人静，每当回想起那些无辜丧命者，他会这样安慰自己：“凡成大事者，必先历大劫，那些人都是来完成我的劫数的，现在药物已成，可救济苍生。我多救几条人命，积德消灾，这笔账往后也就平了。”
　　他用这样的盘算，替自己扛过一个又一个冷峻的失眠夜晚，却忘了，人命并不会白白流失，那些死在他手里的老人有后人，冤魂不会放过他，后人们也不会。
　　他抢出药剂，刚赶到房门口，就听见凄厉的叫喊声混着腐肉被烤焦时特有的臭息，一浪接一浪，穿透木门，直袭面来。
　　猛推开门，眼前已是青烟漫天，他吓得差点连手里的药剂都抱不住。
　　电脑、手机、保险箱都在他面前，可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东西放在最安全的地方，为了保证它的安全，他使用了特殊建材，无论是大火、洪灾、还是地震，都不能动摇其一二，惟一防不住的，是人祸。
　　人祸！
　　此时他终于醒过神来，怪不得这火会烧得这么快，怪不得灭火器材全都无故消失，一切显然早有预谋，都和这个陆七七有关！

　　温小蓄看着面前的惨剧，一瞬间闪过犹豫，要不要出手帮忙？
　　可司寇寺有明规，妖到人间办案，绝不可插手人间事。
　　这是因为人间的因果和妖界的因果是不相连的，如果贸然打破这层平衡，其结果可不是他一介小妖能够承担的。更何况他一辈子循规蹈矩，从未撒过谎，也未出过大的差错。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睹参人踹开着火的棺盖后，狞须张目地跳到她跟前，使用身体的根须，将她牢牢裹住，然后一口咬开她的脖梗，狂吮她的热血，活像一只饕吸虫肉的毒蜘，表情沉醉，不知饱足。
　　“也许在这间城隍庙里，被半妖吸干鲜血而亡，便是这女子的宿命吧？”他想。
　　不多时，一个焦急的身影闯进火海里，温小蓄抬头一看，果然是姜寻。

　　一个猛跌，姜寻差点坐倒在地。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以往他喂养参人，只以鸡血或狗血之类的动物之血，今日才知道原来参人是真的会吃人的。
　　他自“养参”以来，全程谨遵师父遗训，每日都定量定食喂送，如果身体有伤，则伤愈再喂。师父临终时再三告诫，万不可教参人尝到人血的滋味。当参人养到可以采肉之时，身上须洒满“辟气符水”才可靠近，否则参人一旦闻到“人味”，是会跳起来“吃人”的。而参人一旦吃过了人，不旦药效全无，还会变成嗜血嗜肉的妖物。
　　一十八载的苦功一夕全费了不说，眼下姜寻最害怕的是，这怪物不单会吃了自己以及庙里的信众，还可能会祸害到山下的平凡世界。
　　危机关头，他突然记起师父交代过的话：“只有火烧！参人一旦发生异变，则刀枪不入，符箓无用，只有用大火生生烤死！”
　　大火……
　　大火……
　　望着那口越燃越旺的红木棺材，姜寻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用力一推，推在已经半死的陆七七身上，参人正与她抱在一块，重心一偏，一起跌进了熊熊大火里，刹那间又是一阵惊天痛嚎。
　　“烧死你们……烧死你们……”只恐棺材不够烧，姜寻还奔到外面，合抱来许多书本，全部填进火里。

　　偏偏，最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全身被红色参须缠绕包裹着的陆七七，反倒因此逃过了火舌的??舔，迷迷糊糊间，手表又震个不停，她听到痛喊声，感受到电流，逐渐醒转，然后大口一张，反过来咬住参人脖梗上的动脉，竟饕饮起参人的血来。

　　浓烟蹿出屋外，将其他信众吸引过来，屋外脚步嘈杂，却没人敢不请自入，只一个年青人大胆地问了一句：“道长，里面出什么事了？”
　　然而屋内一无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