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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知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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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应声回头。
李若琳见他眉头紧锁,估计他已经回过味来意识到不妥,赶忙乘胜追击:“谢渺虽无权势,到底是今岁新科探花,连他都不敢光明正大在行军路上劫囚,你一介白衣无官无职又是如何做到的?”
她一边说一边瞧着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颇有道理,从前被自己忽视了的蛛丝马迹都在这一刻连了起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事实:“你既说那把火不是天时地利,那便是人为。这队差役里一定有人与你们里应外合,这才能掐准了时辰带所有人逃出生天。”
“我猜……是那姓王的差役吧。”之前她也疑心过,那出手相帮的姑娘究竟是几时谋划的这一切,却从未细思。现在想来,多半不是那姑娘的主意。一定是谢渺拿不住她是求死还是想活,这才不敢叫那姓王的差役直接来找她,反而去寻了别的想求生的姑娘。那姑娘心思活络无比,更是有套见风使舵的好本事,这些事唯有她来做才不叫人生疑。
起火那日,所有姑娘都被关在另外一个屋子里,绝无可能放火。那就只能是同行差役所为。而这些人中,唯有那姓王的差役并不热衷于占便宜看热闹,甚至一路过来还对她颇为照拂。见对方闭口不言,李若琳知道是自己说准了,忍不住感慨道:“能将手伸到这里,公子果然好本事。”
“你想说什么?”对方安安静静地听完,竟然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反而耐心下来温和无比地问李若琳:“纵使你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样?你、我、谢公子,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难道姑娘还想借此要挟我不成?”
“我现在这个样子,能要挟得了谁?”听见他那句一条船上的人之后李若琳越发放心,很轻松地同对方道:“我不过是随便猜猜,公子也不过随便听听,就当是你我闲聊打发时光了。”
“但、说、无、妨。”
李若琳见他咬牙切齿,微觉好笑。她声音柔和,说话也不紧不慢,偏偏语出惊人:“李家一案是陛下亲审,纵使我不是罪魁却也难逃其咎。其他人一死了之已经让京中不少人深感遗憾了,又怎么肯轻易放过我这个还活着的人?此刻想要伸手将我捞出,想必是难上加难。公子背后若没有靠山,想必不会如此行事。”
“只是艰难而已,不是不能。”对方像是缓过来了几分,已经恢复成了方才那般气定神闲的样子。
李若琳却不理会:“不错。这事儿只是难做,不是不能做。但要看此事是来做?”
“这世上能做到的,只有背靠天家那三家。”想到自己,李若琳忍着难过改了口:“现在应该是两家了。李家散了个干净,所剩之人人人自危,想必顾不上我;吕家深恨我家,寿康宫里那位想必也没有这个善心放我一马。“
“唯有方家,若有利可图,不是不能一试。”她忍不住图穷匕见:“纯妃娘娘母家姓方,闺名雅娴,想必和方公子的方,是同一个方吧。”
她见人欲张口反驳,知道自己一旦给了对方开口的机会,对方便会有千句万句搪塞她,她便再不能占上风,赶忙一气儿说完:“纯妃娘娘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面上看着从未参与寿康、寿安二宫之争,却能在皇后与贵妃之间左右逢源,还能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想来是有些手段的。只要她肯费心打点,公子将我捞出之后,再假托那场大火宣称我已经葬身火海,便可将罪名都推到那几个差役身上,再有那姓王的差役在一旁作证,想必也能够瞒天过海。公子你说是与不是?“
那人见她思路清晰,句句戳中要害,忍不住面色铁青:“你还能猜到什么?不妨一并说了。”
他既然开口,李若琳也不客气:“纯妃娘娘虽有心机,可陛下一味圣宠吕氏,我祖父和姑母又不肯相让,这才致使后宫之中争端无数。有心机者众多,却唯有纯妃娘娘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我想多半也是因为你们方家的缘故。”
“ 你们方家到了纯妃娘娘这一辈,仰赖的是纯妃娘娘的嫡亲兄长方子骞。方子骞现任离州府府尊,离州府又是边关要地,非文武齐心不能守,是以陛下看重方大人,也爱重纯妃娘娘。纯妃娘娘在宫中多受委屈,是以在宫外的时候陛下就格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宫中这些事情没人比她门清,她见自己提到方子骞时对方骤然失色的脸,心知自己猜对了,“方大人膝下二子一女,皆是原配正式王氏所出,长子方知伦次子方知同此时都在离州府,想必是不能过来救人的。”
“可公子若非方氏子,想必也不敢打着方氏的旗号救人,纯妃娘娘更不会替你冒险?除非……”
除非这事儿纯妃根本不知情,只是眼前人胆大包天假托纯妃名号。李若琳细想了一下,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些,横竖现在朝堂乱做一团,就算丢了几个流放去离州营的妓子也未必有人细究,但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除非公子和纯妃娘娘关系匪浅,她不得不这么做。纯妃娘娘母家皆在离州府,是以娘娘想要在宫外做些什么,不得不仰赖公子。”眼见对方面色越来越难看,李若琳知道无论事情是哪种,自己都猜对了,“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方三公子?”
“方、知、微。”
她本意是想叫对方知道自己已经猜到他的身份,有个把柄好拿捏,可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免不了一时口快,一字一顿直呼了人家的大名。
话一出口,李若琳就在心里暗自感叹,这下完了,玩过火了。
方知微生父确是方子骞,但其亲生母亲却并非那位王氏夫人,而是昔年间星月落里的花魁娘子。早年间方子骞进京述职,曾与那位姑娘几度春风,留下了不少风流韵事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奈何他潇洒过后就风风光光回了离州府,那位姑娘却珠胎暗结不再为星月落所容,只好自己孤身一人北上离州。
方家自然是不认的,纵使方子骞见是个儿子动了几分恻隐之心,那位王夫人也容不下她们母子。王家是离州府名门望族,颇有几分势力。此事一出,王家很快就将逼得她们母子在离州待不下去了,那位花魁娘子无法,只能带着孩子重回了京城。
可就在这个关头,纯妃却突然提出替她兄长照拂这对母子。她进京前已经有了心上人,是兄嫂贪图富贵才将她送进了东宫,早与兄嫂离心。没想到东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吕淑慎有圣宠,李元熙有荣耀,她若是靠自己单打独斗,少不得死路一条。她只能借着这个机会与兄长重修旧好,一来是为了让兄长多替她撑撑腰,二来也是为了给百般挑唆让她进宫的嫂子添添堵。
方知微就这么歪打正着的活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纯妃是怎么照拂的,那位花魁娘子在此后又重回了星月落,两年后又不知道因为是什么缘故,重又迈出了星月落的大门,加上早年间想替自己赎身的那回,也算是三进三出了。
想来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培养个心腹,纯妃在幼年时将方知微接进宫中养过几日。可后来大皇子意外丧命,纯妃畏惧风言风语唯恐惹祸上身,就将身边闲杂人全部遣散了。
方知微也再没了踪迹。
距离这些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除了方家人,知道内情的也没剩几个了。若非李若琳她姑母早年想要拉拢纯妃刻意打探,她也无从知道这段故事。
本来她也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会在今日将这些事串起来。
她不是刻意要揭人伤疤,到了今日她要是还不能体会他人的处境,那她也算是白受这遭苦了。可此刻说她不是有意的,她自己都不信。
她还在纠结怎么替自己找补,就见那方知微脚下一动。
眨眼的功夫,方知微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李若琳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做什么,就见他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还是个练家子。
李若琳盯着对方的眼睛,知道自己反抗也无用,干脆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了。
倒不是她自信方知微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她心里觉得方知微不至于杀人灭口,毕竟他花了这么大心思才将她救出来,还没来得及找谢渺兑现承诺就将她杀了岂非得不偿失。再者说,他名字又非什么咒语,叫一声就会引来灾祸,旁人都能叫为什么偏她不成。
至于此时,无论是对方是否真的恼羞成怒,都是她应当受着的。她做了那么些年口无遮拦的大小姐,到了今日还不知收敛,也该被教训才能记在心里,是以她并未反抗。
方知微却没了底气,他救她时知道她求生欲极强,纵使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死死抓在手里。现在这个样子,与他之前对她的印象全然不符。
是落在谢渺手中心灰意冷不想活了?还是当真以为他不敢杀她?
他暗自思忖,手下悄悄用了几分力气,见李若琳不过只是皱了皱眉头,半分变化也无,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便慢慢放了手。
手下那快光滑细腻的皮肤已经被他揉出了一片红痕,方知微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察觉出李若琳细微的颤抖后缩回了手,心里却止不住纳闷他方才究竟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人弄成这样。
他不该如此的。
人是不能选择自己出身的,他不该拿一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撒气。
想到此处,方知微摇了摇头,明知故问道:“你为什么不反抗?”
“毕竟是我自己口无遮拦,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我哪里有反抗之力呢?”李若琳笑容苦涩,却在这个问句里觉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意味。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方知微这话不像是在问她,倒像是在问旁的什么人。
她见方知微发愣,又觉得奇怪。见对方眉宇间淡淡的失落和不满,李若琳忽然福至心灵,定是自己表现的不够惊慌无助,才叫方知微没有得到震慑她的成就感。
这些天她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同之前那些大风大浪相比,方知微这点怒火根本算不了什么,更何况不知怎的,她打从心里就认定方知微不会伤害她。但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虽有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信念,却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猜测方知微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个把柄将他拴在一条船上,并不是想得罪他。
到底承了人家的恩情,总不能一直僵持下去。李若琳见他垂眸不语,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试探着问了一句:“要不你再来一遍?”
“啊?”方知微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这遍一定配合你。”李若琳认真道:“你想我怎么样?叫大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