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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成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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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三公子大半夜不睡觉是在做什么?”
方如惜带着调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不丁吓了方知微一跳。他回过头,正瞧见自家妹妹一脸揶揄地盯着他:“偷听人家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哦。”
夜来风冷,方知微见她穿的单薄站在门口忍不住皱眉:“回屋去!”
“我不冷。”方如惜撇撇嘴,“你站在那里站了一晚上,我再不出来叫你你就要站成望妻石了。”
“什么望妻石。”方知微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插嘴。”
“什么大人小孩的,就你把我当孩子。”她说着就不满地往出走了几步,同方知微一道抬头看着那边院墙:“我同今日那位李小姐也差不了几岁,你怎么不把人家当孩子?”
方知微提起李若琳就觉得头大:“你同她如何比?”
“有什么不能比的?”方如惜还不服气,正要同方知微列举她二人身上的相似之处,还未开口就听见从对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李若琳无助的声音从传了过来:“来人啊,救命呀!”
那声音又慌乱又无奈,出现在深沉的夜色里格外骇人,方如惜听着就觉得不寒而栗,她正要伸手去抓方知微的衣袖问他是不是出事了,就觉得手下一空。
方知微的衣袖顺着她的手指扫了过去,再一抬头人已经离她好几步远了。
有些人光是听见声音就要急死了。她悄悄腹诽,飞速跟上了方知微的脚步顺着那梯子上了谢渺家的院墙。
方知微是落了地之后才瞧见自己身后跟着个小尾巴,他心中焦急万分,顾不上方如惜,转身叫方如惜回去后就要往过跑。方如惜却不肯依,她见方知微不管她,自己作势要往下跳,看得方知微心惊胆战。
情势紧急,他无暇与方如惜计较,只能将她抱下来,带着她一并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
他二人才到谢渺家的厨房门口,正撞见李若琳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看那样子像是想要出门去寻人求助。
她见了方知微,不管不顾地拽住他,神情慌乱地指向里头:“你去瞧瞧他,他、他是不是死了?”
她神情紧张,右边脸上还有未曾擦干的血迹,这般昏暗的情境下方知微都能瞧出她面色惨白鬓发凌乱,也跟着心慌起来。
他强压下不好的猜想,努力定下心来去哄李若琳:“你别慌,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处理。”
李若琳懵懵点头,像是还沉浸在慌乱中不能自拔。
方知微心疼又无措,小心地将她往外拉了一把,自己起身进了厨房。
厨房内灯火昏暗,唯有一支蜡烛照亮了谢渺身下的一方天地。他掩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渗出一摊血迹,离他身体不远处还放着一柄刀,看着像是厨房切菜所用。
见此情景,方知微已将事情的经过猜出了大半。他无奈地摇头,俯下身伸出食指去探谢渺的鼻息,见人呼吸虽微弱,频次却还勉强算正常,这才放下心来冲着门外报信:“别担心,人没死。”
他低下头去寻谢渺的伤口,很轻易地就窥见了他背部肋下半寸处的划痕。刀口算不得长,瞧着却很深,大约是李若琳慌乱时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下手重了些,谢渺又衣衫单薄,这才致使血留的多了些。
好在那刀钝,血也已经止住,想必不会有性命之忧。方知微将人托起,冲着门口高喊:“如惜出去,有血别看。”
门外的方如惜乖乖应了一声,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腿脚发软动弹不得。见李若琳还在发呆,她轻轻伸手拽了一下李若琳的衣袖,小声求她:“姐姐,你陪我出去吧,我害怕……”
她说话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地上,却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将李若琳飘远的神智拉回了原位。李若琳用力吞咽了一下,这才挪动沉重无比的脚步拉着方如惜往外走:“你跟我来。”
她每走一步,脚上的链子就多晃一下。
方如惜跟在她身后,很快就寻到了这突兀的声音是从何而来,却还是压下心间的疑云没有开口询问。
她向来懂事,知道自己不该给哥哥添乱,虽不知道李若琳要带她去何处,却还是跟着李若琳乖乖往前走,没想到才走几步,目的地就已经到了。
“进去吧。”李若琳推开屋门,先她一步走进去点灯。
屋内算不上暖和,却也比外头强了许多。随着灯光亮起,方如惜这才窥见屋内全貌,心里却愈发奇怪起来。
明明床榻、衣柜、书案、妆台等等必需的物件一应俱全,却并没有什么使用过或者生活过的痕迹,连站在屋子里的李若琳都显得格格不入。
她自小就害怕神鬼志怪,此刻见李若琳站在屋内却依旧神色怪异,越发胡思乱想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
“怎么了?是不是害怕?”
还是听见李若琳的声音之后,她才有了几分面前是个活人的真实感,勉强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她的右脸,见李若琳一脸懵懂又指了指自己的,小声提醒道:“你这里、有血……”
“你惧血?”李若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转身洗脸。
待脸上洗净后,盆中那原本清澈的水已经变成了微微的铁锈色,李若琳瞧着就觉得心惊,赶忙又仔细地洗了两遍,待到收拾整齐后才去斟茶给方知微:“现在好些了?”
“嗯。”方如惜应了一声,端起茶盏抱在手中取暖,见李若琳呆呆地看着她,赶忙解释道:“我身子弱,哥哥不叫我喝外头的茶水。”
李若琳点点头,“你哥哥对你真好。”
她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什么做什么全凭本能,根本无法反应出方如惜话里的意思。方如惜心善,见她满眼彷徨无措便生出几分同情,奈何她自小到大连同外人说话的机会都稀缺,更别提安慰别人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李若琳又不肯说话,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就尴尬了起来。方如惜悄悄打量她的神色,小声同她搭话:“你长得真好看,难怪我哥哥喜欢……”
她声音太小,李若琳听不真切,反应了一下才觉出她是在同她搭话且大概率是在夸奖她,这才心不在焉地回复道:“多谢你夸奖,换做往日我多半要同你客套几句,但我现在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还请方姑娘见谅。”
她说的是真的。
今日之事彻底将她内心的平衡打破,也让她的幻想彻底破灭。她原本以为就算他二人没有夫妻缘分也还是可以做朋友,却没想到谢渺依旧对她存着那份心思,甚至不惜以伤害她为代价。
这和那些差役有什么区别?她突然间就有些看不清谢渺了。
一个人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是轻松的,可从熟悉到陌生却很可怕,何况从他二人相识至今,谢渺一次又一次让她觉得害怕和畏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李若琳下定决心,她还是得快走,越快越好。
她正思索,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方知微一脸倦色地站在门口,神情复杂道:“谢兄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以防万一,待他醒来还是去看看大夫为妙。”
方如惜闻言道:“哥哥你不能看吗?”
她起身去拉方知微,像是要叫他进来坐,方知微却刻意避开她的动作,只是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哥哥又不是大夫。”
“可是……”方如惜还像是想说什么,却在方知微的注视下又闭了口。
她见方知微不像是想走的样子,却又固执地不肯进门,只是怔怔站在门口瞧着李若琳,便好奇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们还不回家吗?”
李若琳的声音却在此刻突兀地响起:“方公子留步!”
方知微正欲回答方如惜,乍听此言回过头去再次与她四目相对,他不知道李若琳叫他做什么,却好像又不愿离开。
两个人看了好一阵子都一言不发,正当方知微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时,李若琳却突然对着方如惜开了口:“我有事要求方公子,还请方姑娘行个方便。”
方知微下意识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正要推拒,就见方如惜已经连连答应,脚下生风似的溜出了门外,甚至还贴心地替他二人关上了房门。
他哭笑不得,正欲开口,就见李若琳扑腾一声跪倒在他的脚边。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方知微没想到会是这样,赶忙伸手去扶。
李若琳却坚持无比:“今日事,想必公子已经猜到来龙去脉了。既然如此,求公子听我一言。”
“我与谢渺虽有婚约,但都已经是前尘旧事。纵使恩怨了结,我二人也不可能心无芥蒂。如此强求,日后必结恶果,今日之事便是预兆。”她诚恳无比地冲着方知微叩了下去:“我实在不愿,求公子救我性命。”
“先时我口口声声说自己想活,皆是因为亡母嘱托不得不做,其实我、我自己是很畏惧活下去的。”她抬起头看着方知微的眼睛,忍不住发抖:“可我今日,确实是害怕了。我怕死,更怕他拖着我去死。”
“我从前脾气不好,性情也骄纵,你救了我我却不知感恩,还拿你的身世当做把柄要挟你,甚至还……”
李若琳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将那不恰当的用词说了出来:“还在城门外调戏于你……”
她垂下目光,没瞧见方知微红透了的耳根,而是一鼓作气地将心中所想说完:“桩桩件件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知感恩,不该巧言令色,更不该投机取巧,任凭公子责罚我绝无怨言。”
“只要公子肯救我于水火……”她说着就颤抖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这一次我是真心的。”
“想要有所得,必得有所失,我拿自己同公子换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求公子成全!”
她说完之后便一点点褪去外衣。屋内寒冷,肩膀裸露在外的瞬间,她就觉出皮肤一片酥麻,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可她的动作却无比果敢,没有丝毫犹豫。
早些年她终日待在屋内,鲜少能见日光,是以肤色白皙,恰如一块凝脂白玉。只是这些时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玉上添了不少刮痕。幸而她腰身纤细身段亭亭,自有一番韵味,青涩却诱人。
她已经没了钗环珠翠的妆点,也没了华丽外衣的包裹,她唯一能与人交换筹码,是她珍视多年小心爱护的自己。
她没觉得自己可悲,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