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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沉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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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李若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原因无他,纯粹是饿的。
她晚间同谢渺不欢而散赌气不肯吃晚饭,到了夜里才觉出几分后悔的意味来。人是铁饭是钢,她算是知道什么叫一顿不吃饿得慌。
那时候她正在气头上,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谢渺最终摔门而出时眼中的不满与遗憾。
说句良心话,她其实也不想这样的。
她最初想要的,其实就是活下去。没想到活下去这个目标实现之后,她又开始想要活的有尊严有自由。
现在想来,自由二字谈何容易。
她从前十几年都活在李家那个高门大院里,同样也没有自由可言,但那时候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以至于她从未思考过自己的将来该如何,就这么浑浑噩噩将日子过了下去。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现在朝不保夕,却忽然思索起自由与尊严,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
人在饥寒交迫时最容易生出愁绪,夜晚又是胡思乱想的好时机,饶是心大如李若琳,也开始对她日后的生活感到担忧了。
先前她只是对未来颇感迷茫,虽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被谢渺困在这里一辈子,却也根本就无处可去,所以她对逃脱一事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并不准备豁出一切去达成这个目的。
可是今天她见了方知微对方如惜的样子,突然就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她也还有骨血至亲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是一个人。
可她到底要怎么做呢?
别的不说,她首先不能饿死在这里。
李若琳腾的一声坐起身,决定去先去厨房看看。
只是她才站起来,就又灰心丧气地坐了回去。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谢渺斩断联系,总不能为了一顿饭再和谢渺低头吧。嘴上说着要和人家一刀两断,实际上却还要人家养活,占着人家的便宜还要高举尊严的旗帜,她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那怎么办呢?
她脑子里闪过一串昔日家宴上报过的菜名,什么虾玉鳝辣羹、鲜蝗鲊、五味杏酪鹅、麻饮鸡虾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她晃晃脑袋想将画面从脑袋里晃出去,没想到非但画面没消失,眼前还多出来几颗星星,她缓了好一会儿星星才消失。
在吃饭这事上,她和别家的大小姐确实是不太一样。
也不知道是自小背“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所以记忆太深刻,还是因为李家在吃饭上的规矩太严苛,她其实很少能真正感受到食物本身的美味,却很珍惜食物本身带给她的满足感。
好像只要人吃饱了,心里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她哥哥李若珩年纪小的时候常常会和同龄的男孩子比较,谁家的妹妹琴音美妙,谁家的妹妹书画一绝?
到了她这里,李若珩唯一一个能拿出去同人比较的,就是她的饭量。
琴棋书画对李若琳来说,哪个都能勉强拿得出手,哪个也都平平无奇,唯有饭量,她能从这些娇娇女中脱颖而出一骑绝尘。
后来父母嫌对她名声不好,呵斥李若珩叫他不许去外头乱说,李若珩还梗着脖子不服气,同父母争辩说爱吃饭又不是什么坏毛病,珍惜粮食本就是美好的品德。
现在想起这些,李若琳不由得眼眶发酸。
明明那些温馨快乐的日子也才过去不久,对她而言却已经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李若琳深吸一口气,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再一次同自己强调,往前看。
她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这种忧伤究竟是从何而来,最终她还是锁定了自己空空的胃。但她已经决心效仿昔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此刻就是再饿也决定忍着。
但她转念一想,她还要留足体力去离州府寻她哥哥,总不能就饿死在这里吧。
其实没挨过饿的人很少会知道,当饥饿已经形成习惯时,人是不会痛苦的,李若琳也是在被流放的路上才意识到这点的。
可一旦吃了一段时候的饱饭,再想挨饿就是由奢入俭难了。
总要把今天熬过去,李若琳暗下决心,形成习惯就好了。
但是她虽不能吃,闻闻总行吧。
曹操还望梅止渴呢,她怎么就不能去厨房闻闻味道,感受一下灶间瓜果蔬菜的清香呢?
想到这里,李若琳提起裙角,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厨房。
不过她忘了一件事,就是这不是李家的厨房,而是谢渺的厨房。
别说瓜果蔬菜了,连残羹冷炙都没有,冷锅冷灶摸上去就是一手灰。李若琳忍不住叹了口气,开始回想这些天谢渺都是从哪里寻来饭食留给她的?
她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
这些天天不亮谢渺就出门了,一直到晚间她睡下了谢渺才回来。她的一日三餐就放在食盒里,两人根本就见不了几面。
现在想想,谢渺多半也是在躲着她吧。
她也不是天天爬人家的墙头,就爬了这么一次还正好叫谢渺撞见,也不知道该说她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李若琳巡视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回去睡觉。
睡着了就不饿了。她在心里悄悄安慰了一下自己,正欲转身,却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个逆着光的身影。
那晚差役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以至于她看见类似的场景就觉得心慌,对面稍微一动,她就无法控制地尖叫起来。
那身影闻声回过头,露出谢渺一张无悲无喜的脸。
厨房狭小,两个人站在里头就转不开身。他将手中蜡烛放在灶边,那点微弱的烛光很快将她二人之间的空间照亮。
李若琳长舒一口气,她慢慢放松下来,想侧过身从谢渺旁边绕出去,谢渺却先她一步堵住了她的去路。
他身上酒气很重,熏得李若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喝酒了?”
“一点点。”他语气含混,像是反应迟钝,好半天才涌出一种淡淡的欣喜:“你关心我?”
“没有的事。”李若琳无奈。
她没心思同醉鬼讲道理,快走一步就想从另外一边挤出去,却被谢渺反应过来一把抱在怀里。
她下意识想去挣脱,谢渺却将她紧紧裹在怀里压得她动弹不得。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李若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带着酒气的呼吸碰撞在她的发间,继而朝着她的方向一点点推进。衣衫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她觉出腰间像是被什么抵住,她下意识想躲避却又动弹不得。
就算是从前在李家的时候,她也同他发乎情止乎礼,这样的距离还是头一回。她心跳如擂,腿脚不自觉的发软,谢渺却用力拖着她,不让她跌倒在地。
他左手拦在她的腰间,右手抚在她的肩胛处,像是要借助这个动作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与自己合二为一。
李若琳只觉得面前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的意识也渐渐混沌起来,谢渺忽轻忽重的呼吸声从她耳畔传来,叫醒了她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她用尽全力将谢渺推开,发出来的声音嘶哑不堪:“你发什么疯?”
她觉出自己的脸在发烧,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
屋内很安静,只有谢渺越发粗重的呼吸声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李若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心里那种又浮躁又虚无缥缈的感觉压了下去,认认真真去看谢渺的眼睛。
其实谢渺的眉眼生的很柔和,可他那高耸的鼻梁和微抿着的嘴唇又常常会削弱这种柔和,让他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还有他看李若琳的眼神,总像是带着哀怨与无奈。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李若琳都抵抗不了这种眼神。她在心里叹息一声,向前一步道:“放我离开,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谢渺不言,眼眶却泛了红。
她推开他就像往门口走,才走出一步就被谢渺用力拽了回来。
这一下两个人都失了平衡,她顺着谢渺的拉扯跌倒在地,好巧不巧撞在他身上。她没觉出疼痛却听见身下谢渺闷哼一声,立时心慌起来。
那日的记忆再次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想起他替她挡的那一箭,她心里止不住地发酸。正待她要起来的时候,谢渺却用力翻了过来将她压在身下,红着眼眶问她:“你还是要走,是不是?”
温热的气息带着酒意喷在她的脸上,李若琳颤栗地偏过头去:“是,我要走。”
“我不许。”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传进李若琳的耳朵里。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那天晚上的场景忽然出现在李若琳眼前,一点点将面前的谢渺覆盖。她用力眨了眨眼想分清现实与幻境,睁开眼就瞧见谢渺低了头像是要吻她。
她立刻用力挣扎起来,却发现她的努力在谢渺的压制下几乎是无用功。从前她总觉得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如今才知道从前那样的小打小闹不过是谢渺不曾同她认真。他终归是一个成年男子,只要他想,她半分反抗之力都没有。
不能如此,他们本不该如此的。
李若琳用力抬起自己的腿想去踢他,却踢了个空。锁链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她的小腿却只是从谢渺身上蹭了一下,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谢渺却像是被她这个动作取悦,腾出了右手覆上了她的眼睫,“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要你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我。”李若琳不寒而栗,只能听着耳边的声音越发模糊:“溱溱,要是你实在忍不下去了,我们就一起死……”
一起死?
李若琳的身体自动捕捉到了这个词语,她不知道自己的腰带是什么时候被抽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打寒颤是因为肌肤触到空气觉得冷还是因为恐惧。
她闭上眼睛,最后挣扎了一下,却被谢渺巧妙地按住了双手。
意识浮浮沉沉,谢渺拖着她,最终一起沉进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