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死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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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苦，本是佛家之语。
卫绮怀对此并不陌生，毕竟儒道释三家是宗.教，都是为求心中大道而修身炼心。既是道，自然在修真界也能各自占有一席之地。
至于八苦之说，更是老生常谈。
佛家有四圣谛，包括苦谛、集谛、灭谛、道谛，其中苦谛便指的是这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只是，眼下这情况，和佛家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修真界修道者众多，世间万物均可入道，佛道一支，在其中并没有鹤立鸡群的特殊之处。
树妖的目光转向琅月。
琅月受了内伤，轻咳出一口血，看着她此刻的身体眼中悲痛难掩，却仍耐心为她解惑：
“世人都云此十方大阵为上古仙神所设，欲成神者，须历经十道劫数。其中八道劫数，大抵是因着天下至理总有相通之处，恰巧可以与佛家的八苦大致对应。世人为了便于分辨，遂将其称为八苦之局。”
旱魃目光如炬，亢奋得有些异常：“说得不错。我悟道百年，终于明悟十方大阵破解之法。”
“大阵亦须以这身经无常八苦之人为祭，方能破之。你可明白？”
卫绮怀说：“我不明白。”
她困惑而茫然地思索着，在一个重伤和一个要死了的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智慧，看出来这家伙大约是真的太久没和活人打交道了。
“看看！她才是毫无慧根！”旱魃转而向琅月证明，满脸得意之色，好像她真的得意于这一时的胜负，“我钻研百年，百年领会出这飞红城便是八苦之一的‘死’局！这些又有谁知？难道你知吗？”
死这个字眼太刺耳了。
琅月捂着心口，没有说话。
旱魃又说：“你们那些修道者，天天想的是顺天道而行。可谁又能想得到，天道不仁！神人设此大阵，为的就是让尔等以命来填！”
她话音刚落，卫绮怀看见这遍地的旱魃之火好似在回应她一般，雀跃着沸腾了两下。
琅月闭目，似乎意识到自己无法再阻止什么，只沉声道：“……你把它们放出来了。”
卫绮怀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被放出来了？”
琅月说：“十方乾坤阵，有复生之能。”
旱魃笑道：“除人以外，戾气深重的厉鬼邪魔，皆可复生。”
卫绮怀哑然，这才调动全身感官探查，终于意识到这四周蔓延起了冲天妖气。不仅是这旱魃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妖灵鬼魂，都在狂欢一般地释放着自己的妖气！
煞气遮天蔽日，几乎要将整个飞红城吞没。
妖邪降世。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妖邪降世。
十方大阵既催生妖邪，又复活妖邪，真是可怕至极。
卫绮怀转向琅月，惊骇不已：“……这、这便是先前你说的，‘十方乾坤阵降世，则妖邪降世’？”
这到底是神印？还是魔阵？
琅月神色疲惫至极，轻轻点头：“是。每六百年一现，阵出则妖邪生，阵破则妖邪出。”
旱魃狂笑：“可怜你们人族为寻这劳什子而用尽心机、不择手段，到头来还不是让我这个妖邪占得了良机！”
琅月淡淡道：“既是死局。你亦会死。”
卫绮怀发现，她好像并不惮于激怒眼前的妖异。
或者说，琅月并不惧死。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旱魃止了笑声，冷冷注视着她，“不过，妖邪之身确实显眼，我若出去，应该做些伪装。”
旱魃之火此时早已入骨，卫绮怀已经无法翻身了。
在琅月的厉声大喝之中，她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瞥见余光里站起一个挺拔的熟悉背影。
只这一瞬间，却几乎让她瞳孔骤缩——
薛檀？
怎么会！
可那人步伐稳健，全然不似受了致命伤的模样，卫绮怀又恍然明白过来——夺舍薛檀，就是旱魃的伪装。
此地的十方大阵封印已破，旱魃大笑着，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琅月的身体重重倒地。
卫绮怀这才想起来，琅月也受了重伤。
她挣扎着，想要转头再看一眼琅月，再和她说几句话。
可是她却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死了。
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
*
【系统提示加载完成。】
系统的电子合成音将她再次唤醒。
提示？
“这时候还提示什么。”卫绮怀抬手挡住落在眼睫的刺眼阳光，道，“人都已经死透了。”
系统说：【友情提示，这些人早在六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系统，你可真会说话。”卫绮怀无力地睁开眼，只见眼前景色熟悉，蓝天，草地，翠莹莹的湖水，俨然是飞红城景象。
“怎么，这是读档重来吗？那树妖给的游戏还挺人性化。”
【宿主是否查看系统提示？】
“查看。”
【系统提示之“树妖的委托”：请宿主破解树妖毕生执念——飞红城‘死’局。】
破局吗？
可是这场死局，她要怎么破？怎么救人？
“没了？就这一句话？你这提示说了跟没说一样。”卫绮怀道，“他们死了。”
【此地为树妖心景，宿主仍可读档重来，或能改变众人结局。】
“不可能的，无论旱魃和菌妖之间哪一个吞并了哪一个，琅月薛檀都敌不过。飞和鸿也是，即使提前杀了飞，旱魃也会换到鸿的壳子里。”卫绮怀一字一句地细数着各种残忍的可能性，不免有些垂头丧气，“他要我破解‘死局’，可是我又能救谁？琅月薛檀绝不会对此地大妖坐视不理。城中百姓的杀身之祸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那些妖魔鬼怪更是出现得莫名其妙……你说我能救谁？你要我救谁？”
历经一场无常生死，她被如山的挫败感压至力竭，说到最后，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系统却依然重复：【请宿主破解树妖毕生执念：飞红城死局。】
卫绮怀说：“这是不可能的。”
她说：“我杀不了旱魃。”
【宿主，破解飞红城死局的关键不在于“救”。】
卫绮怀开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宿主，倘若您把这次奇历仅当作一局游戏来对待的话，或许就不会感到如此困扰了。】
“……”
【系统提示到此为止。祝宿主好运。】
如同腊月里被当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卫绮怀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后知后觉地领悟了系统这个近乎荒唐的提示逻辑。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救人，而在于破局。
*
卫绮怀将柳藤绞在手上，走到街上去。
走到第一百步，杀到第一百人，终于有个人挡在她身前，阻止了她：
“你这小姑娘！怎么还滥杀我的心景造物！胡闹！太胡闹了！”
“……”卫绮怀抬眼看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你居然真的出现了。”
树妖怒道：“你的破局之法就是这个？杀人？”
系统给的提示其实相当简单。
她根本不需要拯救飞红城死局。她需要破解的，只是树妖关于死局的心景执念。
在用柳藤绞杀那些人的时候，她也在赌。
赌自己究竟有没有领会到系统的提示，赌自己的心理素质能不能杀得了这些人，赌绿衣人会不会出现。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她甚至在看见绿衣人出现的怒气冲冲时，忍不住怀疑自己选错了——毕竟，这一招是剑走偏锋。
她这样肆意屠杀他心景中的造物，就譬如将一局真正的游戏玩到过载死机，既然死机，那么离闪退或者重启也不远了。
简而言之，破坏了这里的造物，这里的程序员自然会出现并且修复它。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回答正确。】
这么做，确实是卡了这个赌局的bug。
然而……
卫绮怀此刻看见绿衣人，心中却忍不住生出一个怀疑：
她真的是卡了bug吗。
她睨着他。
她这段日子活在树妖的记忆里，自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可是，现在她却有些好奇了——绿衣人真的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善良无害吗？
他若真的无害，会用一盘死局将她困住吗？
更何况，这个死局本身是没有突破口的。
而树妖就是存心把她困在这里，以自己的心景为代价。
不过，要求一只妖善良无害，她是不是也太天真了些。
卫绮怀思忖罢，慢慢开口：“这也许就是你想要的破解之法。”
“你没有答案，我来给你一个答案。”
“你也是妖异。只要你去替代飞，与旱魃交易。然后和她融合，在融合过程中你若是能吞噬她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即便是被夺舍也没关系。”
“因为即使这样，你就不用亲眼再看见那些结局。因为那时你已经死了。”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如何？”
卫绮怀很清楚，她，或者说他，是一个善良的、天真幼稚的、甚至有些懦弱无知的妖异。
他从来就没指望过他自己能救下任何人。
这个故事里，似乎每个人都是必死的结局。所以即便是在自己布置的心景中，他仍不敢创造一些胆大妄为的奇迹，而他要的所谓的“破局”，也不是为了挽救那些生命，只是为了让自己不用亲眼面对那些死亡而已。
由他来代替飞的话，也许他能让旱魃不那么快地毁灭飞红城，即便旱魃决意毁灭，他也可以比所有人更先面对死亡。
可是要怎么替代飞呢。
答案又是残忍的。
只要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妖邪”就可以。
那么，一个合格的妖邪，又应该做些什么？
杀人。
理论上来说，这是一个荒唐至极的答案。
但是……
卫绮怀看着眼前怒火中烧的绿衣人，说：“我选择了这一条路，而你出现了。是否能证明，你也曾这样自欺欺人地想过？哪怕是一丝妄想？”
绿衣人脸色骤然冷了下去：“胡说八道！”
卫绮怀笑了一声，折身一闪，抽柳叶为刀，挥刀又砍。
绿衣人不敌她的娴熟武技，挨了两下，忙不迭地躲开，开始叫嚷：“见鬼！莫非你还在做梦！怎的连我也砍！”
卫绮怀喝道：“谁知道你现在是真是假！”
既然动手了，那就杀到头吧。
绿衣人惊慌失措的大叫在夜色里炸开：“你、你你你你是杀红了眼不成？快把剑放下！我服输了还不成！”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卫绮怀手腕：“卫道友！醒一醒！”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死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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