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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失踪(一) ...

  •   卫绮怀在屋顶上与吕锐坐到半夜。

      到了后半夜,楼下的戏班子终于结束了演出。铜鼓唢呐齐齐下阵,少了那咿咿呀呀、千回百转的唱腔,大街上一时间格外寥落,伴着此起彼伏的小声哈欠,稀稀拉拉的观众们渐渐散去。
      千家万户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尽数熄灭了。

      更深露重,喧嚣不再。

      卫绮怀从夜风中抽身,转头看向吕锐,“吕道友还不回驿馆吗。”

      吕锐却道:“卫道友这话好生奇怪,你不与我一起回去歇息吗。”

      卫绮怀一愣,还未回答,又听吕锐继续道:
      “说起来,卫道友方才就有些心不在焉,是为何事困扰?”

      确实有。
      但她无法回答。

      卫绮怀不得不承认,自她与姬衡说完那番话后,心中就隐隐有不安作祟。

      “吕道友,我有一事,不知可不可以请教你。”
      卫绮怀被她发现自己的心烦意乱,索性病急乱投医,向吕锐直言问道。

      对方有些惊讶,“卫道友,何事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

      “倘若,我是说,倘若……”

      该怎么讲?

      倘若我知道一个很危险的妖就留在我师尊身边,他是某个很危险的阵法开启的钥匙,无数人对他虎视眈眈,就连我自己的师尊,带走他也可能是另有打算。

      那么,我该怎么做?

      为了黎民苍生,我是该劝她早日处置了他?还是自己先斩后奏,私下处置了他?

      我该如何处置他?

      杀死他?囚禁他?镇压他?还是把他废掉,扔到某个蛮荒之地?就这样治标不治本地等他周而复始,卷土重来?

      又或者什么也不做。

      毕竟我想过的这些,师尊未必没有考虑过。

      可那毕竟是惑人心神的妖邪,留他越久,受他影响的人也就越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姬衡的话就可信吗。

      她把这妖异的独特体质这样明白地告诉我,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留个心思,什么也不做?

      还是挑拨离间?
      可是她为何要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挑拨?

      卫绮怀张了张嘴,一万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倏忽又归于沉默。

      吕锐瞧了她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卫道友,若是对我说不出来,那还是不必勉强了。”

      卫绮怀实在有些难为情,“……对不住。”

      “人之常情而已,怎么能是对不住我呢。不过我还有一个法子。”吕锐一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两盏小酒杯,又握了一把白玉酒壶,抬手倾满酒杯,“都说酒能壮胆,卫道友不如一试?平日里踌躇不决的事,喝了酒,说不定就豁然开朗了。”

      正说着,她忽而一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不过,我好像听说,卫道友从不饮酒——”

      “无妨。”卫绮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入口清凉。
      完全没有味道。

      卫绮怀神色复杂:“……怎么是水。”

      “是水。我也是听闻你从不饮酒才出此下策,激将法而已。”吕锐点头,不自觉地翘起唇角,不知是计划得逞,还是觉得她这个倍感失望的语气有些好笑,“只是没想到,卫道友竟然喝得这么痛快。”

      她抬头望着忽然起身,御剑凌空的卫绮怀,肯定道:“我看,即便不喝酒,卫道友现在也已经豁然开朗了。”

      卫绮怀微微点头,再次举起小酒杯,与她碰了个杯。

      *
      她御剑行了一天,才在傍晚时分回到问剑山。

      “哎,那边儿山道上走过来的是大师姐吗?”
      “还真是!大师姐回来了?!”

      赶过来迎接她的同门们都很高兴,唯有姗姗来迟的蔺久源有些难为情,“我不知师姐要回来……可是晚膳已经做完了。”

      “把师姐想成什么人了?我才不是为了蹭你饭才赶在这时候回来的。”卫绮怀哭笑不得地拍拍他,“久源,师尊呢?”

      蔺久源道:“师尊?哎呀,师姐,你回来得不巧,师尊昨日就闭关了。”

      卫绮怀又问:“师尊闭关前可有吩咐什么?”

      “师尊吩咐了几位师兄师姐将她带回来的那妖异严加看管,就没说别的什么东西了。”蔺久源说着,想起见到妖异的那一眼,咋舌道,“师姐,那妖异可真是邪性,远远看他一眼就像要被吸进去似的。他究竟是什么妖?”

      卫绮怀没有回答,只道:“他现在在哪儿?”

      “自然是在罪人台。师姐要去看看他么?不过提审他的令牌,一个在南宫师兄手中,一个在苏师姐那里。”

      苏弈贤,是问剑山掌门弟子,与余袅一样,都是许净嘉的师妹。

      只不过她这位师妹沉迷苦修,经常闭关,一闭就是一年半载,卫绮怀三四年过去,都不一定能见到她几面。

      卫绮怀这下还真有几分好奇了,“苏师妹出关了?”

      “是呀。”蔺久源点头,“苏师姐还说,她这次出关之后,要像许师兄那样,下山好好游历一番。”

      “看来这次闭关不错,竟然闭得心境都变了。”卫绮怀边走边道,“我去看看她。”

      苏弈贤的居所不在弟子宿舍,而是坐落于问剑山周边群山之间。

      她院内陈设甚简,院中只一树一花一琴台,卫绮怀走在山路上,还没走近,便远远瞧见院内夕阳下飞扬的两道人影,正是许净嘉和苏弈贤。

      “又在过招。”蔺久源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啊。总在比试,他们却也不烦。”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冒出来,吓了蔺久源一跳:“谁啊——余师妹?原来是你,呼,可吓死我了。”

      “蔺师兄胆子还是这么小。”余袅抿唇一笑,看向卫绮怀,“大师姐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至少要等那两家完婚后才会回来的。”

      “是别人联姻,又不是我要成亲。我有什么走不开的。”卫绮怀觉得很有必要争辩一下,然而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又关切道,“我才几个月没回来,你这脸色怎么又差了?”

      余袅笑道:“师姐不必担心,只是近日修习的功法遇上了瓶颈而已,不妨事的。”

      卫绮怀看着四周阴沉下来的天色,道:“你不是惧黑吗,怎么偏在这时候出门?”

      余袅不仅先天不足,还身有旧疾,这种旧疾令她的眼睛患上了一种很不常见的夜盲症,哪怕在夜里点着灯,也无法视物,即便身为修士能靠神识判断前路阻碍,但出行还是十分不方便。

      何必非要这个时候过来?

      小病号说得很乖巧:“自然是听闻师姐回山,想见一眼师姐呀。”

      蔺久源抢白道:“顺便去讨一碗留给师姐的茶咯。”

      卫绮怀已经预感到了不妙:“又给我留了茶?”

      “是啊,苏师姐新炒的茶,有价无市。她这次好不容易出关,我自然要借师姐的光一饱口福。”余袅被蔺久源一语道破,也不觉赧然,只故意揶揄道,“蔺师兄也要吗?”

      蔺久源急忙拒绝,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才不呢,那么苦……啊不,那么正宗的望兰香,我可喝不惯。”

      “你不喝才好。我这儿的好茶才没那么多呢。”

      前方,一个紫衣女子正抱着剑,八风不动地立在墙头上,毫不留情地嘲讽着他。
      正是苏弈贤。

      蔺久源苦了脸:“苏师姐你何时出来的,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苏弈贤扬眉一笑:“你说都说了,就不要怕我听见。”

      蔺久源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师姐,我可没有嫌你的茶。只是天下何其大,你就当我是那些吃不来细糠的人之一,好不好?”

      卫绮怀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苏弈贤与她心有灵犀,正好将她的腹诽说出了口:“久源,谁教你的成语?!哪有把自己比作山猪的!”

      她飞身跃下,迎上三人。

      卫绮怀笑道:“好久不见,弈贤,你终于出关了。”

      “大师姐莫不是听了我出关的消息才特意回来的?”苏弈贤也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可要请师姐好好品一品我这里的茶了。”

      “师姐,翠微山的望兰香。”许净嘉适时送上一把朱泥小壶,“师姑先前尝了,说不错,让我记得给你留一壶。”

      一盏茶送到眼前,汤色碧绿,香气澄净,正是上品中的上品。

      卫绮怀笑眯眯地品了半杯。

      果然是熟悉的苦中回甘。

      再怎么苦中回甘……那也还是苦。

      卫绮怀有苦难言。

      从小到大,她深知自己是个毫无品味、喝什么都只能牛饮的粗人,即便是在这灵茶仙酿琼浆玉露满地走的世界,她也只有老实喝粥的份儿。

      ……但是当年为了给殷无息刷印象分,以求什么共同语言,她一时荒唐,附庸风雅,日饮百茶,最后全师门都流传着她的光辉事迹。

      以至于后来,钟爱品茗的苏师妹每每见到她,便邀请她来一壶热茶。

      这可真是……一失智成千古恨了。

      卫绮怀不动声色地推远了第二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实我今日来找师妹,另有要事——我打算瞧瞧师尊带回来的那妖异,师妹可否把提审他的通行令牌借我一用?”

      “自然可以。”听了她的话,苏弈贤不疑有他,一口答应下来,却面露难色,“只是那妖异颇有几分邪性,即便断了他的经脉,他那手段还是照样使得出来,谁也拿他没办法。那日我在罪人台见到他时,他就已经蛊惑了罪人台中羁押的数十名邪修,更别提这几日还有源源不断的罪囚中招。我真不知道,他分明已经单独一室,又不通人言,为何还会如此……”

      她对此颇为苦恼,也正好对上了卫绮怀的心事。

      卫绮怀道:“这妖异体质特殊,让我去看看如何处理。”

      “那就辛苦师姐了。”苏弈贤没再多想,依言将通行令牌交与她,“南宫师弟正监察他的动向。师姐若是现在去了,说不定还能遇上他呢。”

      卫绮怀果然在罪人台遇上了南宫朔。

      罪人台是问剑山的地牢,关押着上百邪修和妖异,唯有执法弟子能畅行无阻。

      这里的路,卫绮怀闭着眼睛都能走,更别提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打招呼了。

      ……不过她与那些王八蛋们打过这么多年交道,就算再怎么友好地打招呼,他们也只会扒着栏杆怒视着她,被迫回忆起一次又一次的铁拳头,然后很不争气地流下有贼心没贼胆的泪水。

      “咿呀呀呀呀这活阎王怎么回来了?!”
      “嘿,我还以为她死外面了呢。”
      “老二你可别做梦了,你死这牢里那小姑奶奶都不一定能死外边儿!”
      “她今日回来又是要做什么?拿咱们练手?”
      “她拿咱们练手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今天应当是折腾哪个新来的!”
      “哎呦,谁这么倒霉啊。”

      “丧心病狂!当真是丧心病狂!”

      被一群法外之徒骂丧心病狂,这实在是一种极其有趣的体验。

      不过……在牢里关着还有这么大的胆子,看来还是缺点教训。

      沿路熟悉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卫绮怀心满意足地走在囚笼之间。

      她没有制止他们,监.禁他们的阵法中却忽然亮起一道咒文,灵光收紧,将那些哭嚎的法外狂徒紧紧箍住,悉数禁言。

      “聒噪。”

      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冷冷地扫了一眼这群大气儿不敢喘的鹌鹑,“师姐不过几日没来,你们便要闹翻天了。”

      说罢又向卫绮怀抱怨道:“师姐还是心慈手软。”

      卫绮怀笑道:“让他们骂罢,口上逞强而已。反正他们整日里只能面壁思过,心理变态也不意外——若真要加刑还要去大长老那里走流程,太麻烦了。不如你给他们循环播放大悲咒如何?陶冶一下情操也是好的。”

      一听此言,法外狂徒气焰顿消,嘎吱嘎吱地咬着栏杆呜咽泄愤。

      南宫朔道:“师姐怎么一回来就往这罪人台跑。莫不是就是为此而来的?”

      他倒是敏锐。

      卫绮怀颔首:“是他,我前些日子见过他,知道他不好对付。现如今师尊闭关,我怕他趁机耍什么花招,便回来看看。”

      “一个经脉尽废的东西能耍什么花招。”南宫朔不以为意,轻巧笑道,“不过是有些乱人心神的本事罢了。”

      “不可大意。”卫绮怀敲他一记,又道,“近来都有什么人接触过他?”

      “除却师尊闭关前夜提审过他以外,便是我和苏师姐了。”南宫朔伸手递上另外半块儿通行令,“师姐若要去,请。”

      这小子还挺上道。

      卫绮怀接过通行令,问过那妖异的方向便与他告辞了。

      她一路走至地牢地下二层的深处,才见到那张结界。

      将两枚通行令合于掌心,结界张开,将她收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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