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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鸡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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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三家的锅,连锅壁的几粒米花都被仔仔细细刮了下来。萧家的那一锅山鸡粥,也是如此。
卢妈妈本以为郡主是一个人吃的,结果分了四碗出来,虽也只有半碗。
“怎、怎么能和主子吃一样的?”
不说她不吃,连阿草也把头摇的厉害,袁志吃饭向来是最后一个来的。
午后他又去山上砍了柴回来,肚里的兔子肉,是不耐存的,这会儿,还真是有些饿了。
“进来吃粥啊,愣什么呢?”萧鸣笙没法说动里头的两人,便又探头出来,“对了,你吃兔头么?圆圆的兔脑壳,吃么?”
兔子的做法,萧鸣笙能一口气报出七八道来,但是麻辣兔头,确实要费一些功夫。
主要是费柴火。
而萧家护卫袁志,是砍柴的好手。
萧鸣笙没忘记院子里本来的柴火量,就在阿草跑茅房的功夫,他已经挑了好几担柴回来了。
谁家好人的护卫是去砍柴的?
她不免是有些心虚。可兔头就那么丢了,未免有些可惜。
“主子……似乎不能吃辣的……”袁志也尽心提醒着。
谁知,萧鸣笙更是笑得同深山的狐狸似的,“是的呀,就是因为我不能吃辣,阿草又吃坏了肚子,就剩你一人能吃了,你要是敢吃脑壳……”
卢妈妈在后面拼命给他使眼色,袁志吸了口气,只垂下头去,“兔头,也是个食材,实在不好丢了,属下……”
“能吃是吧,那好……”
萧鸣笙也松了口气,目光是落在院子的柴火堆上。
袁志不单是会做事,这几年在京中生活,连察言观色的功夫也见长,马上道:“郡主先进屋,属下抱了柴就来。”
秋风甚大,带动着树叶哗哗作响。
萧家的炊烟,起的不算晚,和张大娘家的,遥遥相望。
山鸡是鲜活的,起出的肉裹上薄薄一层油,稍稍腌过,过水一焯,肉质鲜嫩多汁的。和米粥一起炖着,不柴,也入味。
卢妈妈好不容易才同意来吃这小半碗的山鸡粥,但也要将肉都挑给萧鸣笙。
原身吃了几年的素斋,肚量是极小的。萧鸣笙想补,也得缓缓。
“嬷嬷自己吃的。这一回我入宫,听御医说,这养生之道,过犹不及。山鸡肉是好,但再好的东西,也怕吃多了。万一撑着了,岂不是还要再煮一剂消食的汤药来……我是不怕苦,就是怕费了家里的炭。”
主子的口舌原本就是伶俐的,只是突逢巨变,这些年在山野里孤苦无依,越发不爱说话。乍然说这些,卢妈妈既是欣慰,也心酸。
她的肉挑了出来,不能给郡主,便要给小辈阿草。
阿草是贪吃,但也不能贪卢妈妈这一口,赶忙是捂紧了碗口,“我午后才吃坏了肚子,想来就是郡主说的,那什么过……过什么的……妈妈你自己吃吧。”
要给袁志,他一个汉子,哪里能和卢妈妈抢吃的,自己这碗不匀出去,已经臊红了脸。
一人半碗的山鸡粥,再配一碗山鸡枸杞汤,萧鸣笙那碗,分了几颗圆润的红枣。她抱着汤碗,就着廊下被缓了几回的秋风,吃得干净。
山鸡是鲜活的,煮汤用的也是山上引来的泉水,只需加一点点的盐来提味,便足够鲜美。
*
麻辣兔头虽好,就是费功夫。
趁着众人给她烧水沐浴,她便趁着沐浴前的空档,把兔头给腌了。
姜切成块,野葱拧成结,再配上两倍多的盐。也用不了精细的盐巴,家里有用来腌菜的粗盐,萧鸣笙照着比例舀了小半碗出来,阿草自告奋勇也帮着揉搓。
今日她的肚子是坏了,但这道兔头也不是即刻就能吃,明日就该好起来了,到时让袁大哥分一口也行。
她的手劲大,照着主子的吩咐,一下一下搓着,顺道是将粗盐化开了。
“郡主,然后呢?”
萧鸣笙盘算着剩余的辅料,几味不大常见的,譬如砂仁、排萆、山奈,家里大抵是没有的,没也不打紧。八角、桂皮、小茴香、草果、花椒、丁香、豆蔻、香叶,还有红曲米和料酒,哪样是能再精简的?
极少打过这么贫瘠的仗,她也是苦恼得很。
最后,还是卢妈妈拿来了一包香料,里头就有最最要紧的八角、桂皮、花椒和桂皮,兔头要腌渍六个时辰,正好放着过夜。
*
第二天,雾气还没散,红日又冒出了山头。
记挂着出门的事,萧鸣笙的身子也争气,吃了肉,也喝了汤,腿脚明显是有力的。
费了这么多东西,单煮一个兔头也太阔气,袁志天不亮便又进山去了。
萧鸣笙也想出门走一走,卢妈妈在灶房里煮粥,不大放心。
“无事,我就在家门口走一走,散散心就回,保不齐嬷嬷的粥还没沸呢。”
阿草自然是得寸步不离跟着,二人沿着山野小径走。来萧家的路,也就这么一条,原先是用石板砌的,但过了好些年了,也没好好修一修,有的石板已经断裂,有的是豁了一个口子。道旁草叶枯黄,秋露圆润,尽显山野之趣。
萧鸣笙许久没呼吸到这样清新的空气,顿觉通体舒畅。
山脚下的良田,也和栗子糕一般,一块一块的,好不惹人怜爱。
“家里的地,是在哪儿呢?”萧鸣笙问道。
阿草其实也不大清楚,但有一点是知的,“梅花坞是有几户大姓,原先我们来的时候,乌泱泱一群人,虽没说身份,但百姓姓好像也知是贵人,这些年没来打扰……哦不,我记得一户姓张的,这两年倒常来,要不是大哥在,还不知那些人要生出什么心思呢?”
少女愤愤不平,萧鸣笙越听越心惊,合着自己这个便宜郡主不止在山野养病,还隐姓埋名呢。万一要是遇到山匪盗贼什么的,抑或是什么小人雇了杀手来,就凭着袁志一人,是能挡住么?
想来是她的情绪过分明显,阿草反而是笑嘻嘻安慰:“郡主别担心,要是有什么人不长眼,就让他见识一下大哥的棍法。”
“呵呵……”
萧鸣笙面上是笑的,心中一直在念佛。好歹是天子脚下——虽说是在天子宽阔的脚边,但也是在京师地界,出了事,也难以交代的吧?
她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要往回走。前面却拐出一个人影来,她吓了一跳,阿草也呵斥了一声:“是谁?”
借着拐道和槐树的遮掩,那人躲了半晌,才弓着腰出来,“是我是我……前几日,姑娘是见过我的……”
来人,正是往萧家送了一筐红薯的李老三家的媳妇。
阿草神智不如常人,歪着头想了想。
老三媳妇赶忙是将话说出来,“我……是想着上门去,没想到听到了姑娘的话……不是有心的……”
“罢了罢了……”
她的心还没放下去,就听到阿草叉腰补了剩下的话,“你就是有心的,我也不怕你。”
老三媳妇又赶忙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姑娘家里的红薯吃了么?”
谁大清早来说红薯的事,萧鸣笙敏锐意识到大概是租子的事,便将话头接了过去,“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养病,听阿草说你特意送了一筐红薯来,多不好意思。”
一听这话,老三媳妇更不好意思,脸是红透的,嗫嚅着说不来意。但是昨夜娃儿突然发了热,请了大娘看,将原先攒的两吊钱也花了。
农家也没个多余的进项,除去养鸡养猪勉强能赚几个钱,实在是挤不出银子来还租子。
同是女子,萧鸣笙看她确是为难,也没多说什么,径直问道:“嫂嫂今日来,可是有正事?”
“有……”
“那便说说吧,秋风寒凉,我也不能出来久了。”
老三媳妇也顾不得脸面了,搓着手道:“家里租了地,原先定的是三吊钱……昨日我去市集换了鸡蛋和鞋垫,也只一吊钱了……想请姑娘……”
阿草吃了好几日的红薯,不知该说什么,但还是开口道:“我们……的田,是好的。一年租给你们,不要粮食,也只要了三吊钱,放哪里都是没有的价。还是我们姑娘看嫂子带着孩子不容易,才把田租给你的。”
萧鸣笙不知是多大的田地,听阿草这么一说,又有了新的疑惑。说原身不管事,好好当着郡主,也能把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可又能将家里的田地便宜租给乡人,实在是看不透。
既然是便宜租出去的,也难免租户起了别的心思。
“嫂嫂别看我们有地可租,不过是因为我的身子弱,家里离不开人照顾,否则,我们自己种种,一年也省了粮食的钱。这三吊钱,也不顶家里几口人的口粮。嫂嫂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妨说一说。”
这一番话,更是教老三媳妇为难。前几年,她嫁过来时,家里的日子更加难过,要不是遇到了姑娘,将山脚那片田租给了自家,这日子,早过不下去了。
老三媳妇是第二回看到萧鸣笙,觉着她的气色比从前好了不少,干巴巴恭维了几声,“每回见姑娘,我的心都是亏的。你将那么好的田给我种,我也不是要贪姑娘的钱,实在是……是我那孩子病了,将原本要还给姑娘的钱花了大半,就剩下一吊钱……”
这一吊钱,是用一块帕子紧紧包着的。她也是这时候才敢拿出来。
铜子的相碰之声,在静寂的山野里越发清脆。
萧鸣笙收了那钱,还是温热的。昨日卢妈妈说的银两,与这一吊钱相比,竟是泼天富贵。
租出去的好田,只收这三吊钱。她得弄清楚原身是如何打算的,不能一穿过来就将好心给糟蹋了。
没等她走几步,老三媳妇忽然又追了上来,递出了另外一张蓝色帕子包着的东西。
“我……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出来。这果子,还是山野长的,但是……是甜的,姑娘尝尝鲜……”
果子个头不大,确如所言,红彤彤的,该是甜的。只是这秋日最红艳的颜色,将帕子映得更破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