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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耿浩 ...

  •   后来,这个词经常被用作一篇叙事的开头,仿佛在后来的前提下,我们曾经历过的一切都能被合理的放下。毕竟,那只是从前了。
      但现在不是后来,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有没有和故事的另一个女主人公在一起?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存在。
      我是耿浩,歌手,住地下室的那种。
      我刚刚结束了今晚的表演,观众反应很热烈,因为我喝的很痛苦。他们很少能听清我唱了什么,只是买一提啤酒摆在我面前,然后看着我放下话筒,用牙咬开酒瓶盖子,开始一天中真正的表演。
      一提酒喝光,托盘撤走,我知道那下面会压着二百到八百不等的人民币。
      陪所有寂寞但富有的人热闹完,我回到我二十四平米的家,我把吉他甩到床上,听到手机响了的时候,我正想吐。
      是先吐?还是先接电话?
      毫无疑问,要先接电话,每一个陌生的来电都有可能是下一笔经济来源。
      我接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说实话,我有点失望。
      “你真的接我电话啦!”她说,“你唱歌太好听啦!”
      这种话我听的不多不少,真假参半,她也许没有必要奉承一个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应该,是真心的吧。
      珍惜还肯听你唱歌的每一个听众,我对自己说,我忍着反胃,说了谢谢。
      “你喝太多酒啦!”她又说。
      “嗯,对。”我意识不清的答应着,举着手机来到厕所。
      “他们应该付钱听你唱歌!而不是看你在台上喝酒!对了,你喝一次能挣多少钱?……”
      她后来说了什么,我再也听不清了,下一秒我就在马桶上吐的昏天黑地,然后又在厕所睡了一晚。
      晨起洗把脸,回忆起她的那番话,我想笑,我不知道是笑她还是笑我自己。因为刚刚干这行的时候,我也曾对自己说过这番话。
      但期待着的外快还是到来了,第二天,我去了外地一家乡镇企业庆功会唱歌,成功的暴发户红光满面,他点了首《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努力的唱着,却眼看着我的未来渐渐泯灭成一片虚无。
      坐着大巴回市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深夜了。电话又响了,有点眼熟的号码。
      “你,你去哪儿了?你今天怎么又没来呀?”那个女孩的声音有点忐忑。
      “我去外地演出了,正回去呢。”我淡淡的回答,有个人在期待你的感觉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哦这样啊,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她突然放心下来的样子,“应该的嘛,你唱歌这么好听,业务一定很忙!”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你吉他包上不是印着嘛。”她说。
      “你贵姓?”
      “我,我叫彭妍妍!”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又远又闷,像是用手捂住了听筒。
      但我还是听到了,那种属于年轻女孩儿,对着另一个好友,兴奋不已的说着怀春心事的声音——“天啊,他问我名字了!”
      【彭妍妍(酒吧粉丝)】——这就是我给她的手机联系人命名。
      我的手机里存着近一千个联系电话,百分之九十属于陌生人行列,我必须要额外加许多备注才能记清他们,以便他们来电时我能装作熟稔。
      但我还是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在一个星期内,她杳无音讯。
      我不该对一个只打过两遍电话的自称女粉丝的人有什么期待,但我还是想尽我所能做的,给粉丝唱首歌。
      我在后台补着裤子,手机响了。
      “耿浩耿浩!我是彭妍妍!”
      “哦。”我松了口气。
      “你记得我!”
      我笑了一声:“我存了你号码的。”
      她倒吸了一口气,那种受宠若惊的程度让我怀疑她的诚意,让我开始反思她是否在捉弄我:“我刚下班!好久没听你唱歌啦!得有一个星期了吧!”
      我下意识看了眼化妆台上的闹钟:“一点了,你怎么才下班?”
      “急诊值夜班。”她回着,然后重点又回到我身上,“你还在酒吧吗?”
      “你干嘛?不会还要过来吧?”
      “对呀,我明天休息,不要紧的。”
      “别过来了,太晚了不安全。”
      我在即将变成一个操心的老父亲前及时刹了车,粉丝要听偶像话的,不是吗?
      “今天不许过来了。”我这样说。
      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拜拜,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晚上,我终于见到了她。
      她的长相和我想象中有些出入,我是说,她不像是会那么热切表达自己情感的人。
      我唱了一首《我是一只小小鸟》,在心里当做是送给她的。她知不知道我就不管了,她喜欢不喜欢,我也不管了。
      我只当,为了她的几句赞扬,我的人情还完了。
      我真的没想到,她会追求我。
      用一种我前所未见的方式,用一种不管人受得了受不了的方式。
      说想我,说喜欢我,送我礼物,用红包炸我。
      我怀疑她明知我会拒绝甚至教育她,便以此与我周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现在年轻人表达喜欢的流行方式,但我只把那当头脑一热,直到她的亲友们也来加我微信。
      【徐蓉(彭妍妍朋友)】,她试图撮合我们,把彭妍妍扬言我对她有意思的话信以为真。我迅速将她归类为不理智的年轻人行列,与彭妍妍同在。
      【彭锐(彭妍妍哥哥)】,在我说了我对他妹妹毫无心思之后,他的气势突然温和了一半。他和我一样,都不希望我和彭妍妍能在一起。
      彭妍妍几乎是转眼就把我忘了,她在朋友圈吃吃喝喝,吐槽徐蓉,吐槽她哥哥,吐槽她哥哥和另一个男人。彭锐说得对,只要不给她希望,她很快会放弃。
      不给希望是指,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要回复。这种断绝希望的方式很快捷,也很残酷。在我一次次业务的从交涉到失联的过程中,我有所体验。

      我们断绝联系的半个月后,她给我发消息:【你唱歌还是那么好听。】
      我一怔。
      【你不用回我,晚安。】
      我盯着手机发呆,黑屏了,我看到自己苦大仇深的脸。
      【晚安。】我回过去。
      她炸了,我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她当时开心的样子。她得寸进尺,居然让我唱歌。
      【我今天唱的嗓子疼。】我如实回复。
      她果然不让我唱了,变着花样的关心我。我便又开始一再的拒绝,直到她发送出那个熟悉的哭脸表情。这个哭脸是某些场合下一个人撒娇的特权,我想我没有剥夺一个人开心的权利,如果我能让她开心,我真的应该拒绝吗?
      我鬼使神差的唱了两句,发送过去。是那首她说在酒吧没听清的歌,《消愁》。
      她又炸了,但她信守诺言,说是心满意足去睡了。
      我很清楚凭这四十多秒的语音,她不可能真的去睡。但我不知道她会开始折腾我。

      凌晨的时候,她反常的寻死觅活,说了各种诸如做鬼也会永远喜欢我此类让人毛骨悚然的话,这真的不是她的作风。
      也许这是她从哪里看来的不靠谱的撩汉手段,但这的确让我不安了。
      我恼火的回复了几句狠话,让她自生自灭。然后开始疯狂的翻箱倒柜。我终于找到了目标,被我垫在桌子下的快递纸板。她曾经给我寄过一份手作饼干,说是她亲手做的。后来我从朋友圈得知,那是她的室友徐蓉做的。
      快递盒子上写着详尽到门牌号的地址,仿佛怕我不知道她家住哪似的。
      我打车到她家楼下,小祖宗回了消息,说睡过去了。
      我坐电梯上楼,她蓬头垢面的开了门,我看的出她还尽量收拾了一下自己。
      她让出门口,低着头不让我看她素面朝天的脸。
      “怎么回事?”我问。
      “听说有犯罪分子进我们小区了。”
      “现在没事了?”
      “嗯。”她小心的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我就回去了。”
      “别!我害怕!徐蓉今晚不回来住!”她叫住我,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害怕,而且徐蓉不回来这件事也像是她临时决定的。
      “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嘛。”她把我拽到沙发上,趁着给我倒水,手上忙忙叨叨的和徐蓉串通一气。
      我没记得我们聊了什么有营养的话,我很快就困翻了。
      醒来的时候,我盖着被子。

      那天晚上,足可以吃到我拉肚子分量的润喉含片堆在我的化妆台上,她自称以自己的关系能拿内部价,好让我心安理得的收下。我走出后台看了一眼,药到了,人却没到。
      【我又加班了。】她向我抱怨,仿佛我们现在已经熟到可以互相抱怨生活了。
      【谢谢你的药。】我回过去。
      她没再回复,也许是突然忙起来了,也许是她发现,即使不用每句话都小心翼翼的回复我,我也不会生气。
      【后天我们酒吧搞活动,你能来吗?】
      【不能来就算了。】
      我居然主动给她发了消息,还一连发了两条。
      【能!】她很快的回过来。
      看来是真的在忙啊,我放下手机,抬头看着化妆镜里的自己。
      我发现,与她有关的事情,让我眼角带了笑。
      酒水打折这样的活动我想她是不会感兴趣的,我只是找不到一个很好的理由能让自己见到她。
      回到家,我百无聊赖的看着手机出神。
      【彭妍妍(酒吧粉丝)】,这个备注也许不太合适了。删掉括号里的内容,把手机放在枕边。
      【晚安,耿浩。】她的例行晚安发来了。
      她来了,我睁开眼。
      我太困了,手机握在手里,晚安打成了几个错别字,还没发送就睡了过去。

      活动那天生意爆满,我站在台上,望着乌压压一片的人群,听说有几个大客户在这边招待。鼓手起奏,追光闪烁,红男绿女开始扭动。我看到她,站在吧台旁捧着果汁,烦躁的望着热舞的人群,不时踮起脚向我看。
      我向她招手,用手势告诉她:“别喝酒,听歌。”
      她向我点头,我便向鼓手贝斯手点头。
      这一次她一定知道,或者以她的脑补能力一定会这样理解——这首歌属于她。
      “谁还记得是谁先说,永远的爱我……”
      像我这个年纪的男人,真的不敢再轻言永远。
      我还是不知道后来我们怎么样了。
      我只知道,此时此刻角落里安静的她,虽然遥远,却无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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