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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陆家白事的招牌一亮出来,对面清平面馆的客人就跑个精光,而且有哥哥这员福将在,这白事生意就不局限于纸扎和棺材了,他找来两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一位吹唢呐,一位哭丧,那声音一出来,别说杨遥遥那一厢吃面的,这条街上卖猪肉卖瓜子卖布料的,都来骂娘了,“你们在这哭天喊地,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

      哥哥晚上还抽风,在纸扎下点了个蜡烛,学着孔明灯一样放起来,惹得千秋镇的小孩子们追着纸扎跑,“那个纸姐姐飞起来了!那个纸马飞起来了!”

      当看到漫天的杨遥遥飞着的时候,她的一张脸气得发紫,就差一把火把我们店给烧了。哥哥说,“以前在京城虽然没见过她,但听过她的跋扈和呆傻,今儿果然有缘一见。”

      陆家白事的生意伴着冬日的凋落而蒸蒸日上,春焰和冷屏每日跟着小陆子做手工,忙得不可开交,倒是那位隐鹿先生还没离开千秋镇,有时候过来问,“怎么鸭血卤猪肠不卖了?”

      我故意对着杨遥遥说,“等着对面卷铺盖走人,我就盘下店面再次开张大吉。”

      杨遥遥恨的牙痒痒,但也没办法,就算她告到衙门那,也只能吃哑巴亏。

      我始终认为,杨遥遥的阴谋像一坛发酵的酒,总是藏在窖中,待时机成熟才会拿出来灌醉人。以前做杨妃的时候如此,后来做杨常在的时候亦如此,现在成了杨遥遥,但始终在躲闪的眼神中,藏着一种蛰伏的势力,可能是康辰或康旦,也可能是其他人。

      石镜二年十一月六日。

      千秋镇开始鹅毛大雪,我们总在屋子里生火,好暖和些,齐康经常去苦菊楼喝酒,这日他回来,眼色炯然,我拉他坐下,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南方找康祺?”

      他伸出手掌,笼着炭火说,“这些日子,我就等着你问我呢?”

      我惊讶,“啊?”

      “我想来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还想问你,上次你没有和我一起去京城,有没有后悔?”

      他的话像一把灵巧的小刀,在我布满荆棘的心口上拨刺,我说,“直到现在,我才能明白父亲原来和我说过的,人长大了,日子就是慢慢失去,现在我知道康祺可能还活着,可是苏芹芹却了无音讯,而我究竟该在这里等,还是说走出去找,根本没有方向。”

      齐康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又回来千秋镇?还将璞贵人送来?”

      “你可能以为我和璞贵人关系亲密吧,其实也还好。”

      齐康说,“不是,我是怕你忘了康祺,所以将她和孩子带来托付给你,就好像时常提醒你,你是有丈夫的人。”

      我心里嘀咕,这算什么丈夫,都没同过床。

      “这些话说与你听,就是我这趟前来的意义。”齐康说,“或许你需要想一想,而我要再次踏上旅途,去寻找他的下落。”

      他走到院中,一招手飞来了一只鸽子落在他的手心,他转头对我说,“鸽子就是我的消息,这只鸽子留给你,你要有问题问我,就让鸽子送信。”

      他将鸽子交给我,自己骑马离开。

      我寂寞地站在院中,让冷屏暖了碗燕窝,端着去侧房看望璞贵人,她却像是等着我,坐在床头直勾勾地看着我问,“齐康公子走了?”

      我点头。

      璞贵人说,“姐姐我有话和你说。”

      不知为何,她的温柔和灵巧在我眼中格外讨厌,我可以和路过的旅人聊起用假名聊起康祺,似乎在记忆中,我和他都是彼此的唯一,甚至用怪诞的故事来引诱别人说一句,“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他那些与别人乱七八糟的事,都是为了惹你生气。”

      她看着四下无人,孩子也被抱走了,拉着我的手说,“阮姐姐,有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连齐康公子都不知道。”

      她说了一个奇诞的故事,原来并不是康辰和康旦争权夺势,而是康祺主动放弃了王位,在璞贵人的故事中,在羽水寺度过的寂寞相伴的时光,让他感到了和皇后的舐犊情深,而皇宫中有太多权力和贪念的干扰,不如放弃着缠绵的权力,归隐南方的深林之中。

      我问,“不是说出宫的那辆马车,被城墙上的弓箭手给围剿吗?”

      璞贵人说,“那是皇上故作的戏码,我们和皇后一行人到了尼姑庵,见我临盆,他们俩在一个清晨,就消失了。”

      “消失了?”

      “那一日我醒的格外早,感觉屋外有些动静,透过窗户,我看到一群白色的鸽子飞旋往上,像是每个皇帝登基时,在庆阳殿前祈祷国泰民安的放生。遥远的空中有一团密布的云,一只白色的大鸟在其中飞翔,而皇上似乎就坐在鸟背上。”

      我说,“这肯定是你做的梦,皇上怎么可能坐在鸟背上。”

      “本来我也不相信,可是那景象异常真实,那团遥远的云,像是停泊在远处高山上的孤岛,大鸟像是那一日我放的纸鸢,巍峨壮阔的《瑞鹤图》。”

      这传奇故事被她越说越真,我想到上一次康祺逃出宫中,我见到的那只大鸟,如今他再次与皇后相伴,向世外桃源的南方飞去了。

      “确实奇怪。”

      “皇上头天晚上和我说的话更奇怪。”

      “他说了什么?”

      “他说,原以为一见钟情是人生挚爱,最后还是比不过相濡以沫的扶持。年少的爱是空中的漂泊不定的云,远远看去,千变万化甚是美好,可是一道雷点闪过,却落成磅礴大雨,淋得生病。年长之后的爱,是无尽连绵的山峦,悠长而坚硬。”

      这话让我生气,不知为何,似乎冥冥之中在影射我和他的过往,他那些付之东流的贡献,和我持久的冷漠。我不想听下去,璞贵人又说,“皇上还说,他想去一个地方,叫大荒之山。”

      这几个字让我心头一抖,这四个字还是当年我从《山海经》中搬出来戏弄他的,我问璞贵人,“你和我说这些话干什么?”

      “那几日我正好临盆,不去细想这其中的典故,更没听过这大荒之山,是何地方。所以问问你,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我没好气地说,“他找了个心安的借口,好和皇后过上好日子。然后将手中的燕窝塞在她手中,“你好好养养身体吧,咱们如今也算相依为命了。”

      我一个人坐在月光下,哥哥过来给我披上袄子,“素枝,你在想什么呢?”

      “我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他,但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故事,肚子里总是泛酸,像是吃了酸黄瓜一样。”

      “记得那一日阮府一家人奔赴刑场,我和爹将你塞进喜轿里吗?”哥哥说,“俗话总说爱恨纠缠,但其实是可以分开的。”

      我说,“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变的。”

      哥哥看着我说,“你不是也变了吗?”

      瞎说什么大实话,我踢了他一脚,心里更乱了,什么都不是滋味。这些年与康祺的恩恩怨怨,似乎都是少年的打闹,连句正儿八经的情话都没认真说过,现在他和皇后情真意切,我也没办法,即便是我和苏芹芹都看不上的女人,但奈何不了日久见人心的真切。

      璞贵人的话让我想到曾经在羽水寺,我在康祺面前编造的故事,在这山峦之间漂浮着一团云朵,云朵里面藏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国度,在这里没有权力没有官职,四季如春,冬日这云就飘往南方,夏日飘往北方,男耕女织,享受着自然给予的富饶生活。这里最靠近神仙的地方,最早的居民为了躲避战乱,逃到山顶,他们看着天上的云,便用纸鸢将子女送上了云朵,年复一年,这里就成了人间的桃花源。

      我记得说这故事的时候哥哥一直打着瞌睡,康祺一脸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啊?这人怎么能飞上天呢?”

      我说,“只要有足够大的纸鸢,就能将人送上天空。”

      后来他时不时地就追究这个典故,问这国度叫什么名字,我只能从《山海经》中找话来搪塞,“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此地就称之为大荒,且《大荒西经》上有云,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印下地,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这位噎,就生活在这大荒之山上。”

      竟然能把康祺唬住,他回去翻阅古籍说,“春秋有人名为墨翟,用木头做了只纸鸢,从山顶飞起,就想向那云中飞去。”

      我说,“只是这大荒之山有去无回,所以无人记载此地的风貌。”

      我嫁进宫的第二年,一个夏日的晚上,康祺来到清平馆中,坐在院中看着天上的云问我,“枝枝,你说这大荒之山在哪里?咱们什么时候能去?”

      我甩下一句话,“皇上自个儿去吧,我是死在这宫里的。”

      我不知道现在康祺和皇后是不是要去找这大荒之山,原来在我口中的杜撰,听得多了,好像成了真的。只是原本只属于我和他的故事,现在成了他和另一个女人奔赴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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