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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石镜二年九月十五日。

      回忆像是扔进锅里的活鱼,一开始蹦跶得欢腾,溅得你满身的油花,慢慢就没了动静,最后给客人吃了剩了骨头,就彻底化了。偶尔回忆起阮贵妃这则荒唐的梦,在悼念的悲伤中总能笑出来,好似我心底的愿望,就是成为康祺最得宠的妃子,其他所谓倾城的国色,滚得越远越好。

      皇后我是不要当的,历朝历代没见哪个皇上喜欢皇后,多是权力平衡的妥协。梦中那些已经离开我的人,却有着初见的记忆,有时想起来,泛起层层涟漪。

      清醒的时候就拉着小陆子和冷屏在院子中扎着各种纸人,大多以我为模子,画上的衣服也都是我年少爱穿的颜色,青豆色、萱草黄、莲藕红。我就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在一边叠着金元宝,越叠想得越多,“你说每个人都烧这么多元宝去地狱,那岂不是人人都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小陆子说,“也不一定吧。有人惦记的才有金元宝可以花,孤苦伶仃还不是要在阴司里乞讨过日子。”

      小宗子说,“而且有的只有纸钱烧,没有金元宝。除此之外的各种纸扎,纸马、楼台、殿宇等等,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我担心康祺在阴司里的体面,期待地看着小陆子说,“要么咱们扎一个皇宫吧?”

      小陆子听得差点瘫倒,还好春焰扶着他,还是小宗子疑惑,“这用得上吗?皇陵里星罗密布的祭品,泥陶的文武百官都有,更何况纸扎了?”

      春焰说,“这你就不懂了,皇上死了,肯定一路过来千秋镇找阮姐姐,这儿连个行宫都没有,怎么下榻?老祖宗的面子搁在哪里?”

      看我有决心,没人愿意扫兴,于是秉灯夜烛,勤勤恳恳,根据脑中的记忆还原出各宫的模样,从庆阳殿到清平馆,一路整整齐齐,甚至花草树木,也凭着脑中的记忆一一还原。

      三日功夫终于完成了气宇恢宏的纸扎皇宫,然后还有个问题,那就是各宫的妃嫔要不要摆进去,我说,“那就只放上我和苏贵人吧。”

      春焰听得不可思议,“就两个人?”

      我点头,“就两个。”

      春焰说,“皇上会不会太可怜了点。”

      我冷眼看过去,“你觉得可怜,就回京城殉葬好了,我不拦着你。”

      吓得她一个字也不多说。

      扎完的皇宫塞满整个院子,才发现这样根本不能搬去镇外焚烧,只能在院中烧起来,我感受着温暖的火势,摇曳的火苗好像一个个人的影子,猜想若是走进火里去,是不是能和过去的人相见。

      火势蔓延,一眨眼就烧成大火,隔壁邻居纷纷以为家中着火,一个个举着水桶前来救火,春焰不留意还被淋了一桶水,大喊一声,“也不看清就瞎泼!”

      秦婉儿看我们这般虔诚,好奇地问,“你们是不是受过皇上天大的恩惠,这都一个月了,小到纸钱,大到楼宇宫殿,这个院子都要被熏黑了。”

      春焰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在野外驯马的时候,救过我姐姐一命,所以她这么心心念念百般不舍。”

      “深藏不露呀,竟有这样的缘分?”

      确有其事,那时候我跟着爹在军营中学骑马,看到几个皇子也来了,正好也有康祺,就想着戏词里那些英雄救美的故事,故意用头上的簪子偷偷扎了马肚子,闹得那马发疯似的到处乱跑,根本控制不住,一路冲进树林,别说康祺,身后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我紧紧抱着马头,魂都吓飞了。想着为了个男人,别被这马甩下山崖,一条小命都不保,默默念叨,菩萨保佑,要是我今儿捡回一条命,信女一辈子吃素,每日奉上三炷香。

      最后我还是被康祺救了下来,他抱着我滚下山坡,那是这辈子第一次和男人这么亲密接触,后来苏芹芹笑话我的疯癫,说天底下没见过这么痴情这么不矜持的女人,要是被康祺知道,肯定不会娶我。

      没想到的是,康祺还是娶了我,更没想到的是,那也是我这辈子与康祺最近的距离。至于我如今落魄无家可归的下场,肯定也是那日我跟菩萨胡乱承诺的报应。

      正巧天空一只鸽子飞过,没逃过窜起的火,一下烧断了翅膀,掉了下来。小宗子没忍住捂嘴笑,“会不会是皇后宫中的蠢鸽子,这下又有烤鸽子吃了。”

      我说,“这不能吃,这是康祺饿了想吃鸽子了,不然天上飞得好好的,偏偏这会儿掉下来。”

      众人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为了皇上的好胃口,又找了几只野味扔进火中,烤的喷喷香,却不动一根筷子。

      有时候我一个人提着一揽子纸元宝去郊外的山间,一烧就是一下午,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恩怨情长,都好似头顶的云,漂浮不定的犹豫,却都淹没于黑夜。

      有时候我浑浑噩噩地熬着日子,从苦菊楼后门溜进去喝酒,碰到隐鹿先生就将我送回去,秦婉儿从他手中接过我,然后不解地盯着我问,“你到底是喜欢齐康先生还是隐鹿先生,怎么这么失魂落魄?”

      我从面前的盘子里抓起一把花生米,又扔手撒开,“我谁都不喜欢,也都不愿想起。”

      秦婉儿不再搭理我,留冷屏照顾我,自己去操持苏氏鸭血卤猪肠的生意。

      康祺的死讯非但没能让百姓们陷入绵长的悲伤,反而渐渐恢复了歌舞升平的生活。听闻新皇的候选在康辰和康旦两位亲王中,为了权力两人竟然反目为仇,连春焰听了都直摇头,“以前看着两人挺单纯的,现在好像水火不相容,见面都要打起来的那种。”

      我说,“也许康祺有远见,所以在他俩额头上刻了王八两个字。”

      春焰说,“就是不知道那些妃嫔怎么样了?难道做太妃,这位份也不对吧?”

      反正那里也没有我惦记的人,“都去刷恭桶吧,哪有那么多宫殿给她们住,都挤去踏莎院吧。”

      似乎远离京城久了,对权力的纷争也同这里的百姓一样,冷漠寡淡。秦婉儿将店中的卤汁调成了另一番味道,来的人渐渐多了。可是几乎每隔一日,隐鹿先生都会来光临一次。

      秦婉儿有时会逗他,“千秋镇的姑娘们都喜欢你,只是你都淡淡的,所以她们都在猜,你到底喜欢谁?”

      他被问羞了就脸红,但后面还是来,和我说几句话,或是背两首诗。

      石镜二年九月二十日。

      镇上来了杂耍班子,闹得孩子们天天热热闹闹地到处乱跑,春焰和小宗子也一个劲地疯玩,我却窝在床上,月事还提前到了,疼痛难忍,辗转反侧。下午噩梦刚醒,起床喝了两口热水,春焰就冲进来,说,“姐姐,不得了了,你猜我看到谁了?”

      我以为是苏芹芹,瞪大眼睛等着答案,她说,“我看到杨常在,还有玉壶和冰居都在,只不过现在玉壶成了主子,杨常在是那顶碗翻跟头的艺人。”

      乍一听很意外,但如今也见怪不怪,那日在庆阳殿,她和太后一同一败涂地,连父亲也为了权力舍她而去,落魄是必然的下场,只是这杂耍班子与她气质相符,让我想到那日夜里和春焰爬上谢桥楼,看到的花里胡哨的把戏。

      她如今靠卖艺谋生,而我洗猪大肠扎纸人,相比之下并不高贵。我说,“反正都是辛苦钱。”

      春焰不罢休,非要拉着我去凑热闹。

      街上欢天喜地,早没了皇上驾崩的悲痛,人头攒动,我想不到千秋镇竟有这么多人,妇孺抱着年幼的孩子举得高高的,生怕错过了精彩表演,真可谓“弄象驯犀角抵豪,星丸霜剑出花高。六宫争近乘舆望,珠翠三千拥赭袍。”

      我看着杨常在果然在中间的板车上,单手撑着车板,双脚立起顶着缸,看她瘦削的脸,竟比在宫中小了一圈。板车在路上颠簸,可是那缸在她脚上居然纹丝不动,连我都忍不住鼓掌叫好,“好功夫!”

      玉壶倒是轻松,穿着一身桃红,用力敲着锣鼓就好。这一行杂耍竟有十六七个人,声势浩大,春焰说是那日要嫁女儿的府邸,正好女婿过生辰请客吃饭。

      晚上正睡着,门突然开了个缝,像是溜进一只老鼠,我将枕头边的一只药罐扔了过去,砸出咚地声响,大喊,“冷屏!快点灯,屋里有老鼠!”

      倒是隔壁小宗子腿脚利索,先举着灯过来,照亮黑漆漆的屋角,可惜居然看到了杨常在,穿着一身老嫂子似的茄紫,即便她背过身蜷成一团,我依旧认出了她。

      我接过小宗子手中的灯,靠着过去问,“杨常在,是你吗?”

      话还没说,她居然先委屈地哭了起来。

      春焰进来,一脸嫌弃,“原来是你,跑这里来偷什么!”

      我虽不愿落井下石,可也不喜欢迷途知返的侥幸,仍由春焰骂她,骂完了我说,“扶她坐下吧。”

      杨常在说,“我不愿待在那杂耍班子里了,吃尽苦头了。”

      我让春焰给我倒了杯茶,我对杨常在说,“你不是挺自在的,许久没见你,这身手倒是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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