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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没等来好转的消息,却又有一道圣旨从京城传来,皇上病入膏肓,为祈福,臣民百姓必须初一十五进庙里烧香拜佛,这千秋镇外只有一座临江寺,每逢这一日,就有衙役挨家挨户赶人出城,买了香就往山上走,一个妇人怨声载道,“皇上生病,我们烧香管什么用啊?”

      我走过去的时候,故意在这人脚下绊了一下,她直接扑通一下摔在地上,旁边的同伴笑话她,“嘴上无用,心里还是记挂吾皇,还没到山门,先行这么大的礼。”

      这妇人爬起来冲到我面前,“你个贱人!是你把我绊倒的。”

      还没等我狡辩,她一把拉住我脑后的辫子,我正要一巴掌将她打飞,隐鹿先生竟然路过,劝说,“不过误会一场,不必这么计较吧。”

      这先生眼神停在我身上,那妇人松开手,对他说,“原来是教书先生,我女儿最近的功课怎么样?”

      隐鹿先生敷衍她两句,可那妇人想要纠缠,从《诗经》问到《女则》,我正好图个清净,和春焰先跨过山门,虔诚地点了香,保佑康祺渡过难关。

      刚回到苏氏鸭血卤猪肠店,隐鹿先生也来了,坐下问我,“最近怎么不见你去苦菊楼喝酒?”

      我故意说,“我连李白的才华都比不上,怎么有脸跟先生喝酒?”

      他意外低下头害羞说,“我酒后说的话,姑娘只当是垃圾罢了。那都是我寻常的不如意,借着酒劲张狂一回。平日里只有借文人墨客的诗文,教些孩子的本事,实在浅薄。”

      我不得不佩服,他两句话扫去了那一晚我对他的全部坏印象,果然是教书的好料子。我说,“先生今日来,是要尝尝我家店里的味道吗?”

      他付了银子,我便去给他煮汤。秦婉儿早就听过他的名声,像位老狐狸精一样,上前坐在隐鹿先生对面,问他,“先生为何要来这千秋镇?”

      “逃难来的。家里人都饿死了,只剩下我。”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想到白事生意,但秦婉儿更敏感,“都葬好了吗?还要棺材吗?”

      “都葬好了。”

      春焰上前问秦婉儿,“你那的棺材不是都卖光了?”

      秦婉儿回答,“这生意不是招之则来?我认得好木头,再请个木匠,这生意就是个多年攒下来的眼力劲。”

      隐鹿先生说,“这是个独到的生意。”

      鸭血卤猪肠上桌,他伸筷子认真地吃起来,总是抬头盯着我看。付过钱迟迟不肯离去,秦婉儿看他不积极,也不贴着,去别处晃荡风流。

      晚上回家,齐康说这位隐鹿先生喜欢上我,我尴尬地笑着说,“怎么可能,我如今连小陆子都比不过了,还有人看得上?”

      他说,“怎么不可能,连天下最优秀的男人都喜欢你,更可况这种凡夫俗子?”

      他嘴里说的人是康祺,我抬头看外面的月亮,摇头说,“这辈子已经和他没有纠葛了,一切都放在清平馆,都回不去了。”

      京城传来皇上的病情,已经到了神智不清的地步,下令各家各户只能吃寒食。事态紧急,我劝这位康祺的影子回皇宫看望,“你去帮帮他吧,他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了,虽然太后不在了,可那些贪图权力的人,又该蠢蠢欲动了。”

      齐康说,“你陪我一起去吧,你我都明白,他想见的人只有你一个。”

      我不是没考虑过,但我早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康祺,我们中间隔了阮家那一大片墓地,还有西宫东宫的妃嫔,我说,“我只能祝福他平安喜乐,无论我在不在。”

      齐康挑了匹快马,一路向京城赶去。我想到那次苏家哥哥给苏贵人扎纸人的故事,便交代小陆子说,“你依着我的模样,扎两个纸人吧。”

      冷屏吓得手中的茶杯都摔了,“阮姐姐,你这是疯了吗?这多不吉利呀。”

      “无论吉不吉利,给皇上冲冲喜。再扎个苏贵人吧,她既然陪我入宫,那也陪我去见康祺吧。”

      春焰理解我的心思,拉着小陆子和小宗子准备起来,大伙儿手艺熟练,一天就扎好了,再用工笔在上面细细勾勒我的样貌,冷屏看到我在画纸上婉约的模样,第一个笑出来,“阮姐姐不说话的时候,真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

      她说话如今也像春焰,面上一句,里子还有一句。我说,“小陆子果然手艺好,这要是哪日风大,不小心飘到空中,不得把镇上的男人都迷死呀。”

      小陆子说,“只可怜这千秋镇女人多。”

      春焰说,“那就都卖个那位教书先生,我看他就愿意买。”

      我拉住没正行的他们,认真做工。下午大伙偷偷出了城,躲到山沟沟里烧了,我看着自己的样子在火苗里烧去,如同死亡,落下一片怅然,心里对康祺说,“我先将自己送去奈何桥那边等你,你慢慢来,我先把路给探熟了,但还有一件事,我见到爹娘,先问问要不要原谅你,否则,我可要卖着地狱里的老资历,千万折磨你。”

      小宗子会说话,“这个镇的名字吉利,取千秋万岁之意,姐姐在这里祈福,皇上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此话有赏!”

      因为明令寒食,苏式鸭血卤猪肠彻底没了生意,镇中渐渐时兴起吃冷馒头这一口味。馒头店的老板将蒸笼放上马车,早起晃晃悠悠出城躲去山林间烹制,等到下午馒头都凉了,再赶紧回镇上,这时候早就有人等得心急,要吃几口新鲜冷炙的馒头。

      小陆子和小宗子也没忍住,过了两日也去买冷馒头,可惜这时候一只馒头已经涨到了十文钱。

      镇上老弱病残的没能守住这漫长的煎熬,在秋日凋零的时候也跟着离去,苏氏鸭血卤猪肠店又开始卖起了纸扎纸钱,但都只能出镇,葬在山林里的时候才能烧,然后发现不少人躲在山里烹饪各种美食佳肴,仿佛另辟了一条美食街。

      春焰每日在街上乱晃,打听起各处的闹事,正说有户人家要嫁女儿,晚上不敢迎花轿,准备深夜偷偷摸摸,也不敲锣打鼓,将人送出城。

      秦婉儿笑着说,“倒弄得跟冥婚似的,真不吉利。”

      春焰说,“说是在镇外的巫婆算了生辰八字,近三年只有今日的时辰好,不然就干脆别嫁了,她娘倒无所谓,说反正在这千秋镇,不嫁人的姑娘多了去,多她一个不多,可是她不干,一定要嫁。”

      秦婉儿说,“她是没吃过成婚的苦。”

      虽然不认道理,但这个热闹我们是要看的,得知那喜轿要路过苏氏鸭血卤猪肠店,一波人守在店里,也不点灯,本来小陆子不愿凑热闹,可惜家中没人,酒楼又关着,只能跟我们一起。

      等到这街道一盏灯也没了的时候,一抬红色的喜轿晃晃悠悠进了城,映着淡薄的月光,格外邪门恐怖,再有几阵风,吹得轿夫们战战兢兢,小声互相问,“今日迎娶的当真是正经人家吗?”

      另一个轿夫说,“当然了,出了不少银子呢。”

      “也是。再不出来接活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下去,还没等咱们皇上康复,我们小老百姓要先饿死了!”

      冷屏不小心碰到一个筷筒,散落一地筷子,轿夫们听到声响,吓得几乎跑起来,惹得我们格格直笑。过了半个时辰,这喜轿约莫接上了新娘,又折了回来,可是路上突然轰隆隆,像是有人跑过的声响。

      几个轿夫吓得背都直了,连我们也悬起心,春焰问,“这是谁大半夜跑出来?”

      向外面看去,竟然是一只硕大的白猪在街上疯跑,身上已被砍了一刀,正汪汪流血,后面跟着个举着刀的屠夫,我一下懂了,“肯定是晚上偷偷杀猪,想开荤吃点好的。”

      小陆子说,“晚上杀猪?就不怕猪大喊的声音划破天际,把衙役招惹去治罪吗?”

      我指着那白猪的嘴上说,“你看那猪嘴上还拖着条长长的布,肯定是想堵住嘴。”

      那白猪径直向喜轿冲去,原来不仅牛喜欢红色,猪也一样。这吓得轿夫们手足无措,只看到白猪一下拱去喜轿,传来新娘惨烈的叫声。

      冷屏说,“这下全镇的人都知道了。”

      白猪冲过喜轿,背上驮着个哭天喊地的红衣新娘,沿街的灯一盏盏亮起来,乐于助人的街坊邻居纷纷上前,试图用各种手段让这头白猪停下,有用绳索想套住的,却被猪的力量把自己也拉上去,摔了个大跟头,有想用刀剑一下杀了这白猪的勇士,却被屠夫拦住了,“我还指望这白猪过日子呢。”

      新娘头顶的盖头和珠钗散落一地,狼狈地想被洗劫一样,身上的红分不清是猪血还是嫁衣,她骑在猪身上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这让我有些感慨,这不是杨常在或者杨妃的戏码,竟然在异乡重温。

      终于新娘摔了下来,滚到我们店门头,撞翻了那锅冷了几日的鸭血汤,淋了一身,春焰和冷屏赶紧上前扶她坐下,放声大哭,“这日子怎么这么艰难!”

      即便这样可怜,衙门还是将她和轿夫们通通带去问罪,真是雪上加霜。有人偷偷笑,好像暗淡无光的乐子平添了一些趣味。新娘的家人闻讯而来,问了些情况,又赶紧跑去衙门,只求今夜的喜事别闹成丧事才好。

      过了七八日,天崩地裂般,吹来了康祺驾崩的消息,我的心顿时被掏空,但能感觉到,千秋镇的百姓们非但不悲伤,反而如释重负,至少这几个月怪诞荒谬的日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似乎并没有人关心新的皇上会是谁?他是否拥有治国安邦的雄才大略。百姓们只关心一日三餐,或者自己兢兢业业的小日子能否换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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