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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石镜二年五月初八。

      庆阳殿的消息从此由一小截猪肠传出,在由宝曦宫的鸽子带去宫外。紫玉和香雾和御林军聊得火热,成了这个皇宫中唯一跳跃新鲜的声音,却暗地里把苏贵人看得眼红心热。

      有时候回到翠箔轩,苏贵人就让香雾独自打扫余有腥臊的厨房,在窗边和我嘀咕,“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股子狐媚子劲。”

      我说,“说来也是。她跟着你也常出入庆阳殿,在康祺身边来回,也没见她撒个娇,我算是低估这些丫鬟,个个都是厉害角色。”

      苏贵人说,“牵头的还是紫玉,这天赋也要有人挖掘,高山流水,子期之于伯牙。”

      皇后告诉我们,有了皇上的亲笔,支援的军队正在向京城赶来,可这需要时间。相比之下,碧水山庄一片安详,不知该怎么打探。

      但是太后对于皇宫的施压却步步紧逼,御林军包围了东西六宫,黑压压地像被一群乌鸦覆盖,妃嫔们彼此间也不能走动,只留下这一道鸭血卤猪肠,成了各宫之间唯一的信鸽。天不亮,新鲜猪肠从玄苍门运送进御膳房,粗洗一遍过后分别送到清平馆和宝曦宫,我们两宫洗好后,再送至翠箔轩,鸡血单独送往碧烟馆,加工后也送往翠箔轩。约巳时三刻左右,苏贵人小厨房的炊烟升起,我就躺在椅子上休息,像一个老嬷嬷,享受着下半生的光景。

      有时候我拿出叶子牌,拉着屋内的丫鬟和太监们打牌,并不赌钱,一开始谁输了就在谁脸上画鬼符,后来谁输了就表演个杂耍节目来看。春焰喜欢玩赖,总是诓骗小宗子和小陆子,我有时候不服气,就帮着小太监偷牌。

      皇后的鸽子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好似那些勤劳的鸽子飞出宫,就代表着康祺的势力正在同太后较劲,也离我们软禁日子的结束也更近一步。

      我问春焰,“你说皇上能赢吗?”

      “肯定能赢。”

      “为什么呢?”

      “他有这么多聪明的妃嫔替他出谋划策,说明他是个明君,明君就会得到老百姓的爱戴,而天下的百姓,就是国家最强大的力量。”

      我不喜欢听这种正儿八经的道理,真想用一截未洗的猪肠糊她嘴巴。

      不知何日开始,竟然开始下起连绵的雨,皇宫就仿佛浸成了另一种浓重的颜色,我总是天蒙蒙亮就被滴答的雨声吵醒,披件坎肩就走到院子里,这时候总有一只鬼祟的黑猫出现在清平馆的墙头,我便让小宗子准备点果仁放在梨树下,看它是否会靠近。

      黑猫的眼睛像两颗琉璃珠子,也像佛塔上的舍利子,让人不敢直视。

      我记得曾经康祺王府也有只黑猫,总是趴在墙头谁都不理的模样,只听捷原的话,晒在阳光下,毛发闪着银色的光。平日里都慵懒,只有我靠近康祺的时候,它会跳到我面前,龇牙咧嘴。有一次我推开康祺的房门,这猫从黑暗中一个跃起,扑到我面前,把我直接吓晕过去。

      这一晕就是七天,后来跳大神的巫婆喂我喝下了符水,再用手帕包了一小堆米给我做了个胆,时刻戴在怀中,才苏醒过来,从那以后,在康祺王府就再也没见过这只猫。

      眼前的黑猫跳到右边一个夏日乘凉的葡萄架下,又躲在梨花树下,结果猫不见了,却看见捷原猫出一个头,我绕着梨花树转一圈,不见那只猫的踪迹,我问捷原,“你怎么来了?”

      捷原低头一笑,像一朵梨花,作为一个清秀的太监,他的娇媚从不让人心生厌恶,却是淡淡的怜惜之情。

      我又问,“你看到刚刚那只黑猫吗?”

      “它躲起来了。”捷原说,“是这只猫一路掩护我过来的。”

      我怎么会相信,“猫能挡住一个人,你以为我傻吗?”

      捷原说,“不然我怎么从庆阳殿过来的呢?”

      这会儿还有细雨,我请他到廊下坐,让小宗子沏茶过来,问捷原,“那你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他说,“康祺让我来问问你,会不会原谅他。”

      这都什么关头,还纠结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即使我恨他,也杀不了他。”

      捷原说,“康祺说,他的病诚如你的寂寞,你若还是百无寂寥,他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这又是胡扯了。”我扯开话题,“既然你能偷偷溜出来,为什么不替他给皇后传递消息?”

      捷原嘟着嘴,“我可不愿去宝曦宫,我讨厌皇后。我只喜欢康祺喜欢的。”

      我笑着说,“那可把我们这些妃嫔们累坏了,每天都要洗猪大肠。”

      捷原说,“康祺昨晚上吃的时候还说,要是这皇帝不做了,就陪你去江南,开一家鸭血卤猪肠店,照顾这来往路人的生意。如此一生一世,神仙也嫉妒了,非要来人间当妖精才好。”

      我不以为然,“他去跟苏贵人开店吧,这可是她的好手艺。”

      好似我的话如中下怀,捷原说,“对了,他就想看你这样吃醋的表情。”

      我说,“这么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谁和你们打着无用的趣?他真的不怕太后?”

      捷原说,“他说让贵人放心,这就像残局,咋一看以为被逼到墙角了,实则可以一招毙命。”

      我说,“我都无所谓,他若输了,正好我借了太后的手,替我爹娘报仇了。”

      捷原对我说,“康祺说,若他真的死的,最伤心的其实是你,所以他活着不是贪生,是为了你。”

      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梨树枝条,要抽打他,还好他躲得快,一溜烟就不见了。结果又看见那只黑猫出现在墙上,走了两三步又跳走了。

      雨天的时候御林军守卫较为放松,我便悄悄爬上屋顶,溜去隔壁的翠箔轩,看到她坐在回廊下,面上糊着白泥,居然这么悠哉。我猫至她头顶,倒挂金钩落在她头上喊,“芹芹!”

      她猛地睁开眼,像苏醒的白鬼,哐当一下拉住旁边的小方桌往后躲,直接摔在地上,桌上的檀香茶水摔了一地,认真看才明白是我来了,“你要吓死我呀!”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你别把宫外的御林军喊进来。”

      都这么大动静,菡萏和香雾居然还没窜出来查看,真不知她们是懒还是心大。

      我问苏贵人说,“你怎么又开始糊墙了。”

      “我想着如果太后赢了,说不定将我们都驱散出宫。那我可要好好捯饬,万一又遇上风露清愁的男子怎么办?可不能这么快就老去。”

      我闻着她脸上淡淡的香气,“你这糊的又是什么?”

      “芦荟混了珍珠粉,还有些茉莉。你赶紧也抹一点,那天我额娘不还说你老了嘛。”

      以前苏贵人就爱在府上研究些永葆青春的方子,让菡萏把京城里的胭脂水粉的方子寻了个遍,我那时候就说,“你只有调配柴米油盐的天赋,怎么折腾起花草珍珠来了?”

      “原理都是相通的,无非要调和不同原料的比例,要有色泽香气,只不过女人烹饪的菜肴是头顶的这张脸。”

      结果有次她将做青团的鼠曲草捣了进去,把两张脸都敷绿了,怎么都洗不掉,我哥哥和苏家哥哥见得都笑不拢嘴,说,“这不成了一对王八吗?”

      后来我严禁她在我脸上试验,也就再没跟着她糊过那些五颜六色的泥。

      这会儿菡萏一脸白泥地走来,换了茶水,然后香雾也一脸白泥走来,我笑着说,“哟!一院子白鬼,也不知道谁死了,在这里招魂祭奠。”

      直到小笛子也白鬼模样出现的时候,我终于瘆得慌,盯着苏贵人问,“连小太监都不放过?”

      香雾将我的躺椅早早摆好,苏贵人拉我躺下说,“真的,你试试,我们都敷了好几日,效果真的不错,而且这次我还加了些薄荷,现在初夏容易燥热,敷着最舒服了。”

      我乖乖躺吓,菡萏替我一点点抹上,冰冰凉凉地果然爽快,果然这几年她手艺精进了些,不燥不痒,我说,“没想到你真是多面手,此次危机过后,恐怕要独享盛宠了。”

      苏贵人说,“这些养颜的法子,我也是想着怎么调养康旦和康辰额头上的伤,正好我手背上溅了点油,烫出了绿豆大的印子,你看呢。”

      我看着她的手背,确实有块银子,这会儿还用混着白泥的布包着,我说,“唉。不知道康旦和康辰头上的伤怎么样了,我听宫人们说,在脑门上刻了字,这辈子都洗不掉了。”

      苏贵人长叹口气说,“唉,还好有齐康公子在,留我最后一个完整的念想。”

      我啧啧感叹,男人像她这般负心之人,红尘中都难寻一二。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菡萏走到门口问,“是谁?”

      一个男声卑微地问,“我是门口守卫的御林军,想问贵人,不知道还有鸭血卤猪肠吗?”

      这话听得苏贵人怒气冲天,大喊,“没了!饿死鬼呀!”

      那个男声像在乞讨,“一口汤都没了吗?这些日子就闻到味道,还无缘尝一口呢。”

      说得怪可怜的,连我都要怜惜了,我轻轻在苏贵人胳膊上拍一下,“都怪你手艺太好。”

      苏贵人喊道,“等明日吧,我给你留一小碗。”

      “谢谢贵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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