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中的头号卤猪肠店》宋樊姑娘

19、第 19 章

　　下午的戏台班子都在青鸟居搭起来了，结果太后受惊，借故回去休息，剩下的妃嫔看着气氛不对，都不敢坐下看戏，苏贵人本来也说回去，可是我却意外地心情好，非拉着她留下。

　　这戏原本是杨妃准备的贺寿节目，连她自己都要亲自扮相，压轴登场。可如今青鸟居空去一半观众，先是一出《踏谣娘》，然后是一出《钵头》，一想到太后正在蓬莱轩中伤心欲绝，我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又暗自佩服康祺的魄力，这一刀砍向太后，她自然要缓好一阵。

　　下面是杨妃的自演的节目，现在她化好浓妆，扫兴地往下看，双手一摊说道，“太后不在，我才不演给你们这些冰窖里的妃嫔。”

　　苏贵人大声说，“你热火烹油，烧掉你翘起的尾巴最好！”

　　还没等杨妃反驳，康祺这会儿走到青鸟居的门口，握着扇子说，“也不演给朕看吗？”

　　说着坐在我的旁边，问道，“吃什么好东西呢。”

　　我淡淡地说，“杏仁。”

　　他抓了一把，坐在圆桌右边的位置，津津有味的吃起来，这我有经验，吃的永远都是别人碟子里的最美味。

　　台上杨妃依旧扮着农妇，像那日谢桥楼的后传，夸张地演着下海摸蚌和田地插秧的戏码，康祺看得咯咯笑，像一只喜悦的鸽子。不争气的苏贵人坐在我前面，也跟着笑，我用脚踢一踢她，她竟然没有反应。

　　后来看样杨妃跌倒的戏码，两个人竟然笑得连拍桌子。我和春焰死盯着苏贵人的后脑勺，伸脚用力一踢，她依然像个呆瓜没有反应。康祺伸手拍了拍她，她终于意犹未尽地回头问，“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边说还别往戏台子上瞟，舍不得错过杨妃演着被河里的鳖咬到的痛样。

　　康祺说，“你家阮姐姐让你别乐了。”

　　苏贵人扭过头看我问，“为什么？”

　　康祺乐得替我回复，“她嫌这种乐子太庸俗了，难登大雅之堂。她喜欢弹琵琶，一曲断肝肠的那种。”

　　苏贵人双眼迷茫，盯着我问，“姐姐以前不还扮过跳大神的神婆，还有踩着高跷舞龙舞狮吗？”

　　这话一下把康祺逗坏了，扔下手中的杏仁看着我问，“我怎么没看到这出好戏？”

　　苏贵人来了兴致，“那时候我哥哥喜欢她，趁着我诞辰，想和阮姐姐亲近。哥哥塞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保守秘密，我财迷心窍就答应了，反正哥哥再胆大，也不敢将阮姐姐绑了生米煮熟饭。如果真那样，都不用我们动手，阮姐姐都能一刀骟了他。可这消息菡萏却悄悄传给了晓莺，再说到了姐姐耳朵里，那时候姐姐一心一意有陛下，就想了这个法子想吓走他。那跳大神的舞蹈，群魔横行，地狱颠倒，姐姐嘴里叨叨着不少诅咒人的毒话，把我哥哥吓得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非要挤在我爹娘中间。”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像炼铁一样。康祺更乐了，却努力憋着，我此刻恨不得将苏贵人一把掐死，她才明白嘴巴坏事了，转回头继续看戏。

　　康祺看向晓莺说，“你算是做了功德一件，明儿来我这领赏。”

　　晓莺尴尬地杵在那，半天才弯下腰，谢了隆恩。而我憋了一肚子血，恨不得天上来道雷，把我们统统劈死。

　　杨妃的烂戏落幕，下来就拉着康祺去用晚膳。我和苏贵人稍坐了坐，便要回碧涵楼，至岸边，因为船小，除了个划船的太监，就剩下我和苏贵人，再有一位晓莺。春焰、菡萏和香雾顺着岸堤回去。

　　今夜夕阳来得极快，苏贵人看着金黄铺满了船甲板，问道，“听说这洛湖原来就是个泥潭，是不是？”

　　我回忆道，“也不是泥潭，好像是个鱼塘，后来先皇将此处修缮为避暑山庄，便又引了后山的水，将这推成了一小片湖，还造了些雅致的小景在其中点缀。先皇后喜欢游船，可是咱们现在的太后不喜欢。”

　　苏贵人说，“游船要才子佳人相伴而行，才有趣味，现在白公子也死了，她更不愿坐船了。”

　　我说，“这倒也好，碧涵楼离她那远，咱们也清净些。”

　　苏贵人说，“这碧水山庄似乎也分了西宫东宫。”

　　我看着金鸟向西边飞去，说，“你看这灵巧的金鸟，也识得仕途和富贵的方向。”

　　晓莺难得聪明说了句，“可是金鸟是从东边飞去的，说明东边是凌晨，是希望之始。”

　　苏贵人赞赏她，“哟，晓莺今儿聪明了，真会说话。”

　　晓莺说，“谢谢苏贵人夸奖。”

　　苏贵人歪在船尾，躺个舒服的姿势问，“晓莺，你跟着你家主子多少年了？”

　　晓莺说，“十三年了，我三岁就进了阮府，跟在阮贵人身边。”

　　苏贵人问，“你倒是蛮好的，这么多年没沾染素枝坑蒙拐骗的习性，保持着淳朴善良，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你看春焰就不一样，学好难，学坏怎么这么简单？”

　　晓莺不说话，歪着头看天上飞过的几只金鸟。

　　苏贵人用手玩着水说，“怎么春天来了，这湖水还这么凉凉的？”

　　我说，“那是因为地狱的入口就在水中，送来的是阴间的清凉，你那样可小心些，水鬼伸出手，就要把你拉去地狱受刑。”

　　苏贵人立马打个挺身坐起来，又往船舱内挪了两屁股。逗得晓莺笑着说，“苏贵人，你不知道我家主子最喜欢编故事，特别是鬼故事吗？”

　　苏贵人送来一副白眼给我，“是，这些年认识下来，你家主子天下最怪。”

　　“那是。”晓莺回忆起来，“我家贵人最奇怪，小时候最怕水，可又喜欢坐船，十来岁的时候不敢让船游到湖中，所有家里的小厮们都要跳下水中，扶着船沿着湖岸逛春色。”

　　苏贵人说，“这我知道，我也怕水，有次看她这样兴师动众地游湖，也跟着学了，让府上的小厮们在水中牵着，只是我不怕去湖中央，反正周围都是人，还怕什么？”

　　晓莺说，“她还最怕鬼，可是最爱看鬼故事，总是拉着我躲在被窝里看，可我又不识字，她就念给我听，看到恐怖的地方，还下意识地在我身上乱掐。”

　　苏贵人说，“那是她平日里看你干活不机灵，又碍于自己善待下人的名声，所以换了个法子，在你身上讨回来。”

　　晓莺居然当真，“真的吗？”

　　苏贵人说，“当然是真的，都是她悄悄和我说的。”

　　我对晓莺解释说，“她都不知道我喜欢看鬼故事，怎么会知道？”

　　晓莺这才懵懂地点头，放心下来。

　　突然脚下渐渐凉起来，低头看，原来水渗进船底，我向船头看去，一句“怎么船漏了”还没说出口，那个划船的太监竟然不见了，突然咚的一声，船体一震，脚下的船板竟然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苏贵人马上跳起来，“哎呀！这是怎么了！”

　　船底咕噜咕噜灌进水，迅速淹满了船舱，苏贵人三两步跑到船尾，四处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可是岸上的侍卫根本听不见，或者也并未留意过湖上不得宠的妃嫔。

　　晓莺双眼锐利，她握着我的手说，“贵人不怕，我熟水性，带你上岸肯定不成问题！”

　　然后她跑到船头，连划船的桨也不见，我回头问苏贵人，“芹芹，你会游水吗？”

　　“在浴桶里扑腾还行，真的下水，根本不行啊！”

　　和我一样的窝囊废。

　　此时千钧一发，水已经淹没过我的小腿，脚底发软，似乎有些浮起来。我拉着晓莺的手说，“你先送苏贵人上岸！”

　　晓莺双眼瞪起，“贵人，这怎么行！是你养我这么多年！”

　　我回头骂苏贵人，“你别在那蹦哒乱喊了！演戏给谁看，快让晓莺带你先上岸！”

　　她慌张地淌过船舱的水，一下摔倒，真是越紧张的时候越拖后腿，我用力将她拎起来往晓莺那推去，“你们先走！”

　　晓莺皱起眉头，不肯答应，“贵人！”

　　我说，“我两年前就该死了！你们快去快回，再磨蹭我真没命了。”

　　晓莺抱着苏贵人，像抓着一只不会水的大鸭子，一下扎进湖中，用力地扑腾往前游，晓莺腿脚迅速，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她的灵敏，只听见苏贵人半死不活地乱喊，“啊哟！救命啊！这水怎么这么臭！我快呛死了！”

　　直到这一刻，苏贵人乱七八糟的声音，还让我都觉得有点好笑。

　　湖水将整艘船淹没，却丝毫不能托起我，却像一只手，将我往湖水中拽。我爬到船头，看着晓莺渐渐将苏贵人拉上了岸，我却浑身打着哆嗦，冰冷的湖水因为夜晚的到来而更凉，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死亡，如今被人陷害，和父母殊途同归。

　　水淹过我的腰身，似乎加快了吞噬我的节奏，几只金鸟飞过我的身边，还能怡然自得地栖息在船篷上，相比之下，人果然是笨重的，特别是残喘地活着的人。

　　晓莺折回头，向我这边游来，又给了我生的希望，她边游边喊道，“阮姐姐！等我！”

　　这是好多年没听见的称呼，刚卖到阮府的时候，她并不自认为下贱之人，是伺候我的丫鬟，而把我当做她在乡下的姐姐，总是跟在我身后，我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权当她为妹妹，每次跟着哥哥去父亲的军营，她总是跟着我的骏马跑，喊着，姐姐，等我！

　　现在脚下彻底没了支撑，我也滑进水中，下意识地双手扑通，可是越是用力去抓，湖水越是捆住我往下拉，一根水草也拽不到。

　　我拼命仰着头，指望还能呼吸几口，可马上灌进一口水，果然又臭又腥，想吐出来，可是已经淹在水中，连鼻子也呛满了水。

　　我知道我要死了，有些不舍和害怕，又有些释然和放松。

　　似乎去了一片黑暗之地，是一个濒死的梦，我舒服地躺着，远处飘来一盏朦胧的灯光，像是民间故事的鬼火。

　　鬼火牵着一个人影飘到我身边，我才看清这人的样貌，竟然是康祺的母妃，她冰冷的手像是水里捞出来，握着我说，“素枝，太后要害康祺，她毒死了先皇后，将她用金水浇铸，立成了一座金身的西王母雕像。她欺骗了我，我助她接近了皇上，才造成今天的悲剧。你一定要帮康祺，无论如何，他只爱你一个人。”

　　我被这话吓得打激灵，刚要说什么，却被她重重一推，那团鬼火像流星一样划走。

　　这时我醒过来，腰一下被拉住，然后把我往水面托，我似乎感到从水中冒出头，重新获得了空气。我知道是晓莺拉上了我，她艰难地一点点往岸边游，我也能睁开眼睛，开始只是模糊的影子，逐渐我看到苏贵人在岸边抹掉眼泪，欢心雀跃的乱跳，春焰、菡萏和香雾也围在一旁。她们喊来了丫鬟太监和侍卫，有的也跳进水中，向我们这边游来。

　　可是我的脚突然被束缚住，晓莺也拉不动我，她看向我说，“怎么了？”

　　我回头往水里看，竟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我怎么用力蹬都踢不开，吓得浑身发抖，“不会是水鬼吧！”

　　晓莺回头看，“哪里是水鬼！就是刚刚划船的太监！”

　　真是要治我于死地。

　　然后晓莺也伸出脚踹他，岸上我的脚力道十足，在水中薄弱些，晓莺一手扶起我，一手要去扯他的鞭子，两人齐心协力十几脚，终于把他踢开，可是那太监竟然拉住晓莺的脚，她嗖地一下被水抽下去，却伸手用力推我一把，往前送了几寸。

　　我再要往下沉，救人的侍卫也游了过来，刚我往岸边送。我喊道，“快救晓莺！湖里还有一个！”

　　其他侍卫陆续向湖中游去，而我也被送上了岸，苏贵人上前抱住我，眼泪滴下来说，“还好我们都活着！”

　　春焰赶紧给我披上衣服，担心着凉。

　　我喊道，“还有一个呢！”

　　我向湖中看去，夕阳也从湖面上溜走了。半面湖都是黑的，三四个侍卫在湖中寻找着晓莺的踪迹，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往回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