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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团乱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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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程浪鬼鬼祟祟地趴在书房门口,扒开一条缝向外看。
卧室没有动静,程浪松了口气,忍不住揉揉颈椎——头一次睡书房的折叠床,还真是浑身不舒服。
程浪走进厨房,切肉、淘米、开火,屋子里弥漫起一股皮蛋瘦肉粥的鲜香。
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忽然开了,程浪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路漫站在门口正在换鞋,手里还拎着门口那家早餐铺的纸袋。
程浪舌头有些打结:“老婆,你出去……你起来干什么?”
“什么我叫我起来干什么,二四六不是我做早饭吗?你起来添什么乱!”路漫不理程浪,一把将他推开,打开冰箱的门,拿出牛奶,倒进精钢锅里熬煮。
见路漫这个样子,程浪放松了一些,轻手轻脚地凑到路漫的耳边:“老婆,你……想通了?”
“想通什么?”路漫头也不回,拿着勺子轻轻搅拌着牛奶。
“就是昨天晚上嘛,我态度也不好。你要是想通了,咱就当过去了,行不行?”
“就当过去了?”路漫搅拌的手停了下来,“莫非你想说,你原谅我了?”
“我可没这么说。”程浪连忙摇摇头,却又挠着头嘿嘿一笑,“是你自己说的。”
“啪”的一声,路漫丢下手里的勺子,转过身对着程浪抱起胳膊:“程教授,你的学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这种行为真的很虚伪啊?明明是你把我们的新房子弄丢了,怎么搞得像是我犯了什么错一样?你们当教授的是不是都很会PUA?没有学生告你吗?”
程浪叹口气:“那你是非要让我去挽回这个项目了?”
“我可没这么说!”路漫摆摆手,转过身去把牛奶搅得哗啦哗啦响,“从今以后呢,程大教授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我管不着。”
路漫这不软不硬的口气让程浪抓耳挠腮,在厨房里团团转了好几圈,突然哼了一声,从冰箱里拿出馅饼,啪地一声丢在煎锅里。
路漫瞟了一眼:“省省吧,我买的够了。”
“不是你说的吗?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我想做饭,你管不着,路大经理!”程浪把锅铲敲得叮当响,馅饼的油香和牛奶的味道在空气中混合。
“行!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各自吃各自的!”
“自己吃就自己吃!”
于是,两个人破天荒地分开做早餐、吃早餐。程浪喝了两碗皮蛋瘦肉粥和三个馅饼,路漫吃了两根油条两个肉夹馍配两杯牛奶。吃完之后,两人都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对方不说话,偶尔拍一拍肚子打个嗝,然后继续对峙,桌上的餐具比俩人的脸还干净。
饱嗝打得差不多,路漫就出门了,临走前还特意化了个妆。程浪在沙发上扭了半天,到底没问路漫要去哪儿——今天路漫公司放假,应该不是去上班了。
程浪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洗了碗。又转了好几圈,刷了锅。再转了几圈,还是拎着垃圾出门了——在家里待着还不如上班。
今天放假,程浪难得体验一回不拥挤的早班车。他低着头走出地铁、走进学校、走进学院楼、走进办公室,一抬头却愣住了:“吴主任?您怎么来了?”
程浪的座位上,一个啤酒肚转了过来,正是系主任吴裕卿。
吴主任满脸堆笑:“程老师,周末还来上班,很勤奋啊。”
“哪里,吴主任您不也是吗?刚才我走过来还看见丁教授了,我还得多多学习啊。”程浪心烦意乱,就随便应付两句。
“害,丁教授是不想在家听他老婆子唠叨,才跑到学校来躲清闲的。你可不一样啊,家有娇妻,还这么热爱工作,嘿嘻嘻嘻嘻。”
吴主任笑得脸上的肉都堆了起来,程浪皱皱眉头——他并不喜欢吴主任自以为是的冒犯和油腻的笑声,只想赶紧送他走:“吴主任,您找我有事?”
“有事,小事儿。”吴主任挺直身子,顺便调了调座椅,让自己显得比程浪高一些,“听说你发了一篇JACS,这可离不开整个大课题组的努力,你看……”
程浪听了两句就明白了:“当然,我一直以来也多亏了您的照顾,等最终稿件定下来之后,我让梦颖把您的名字加在后面……”
“给我一个通讯作者。”吴主任不等程浪说完就开了口。
程浪一愣:“通讯作者,这……”
搞科研的人都知道,通讯作者,就意味着是这篇文章的真正所有人。一般是学生作为第一作者排在前面,导师作为通讯作者排在最后。至于中间的名字,则是可以自由发挥的区域,只用来装饰门面,学术界也不在意。
“哎呀,别紧张,咱们共同通讯嘛!放心,我是不会抢年轻老师的名字的,嘿嘻嘻嘻嘻!”吴主任发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声。
程浪忍住恶心——他知道吴主任虽然以前也有不少学术成果,但现在基本已经把老本啃光了,很久没有高水平论文了,于是四处请人给挂名。
这种事在学术圈里多得是,程浪虽然反感,但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也就算了——现在光路漫的事就够让他心烦的了。
“行!吴主任,到时候把您的名字加上。我这么久以来,学术上也算从您这里学习了不少,该算您的一个通讯。”程浪絮絮叨叨,其实主要是在说服自己。
“不不,小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吴主任皱了皱眉头,“我是说,给我第一作者,兼通讯作者。”
“什么?”程浪猛地站起来,怀疑自己听错了,“吴主任,您开玩笑的吧?第一作者肯定是学生,是周梦颖啊。她好不容易有了文章,您……”
“哎呀程老师,别这么激动嘛,你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吴主任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周梦颖嘛,全院公认的刺儿头,跟前两个导师都吵翻了。你刚当老师不久,还不知道怎么和学生相处。你得给她个教训,让她清楚一点:不给导师干活还向顺利毕业,那是不可能的。这样她老实了,你再想做个什么项目,她才会认真帮你做事情嘛。如果她表现好,你再给她……”
“吴主任!”程浪音量突然提高,把吴主任唬得愣了一下了,“梦颖是什么样的学生我最清楚,该是她的就是她的。至于让学生给导师当免费劳动力,不好意思,我当学生的时候就最讨厌这一套,现在自己当了老师,也不会这么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程浪慷慨陈词并没有打动吴主任,反而让他在椅子上坐得更稳了:“年轻老师嘛,有激情有原则,是好事。”
吴主任又笑了笑,“小程啊,有个消息不知道你听到没有?耀洋集团打算和你解除校企合作项目,找别人接手。”
“我当然知道,可这和……”程浪说着说着,忽然一怔。
“没错,接手这个项目的人,是我。”吴主任显得很得意,“你们年轻老师除了有激情,更有压力,不光是学术上的,对吧?这样,我也不是没有底线的人,只要你给我一作加通讯,我就把项目经费也分你一部分,你看怎么样?”
程浪愣住了。吴主任口若悬河,继续说着:“小程,你没有海外经历,按理说是进不了易海大学的。这个什么青年特别计划的岗位,是徐书记惜才,专门为你设的。可是一没有编制,二没有安家费,科研启动经费少得可怜,工资也只是讲师待遇吧?我也知道,这个项目徐书记之所以推荐让你来做,也是让你拿点主持经费好过一些。现在说没就没了,程老师,你也不甘心吧?不过是一个学生的名字而已,没必要那么认真。”
程浪死死盯着吴主任,正要开口,余光忽然瞟见门口的一个人影,一下子站了起来:“梦颖!”
吴主任回头,看见周梦颖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盒子,另一只手似乎正要敲门。她显然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眼眶已经泛红,咬着嘴唇。
程浪快步走过去,正想说些什么。周梦颖忽然转过身,低着头跑了出去,外面传来似乎撞到了什么人的声音。
吴主任淡定地站起身来:“年轻人,就是经历得事少。程老师,你好好考虑考虑。”说着也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我……”程浪心烦意乱,躺倒在了椅子上,几乎想大喊几嗓子——明明昨天各方面还一片大好,没想到今天就爱情事业双双崩盘……
“你不会要和程浪离婚吧?”在一家名叫“沉鱼”的酒吧里,路漫的闺蜜麦青听完了她的诉苦之后,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见路漫趴在桌子上毫无反应,立刻调整了情绪:“离就离,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么漂亮,能力又强,公司里哪个男人不眼馋你?随便在那些总监、高级经理里找一个,哪个不比那个呆头呆脑的程浪强啊。我说得对吧陈姐?”
酒吧柜台后面,一个大概四十岁的女人正慢悠悠地晃着酒杯。她穿着一身利索的休闲制服,妆化得很艳但不妖媚。听见麦青的问题,陈姐淡淡一笑:“我看未必,美伦集团我是了解的,办公室恋情一旦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呀陈姐,青青她脑子缺根筋,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啊,我肯定不会和程浪离婚的,你们赶紧把那媒婆的心收起来吧!”路漫又好气又好笑,“再说,你整天跟我黏在一起,那些男人要眼馋也是眼馋你。我就算有桃花,也早都被你拦截光了。”
确实,哪怕不和路漫这种整天风风火火的女强人相比,麦青也是最标准的都市丽人——肤白貌美、削肩细腰、窈窕长腿一样不少。
麦青对路漫的夸奖颇为满意:“那当然,可惜他们太肤浅,配不上本姑娘。哎不对,现在说你呢,你扯我干嘛?那你到底怎么想的呀?”
“我也不知道,烦死了!”路漫拿一根长勺把面前的酒杯搅得叮叮响,“你们说有他这样的吗?我们本来都计划好了,等明年他的主持人经费下来了,再加上我这些年的积蓄,我们就能逃离那个小破楼,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了。可这啪的一下,别说五十万,五十块都没了。你说我能不生气吗?我能没脾气吗?”
说着,路漫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还说我不为他考虑。我看是他根本就不为我们这个家考虑,就图自己假清高。”
“对!这样的人就该好好收拾收拾,我支持你……”
麦青的话没说完,就被陈姐拦了下来:“不过漫漫,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你要知道,程浪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啊。就像你做销售,可是如果要卖假货才能攒钱买房,你会去做吗?”
“我知道他正直有底线,所以我只是让他把已有的科研成果换个说法,说成是项目里产生的,又没让他造假。他倒好,一下子就炸了!什么道德败坏啦、没有底线啦、损害国家利益啦,各种大帽子往我头上扣。真要按他这说法,我都够枪毙好几回了。”路漫一口气把苦水都倒了出来,“程浪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倔,犯起脾气来,谁也劝不住他。”
陈姐瞟了路漫一眼,微笑着摇摇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那还不是你自己选的,现在他这个样子,你也只能受着咯。”
“陈姐,你怎么老是向着程浪说话啊?”麦青表示不满。
陈姐笑笑:“不然呢?按照你那套劝法,好好的小两口非让你拆散了不可。”
随后,陈姐又对路漫说:“你老公你了解,你晾了他快一天了,现在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呢,确定不接电话?”
路漫看着手机上的十几个未接来电,抓着头发趴在了桌子上。
跟陈姐说得一样,程浪在家里像热锅上的蚂蚁,看着天色慢慢暗了,忍不住要出门,就听见哒哒的敲门声。
程浪又惊又喜,一下子跳到门口拉开门:“老婆,你回……”却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地以军姿站好,“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外面是路漫的父母。听见程浪的话,他们比程浪还惊讶:“不是你们说,今天漫漫过生日,让我们到你们这儿来的吗?”
程浪这才想起来,今天路漫过生日,还说了和岳父岳母一起吃晚饭。糟心了一整天,把这事儿给忘了。
路父捕捉到了程浪表情里的不对劲:“漫漫怎么没在家呢?我和你妈的手机没电了,你快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回来。”
程浪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答应一声,慢吞吞地打开手机,心里不住地祈祷路漫一定要接电话。
铃声响了几下之后,这次居然通了,手机里响起路漫的声音:“喂,什么事?”
程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捂住电话,低声说:“喂老婆,你……”
“开免提!”老岳父突然开口了——路漫的爸爸当年是刑警,说话不怒自威。
程浪倒吸一口凉气,只得硬着头皮按下免提,音量提高了八度:“漫漫,你怎么还没回来呀?爸妈都来了,饭我也做好了,快回来吃饭吧。”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哦,公司临时有紧急安排,让我去北京出趟差,今天你陪爸妈吧,我要登机了,先不说了。”
路漫迅速挂掉了电话。
程浪愣了愣神,抬头看见岳父岳母失望的表情,牙缝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您看,这事儿闹得,我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