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浪漫教授》何以怀歌

2、第一次争吵

　　路漫穿着一身奶牛花纹的居家服，倚在卫生间的门口，看着里面正撅着屁股清理下水道的程浪——他也换下了在学校里那身笔挺帅气的衬衫，穿上了宽松的情侣居家服，配着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像一只闷头犁地的奶牛。

　　虽然，奶牛不是用来犁地的。

　　“老婆，你哪里买来的这个五金箱？工具还挺全的。”
　　“哦，回家的路上看见了，反正以后也需要就买了。”路漫随口回应，想着下午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和程浪开口……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能经受岁月无情的变迁……”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路漫哼着小曲，高跟鞋踩出咔哒咔哒的节奏。
　　路漫心里满是期待——虽然程浪只字没提，但她很清楚，老公一定给自己准备了生日惊喜。于是今天特意早早做完手头的工作回家。

　　走到楼梯口，路漫愣了一下，家门口居然蹲着一个人，可却并不是程浪又粗心大意忘了带钥匙，而是纪明瑞像个石狮子一样蹲在她家门口。
　　“老纪你这是在干嘛？找程浪的话去学校啊，来我家蹲着干嘛？”纪明瑞是程浪从本科到博士九年的室友，程浪和他睡一张床的时间比和自己都多。

　　“我就是怕遇见老程才在这里蹲你的，老程今天有晚课我知道。”纪明瑞一边说话，一边扶着墙站了起来——纪明瑞比毕业的时候胖了三十斤，蹲这一会儿累得够呛。
　　路漫大为疑惑：“什么事能和我说不能和程浪说？先进来吧。”

　　“不了，咱们出去说吧，外面找个咖啡厅，万一老程回来了。”纪明瑞四处看看，贼眉鼠眼的。
　　“你这是干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你……”说着，路漫忽然心里蹦出来一个念头，“老纪，你不会是……出轨了吧？”

　　纪明瑞正揉着腿想下楼，一听这话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你瞎说什么？这话可不能让莎莎听见，不然我家非翻了天不可。”
　　“那总不能是程浪出轨了吧？就算他出轨，我第一个怀疑的也是你。”路漫开着玩笑，却见纪明瑞一脸严肃的样子，便也收起了笑，“到底怎么回事？”

　　纪明瑞：“虽然老程没有出轨，但这件事，还真有可能影响你们的关系，所以我来跟你先打个预防针，你千万……”
　　“怎么这么多废话，以前你也不这样啊！走，去楼下咖啡厅，路上给我把思路捋直了！”路漫不客气地打断了纪明瑞的铺垫——她干了七年的项目经理，练出一副泼辣直爽的性子，最受不了这种婆婆妈妈。

　　来到咖啡厅，纪明瑞一口气喝了一整杯浓缩，脸苦得像个孙子：“路漫，你记得我们公司和老程做的那个合作项目吗？”
　　“记得啊，前两天程浪还跟我说进展挺顺利的，你……”路漫说着说着，脑子里转过了七八十个弯，“是不是项目出什么问题了？”

　　纪明瑞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傻，你一副吊丧的样子来，肯定没好事。说吧，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路漫坐直了身子，两只胳膊抱在胸前。

　　纪明瑞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我们项目总监说，老程出成果太少，要把他开除出项目，公司内部已经通知了。主持经费也……不会给了。”
　　饶是路漫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性，纪明瑞的话还是超过了她最坏的预期。她使劲晃了晃脑袋，像是在问纪明瑞，又像是问自己：“开除？不会吧，他昨天还跟我说项目做的很顺利啊。怎么会，不是……是不是……”

　　忽然，路漫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在职场打拼了七八年，这点套路根本瞒不过她：“老纪，我看不是我家程浪出成果太少，是你们想要的太多吧？”
　　纪明瑞低着头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路漫恢复了刚才的冷静，靠在椅子背上，冷笑两声：“是不是你们公司想让程浪虚报几个成果，他们就能多报销一些经费，然后在里面捞些好处？”
　　纪明瑞觉得路漫说得太直白，但也确实无力反驳：“路漫，这你不能怪我。我是真的劝过了。可我毕竟也才入职两年，没什么话语权，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我知道老程一直惦记着给你换套新房，这事儿确实……等老程回来你好好跟他说说，照顾下他的情绪……”

　　“怎么照顾我老公情绪用不着你来教我，关键是你让我怎么跟他说啊？”路漫哪受得这委屈，“程浪是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弄虚作假这种事他能干吗？你们公司的领导想从这项目里捞钱，当初找他干嘛呀！找个耍滑溜奸的不好吗？现在好了，把程浪的价值压榨得差不多了，说换人就换人，太不厚道了吧……”

　　纪明瑞自知理亏，只能低着头连声附和——当时公司之所以选中程浪，是以为他年轻，听话好欺负，可是……
　　等路漫说得差不多了，口干舌燥地端起咖啡杯，纪明瑞才有机会插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我琢磨着公司的意思，也不是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

　　……

　　“那个……下午纪明瑞来找我了……”看着程浪像只小蜜蜂一样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很快就摆满了一大桌子菜，还点上了蜡烛，路漫咬着筷子犹豫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出口。
　　“哦，他有什么事吗？”程浪随口答应道。

　　“啊，没什么事，就是……”路漫吞吞吐吐的——尽管在程浪回家之前，她已经在脑子里模拟了几十种方案了。可以她连续四年销售冠军的三寸不烂之舌，现在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程浪也感觉到了妻子的不对劲，轻轻拉过路漫的手：“老婆，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啦？”

　　“他……”，路漫感觉自己长到这么大，还头一次说话这么犹犹豫豫，“就是那个项目目前的进度，让你多关注一下，就这样。”
　　程浪松了口气：“害，我当什么事呢！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一切尽在掌握！明年这个时候，五十万的主持人劳务，稳稳的！”

　　路漫了解自己的老公，这样的旁敲侧击肯定是听不明白，便放下筷子，笑着说：“老公，要不我跟你出个主意，让你把这个项目做得更快更好！”
　　“你？”程浪以为路漫在开玩笑，“虽说你们公司做的化妆品也算是涂层，但一个是往脸上涂的，一个是往船上涂的，你还有这方面的研究？”

　　“我不懂化学，可是我懂做项目啊，你听不听吧。”
　　“好，听听听！”程浪以为路漫在闹着玩，不在意地端起碗来喝粥。

　　“你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文章啊、会议报告啊、专利啊什么的，随便找几个内容相关的，给算在这个项目里面，这样成果多一些。”

　　程浪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他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路漫：“老婆，你……你开玩笑吧，这种事怎么能……”
　　“我像开玩笑吗？”

　　看着一脸严肃的路漫，程浪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可是……为什么呀？”
　　“当然是为了双方都好呀。”路漫尽量把语气放得温柔一些，“你看，你把以前的科研论文报上去，首先成果数多了，耀洋集团那边肯定满意。再说，你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更高水平的研究对不对？不是你自己常说吗，最讨厌那种整天催着要成果的人了，好的科研是需要时间的。这样一来，你既能完成项目，又能有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一举两得，不好吗？”

　　路漫一口气说完，盯着程浪看他的反应。
　　“不行！”程浪低沉地回了一句，眼皮都没抬一下，闷头喝粥。

　　“有什么不行的！” 路漫本以为这么说已经够委婉了，没想到程浪拒绝得这么干脆，脑子里突然“蹭”地冒起一股火，“我有时候为了每个季度考核都能达标，也会把旺季的业绩挪到淡季去，这你也知道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了呢？”
　　“销售是销售，业绩反正都是你自己的，放哪儿都一样。这个项目是按成果数给经费的，耀洋集团也有国家投资，虚报成果，那不就是骗取国家经费吗？”

　　路漫有些不乐意了：“你少给我扣帽子，那成果不也都是你自己的吗？就当国家给你补发之前成果的奖励了，不行吗？”
　　程浪一边撕着盘子里的烤鸡一边说：“那能一样吗？之前的成果又不是用人家的经费做得，拿无关内容去套经费，这不就是贪污吗？你想送我去坐牢啊。”

　　“你……你这是什么话！”路漫又急又恼，顺手把手边的筷子摔了一下。叮当一响，筷子滚落在到桌子下。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程浪更是满肚子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路漫为什么说这些话，更不明白她为什么发火，不由得也有些生气，“不就是个项目吗，至于吵起来吗？要是我做这个项目让你不痛快，那我干脆不做了！”
　　“你不做了？还用得着你不做了？我告诉你，你已经被开除了！”

　　看着满脸通红的路漫，程浪愣了半天：“老婆，你说什么？”
　　“老纪说你出成果太慢，耀洋要把你开了，不跟你合作了！而且按照合同，这算你的过失，别说五十万，咱一分钱也见不着！”路漫索性把下午纪明瑞的话，一口气都说了出来。说完也不看程浪，扯过桌上那只烤鸡的鸡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噎得直咳嗽。

　　程浪呆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听见路漫的咳嗽才恍惚过来，起身倒了一杯水给路漫，一边轻轻拍着妻子的背，一边自言自语：“出成果慢？没理由啊。”
　　说着说着，程浪忽然醒悟了过来，“老婆……你刚才说那些，是……”

　　“才想明白，你是榆木脑袋啊！”路漫好不容易把那口鸡肉咽下去，抬头看着一脸懵的程浪，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轻轻抱住他，“老公，我知道你正直，可是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东西就这么被否定了，你甘心吗？老纪也说了，他们公司还是很看好你的，只要你稍微变通一下……”
　　“不行！”刚才还在发呆的程浪突然醒了过来，干脆地拒绝了。

　　路漫一愣，拉着程浪的两只耳朵站了起来：“为什么呀？”
　　“没什么为什么，这事没得商量。”程浪坐回桌子对面，一张脸板得铁青。

　　路漫知道程浪的倔脾气犯了，只能压下脾气，好声好气地说：“老公，你也别太认死理。又没让你去作假，只是换一下位置而已啊。你就当为了这个家，稍微妥协一下行吗？你可答应了我今年换新房子的，换一个楼道干净、不用每天担心断电，不用每天修水管的新家，你不是……”

　　“别说了！”程浪生硬地打断了路漫，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反过来抓住路漫的手，“老婆，明天你生日，一会儿十二点咱还去江滩呢，咱不聊这些，好不好。”

　　“不聊这些，这生日我没心情过！”路漫被程浪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搞得也有些恼火，甩开了程浪的手，抱着胳膊倚在椅子上。

　　“咱别走这些歪门邪道，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我不想安安稳稳的？可易海房价这么贵，我每天累死累活的挣那点提成，你说出去是什么特聘副教授教授，可一堆破事折腾下来就是个讲师待遇，挣得还没我——”

　　路漫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注意到程浪的脸白一阵红一阵，连忙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程浪梗着脖子摘下眼镜，“我挣得少，不够换房子，你想让我速战速决，只要能把钱拿到手，其他的都无所谓对吧？”

　　“程浪，你说话别带刺儿行吗！”路漫也一下子炸了，“你要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怎么说得跟我逼你似的？”
　　“你不就是在逼我吗！逼着我造假，逼着我骗人，逼着我犯原则问题！”
　　“那你意思是说我没原则了？”
　　“我没那意思，我只是说这事儿不能这么干。”
　　“这不能干那不能干，你就不考虑考虑我吗？”
　　“我考虑了呀！”
　　“你考虑了个屁！”
　　“你让我考虑什么呀？”
　　“不想考虑就别考虑了！”
　　“我本来也不考虑！想要会考虑的，当初干嘛找我呀？”
　　“你——”

　　路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程浪这套说辞，竟然和自己刚才怼纪明瑞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两人都沉默了，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窗外吹进来一阵风，桌上的蜡烛悄悄熄灭，只留下面对面的两个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良久，路漫叹了口气：“程浪，这是咱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吵架吧？”
　　程浪摇摇头：“不，是从咱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