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悖论》漆冉

9、第 9 章

　　想找的人没能找到。

　　那天之后，程洛帆率先回了祠堂，循着过往经历，以为秦斯和会来到这里。
　　然而并没有。
　　前厅树下没有那人的身影，似乎他从没存在过，只剩手机壳里的纸条，作为他唯一存在的证据。

　　又是几天过去。

　　程洛帆继续学习着古玩方面的相关内容，她资质尚浅，需多历练，市场那边的事渐渐趋于稳定，相关的合作和出席邀约慢慢赶上供求平衡的需要，生活仿佛归为平静。

　　似乎，也本来应该如此。

　　“下个月初国际会展中心将有一场展览，邀请函已经收到，”林启路过这边，带了邀约过来通知，“海外方会同步共享展品，您可以跟着多学学——”
　　程洛帆托着下巴放空，模模糊糊也看不出听到多少。
　　只是她总会想起，前不久发生的奇遇，以及其中相遇的人。
　　历历在目。
　　“小姐？”
　　“……哦！”程洛帆把邀请函放进抽屉，未关严的缝隙隐约透出上面的内容，她随便扫了一眼，“我知道了，谢谢林叔。”

　　“咚咚咚——”

　　前厅的门被人轻轻叩响，钟楚探出颗小脑袋往里看：“林叔也在啊，你们在忙吗？”

　　“已经说完了，你们聊。”林启识趣出去，留给两个年轻女孩独处的空间。

　　“林叔再见。”得到应允，钟楚笑着进来，相比起来程洛帆的画风跟她格格不入，懒懒抬眼：“哎呀，怎么了这是？”

　　“也没什么，”程洛帆吐吐舌头，两只眼睛还是黯着色彩，直勾勾盯着某处，脱口而出的话完全忘了经过大脑，“就是在想，凶了别人要怎么道歉。”

　　“那还不简单，首先，态度一定要诚恳，展现出你最饱满的姿态。”

　　程洛帆后背直冒汗。
　　额……会不会夸张了点儿。

　　“其次，顺着对方的意，对方说什么听什么，先把人哄高兴了再说，”钟楚说，又补充一句，“哦，别网聊，一定要当面，显得有诚意。”

　　程洛帆掰着手指头一天天罗列，前面还能接受，这到后面——
　　当面？
　　她苦笑。
　　自己倒是想当面，可是事实连个网聊的机会都没有。

　　……

　　“不过——”钟楚说着，八卦的职业素养熊熊燃烧，“你要跟谁道歉？”

　　“跟秦……”程洛帆缓过神来，身体坐正，心虚眨眨眼，“没、、嗐，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典型的无中生有。

　　钟楚拉长音调，眯着眼语调一转：“是——吗——”
　　“当、当然了，”程洛帆知道自己一扯谎就磕巴的毛病，赶紧说点别的转移注意，“你今天怎么有功夫来了，最近不用冲年底KPI了？”

　　“啊，”说到工作，钟楚正经了几分，而后想起什么，笑眯眯看着她，“确实是有件事要请程老板帮忙。”

　　程洛帆被她突然改口的称呼和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的“毛骨悚然”：“楚楚，你正常点。”

　　钟楚双手合十贴近脸颊，微笑中带着目的：“听说下个月初会展中心有国内外交流展览，你也知道，那个地方没有邀请函，我们这些小报记者根本进不去。”

　　这话不假。能在南江国际会展中心举办的活动，非大型即正式，是绝对的对收到邀请函者身份和社会地位的重视，对以后的商业交流尤其有利，多少人上赶都抢不到名号。

　　程洛帆自然知道，点头：“嗯，知——”

　　“但他们进不去，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拥有邀请函的好朋友啊，听说你收到了呀小帆，”钟楚嘴甜的不行，“所以，我能不能成为那个跟着好朋友进去的幸运儿呢？”

　　钟楚边说边撒娇，程洛帆笑的肚子疼，从始至终也不会拒绝：“行行行，我的荣幸。”

　　“谢谢小帆！”钟楚隔空发送出一个飞吻。

　　程洛帆稍微提起点精神，搭话聊随便问：“去没问题，不过我记得你们报社主要跟踪时事热点吧，怎么这次关心上古玩这一类了，转行了？”
　　不然以南江展品展览的频率，相关报道还不得铺天盖地了。

　　“哎，你说的一半一半，”钟楚卖了个关子，“确实是热点，不过不是关心古玩，而是……它就是热点本身。”

　　程洛帆不是很明白。

　　“你听没听说本次海外展出的藏品是什么？”钟楚拿pad出来翻找。
　　“刚林叔跟我大致说了一下，”程洛帆回忆林启的介绍，好像是说了什么器皿的名字，但实在陌生，没听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名字没太记住，怎么了？”

　　“喏，就这个，”钟楚亮出pad，“海外准备展出的文物。”
　　程洛帆定睛。

　　屏幕上显示着高清复原图。

　　-

　　“不行，登报的照片太模糊了，根本没办法分辨纹路是什么，怎么仿？”

　　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黑白一角被来回传阅，最后还是束手无策，回到了桌上。

　　“可下个月港口就要发船了，”站在正中的双马尾女生慷慨激昂，“他们现在登报就是明晃晃的示威，想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刚出土的文物到了他们手里，一旦真品流失海外，就真的回不来了。”

　　“方渺，先别着急，”曹国瑞安抚，问，“那两个执行挖掘的考古人怎么样了？”

　　方渺没回应，微红的眼眶说明了一切：“那些人手里有枪，没等到医院就……南城方尊盏也没护住，我们都还没来得及拍下照片……简直卑鄙。”

　　曹国瑞喉咙哽了哽，转头问最后放下碎纸的青年：“老秦，真的没办法吗？”
　　没有仿品，意味着没法蒙混替换，他们这批人虽个个都学过仿制，但像南城方尊盏这种极其考验匠人工艺的，鲜少有人能精细到这种程度。

　　秦斯和压制住心中的悲痛与愤怒，紧攥的拳几乎将掌心掐出血色，却仍斟酌着尽可能保全大局的方法：“仅凭这张图，太冒险了……”

　　“那就眼睁睁看着大家去送死吗！”方渺亲眼所见被处决的成员，情绪难免崩溃。

　　“我没有这种想法。”秦斯和沉声回，面部肌肉绷紧，看着眼眶微红的方渺。然后他莫名联想到，自己上一次去到的陌生地方，碰到的好像已经不算陌生的人。

　　同样理智隐忍，却又濒临崩断的弦。

　　自己应该做了件帮到她的事吧？可她看起来并不高兴。

　　“东西我可以试着仿，”秦斯和说，“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曹国瑞问，“缺什么东西我马上去准备，大家都可以帮忙……”

　　“替换的时候，我去。”

　　“什么？！”众人无不诧异。

　　“我没有仿成的把握，三成都没有，”秦斯和松开手，掩住满手的伤痕，“但总要有个人去。”
　　“不行，”曹国瑞阻止，“仿可以，我去，这边还需要你。”

　　“如果因为我的既定失误影响到其他人的安危，你觉得，我还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心思吗？”秦斯和语气平静，字字句句却是不容置喙的回应。
　　他知道自己做不成功。
　　但大局关头，总要有个人以身犯险。

　　曹国瑞从17岁进入组织，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秦斯和，他们年龄相仿，父母同样死于叛乱，他知晓这个看似少言、实际比谁都要真诚的青年，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下个月初，会有我们的人混进港口，”半晌，曹国瑞开口，“你只需要把仿制品放进去，拖延时间。”

　　他们知道，赃物驶离港口前会有专门的负责人逐一进行检查，不被发现万事大吉，可一旦被发现，整个港口的人都要被搜身检查。这个时候需要有人里应外合，给外面的人留出足够的离开时间。

　　曹国瑞没再争取，保持冷静交代完，默认了秦斯和的要求。
　　“谢了兄弟。”秦斯和拍拍前者肩膀，从桌上抽走了那块报纸。

　　说的简单，但放在现实，谁都知道，这是在赌命的决定，相当于明知对方会死，却谁都无能为力。
　　方渺的情绪彻底崩溃，手撑着桌沿才勉强没让自己狼狈倒下。

　　秦斯和出了门。
　　合上门前，他听到女声带着啜泣的哭腔：“这种日子……”

　　“我们还能等到……结束的那天吗？”

　　谁不是活了一天，就少了一天。
　　或早或晚而已。

　　至少能，适得其所。

　　-

　　整整三天，秦斯和把自己反锁在了地下室里。

　　倒不是他颓废萎靡，提前抱着等死的念头混日子，而是仿制这项实在太费功夫，还尤其全凭一张图“看图说话”，更需要专注集中的精神。
　　他想搏一搏，搏求一线生机。

　　“不行，不可能啊……”秦斯和撕掉手上的稿纸团起丢掉，想接着再画，才发现厚厚的稿纸已经用到了最后一页。
　　回头看，满地残缺的狼藉。

　　南城方尊盏是实属难得一见的精品，举世罕见，正是因为这点，才会被有心之人带着目的盯上，这也给效仿增加了不少难题，因为很少有人见过。

　　眼前只有个大致复刻出的底座，离成品还差了几百条街。秦斯和呼出口闷气，仰头看从地下室的碎玻璃窗隐约渗进的天。

　　入冬之后，南城的天长期处在阴霾当中，见不到太阳和月亮。
　　今晚也一样，没一点光芒，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不知道，还有没有能亲眼看见、柳暗花明的那天。秦斯和垂头，终是撑不下去，过劳的压力使得他昏昏睡去。
　　神志不清之时，却又像分明见过，那片没有战争，自由祥和，国家富强的画面。
　　然后他听到，有人轻轻唤他的名字：

　　“秦斯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