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赵二月

21、第 21 章

　　滂沱的泥泞和阴湿爬满天空。

　　雨。

　　暴雨。

　　洛茵在前面跑，沈黎知跟着。

　　他跟着，看那个身穿校服的身影一点点被雨幕掩盖。

　　雨越下越大。

　　洛茵不见了。

　　沈黎知用力向前跑几步，仍旧找不到洛茵。

　　世界安静下来，像个空壳。

　　“洛茵，洛茵！”沈黎知慢下步子喊洛茵的名字。

　　他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也听不到声音，雨的声音也没了。

　　沈黎知转身，他抹了把脸，试图让视线清晰点。他发现他已经不在滨城一高，而是身处一条空旷的大街。大街旁的景色与建筑，正是浔城。

　　哦，时间又过去了。

　　时间越来越快，快到他无法预知他将会跳到哪个节点。

　　他唯一能知道的，是暴雨天、无人的世界，就会出现那个想要追杀他的黑影。

　　沈黎知警惕起来。

　　咔嗒——

　　沈黎知听到有脚步在逼近，他赶忙回头，不出所料，正是那个黑影！他打不过这个黑影，即便用尽全部力气也无法伤这黑影半分，他所做的只有逃。

　　想着，沈黎知顶着雨奔跑起来。

　　雨落进眼泪，疼痛难耐，浑身被雨水浸着，像在水里艰难地前行。他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跟灌了铅似的，无法再加速迈步。雨水涌进鼻腔，肺里的水被他咳出来，眼睛酸痛，胳膊好像没了知觉。

　　黑影还在追。

　　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

　　无人的街道，空旷的浔城，听不到的雨声，落在耳中只有笨重的脚步声和他的喘气声。

　　视线昏暗，沈黎知坚持不住，倒在地上。

　　他侧头趴着，看雨落下，看黑影举着刀捅向他。

　　一秒，两秒，三秒。

　　疼痛没有传来。

　　“呃……”

　　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头上。

　　沈黎知胡乱抓了把雨水，他知道洛茵又来了。洛茵来救他了，洛茵又来救他了。

　　可是为什么总是洛茵来救他？为什么洛茵总是能恰巧出现在无人的世界里。

　　咣当——

　　刀落在地上，洛茵和黑影扭打开来。沈黎知艰难撑着身子，他看向洛茵矫健的身姿，那一招一式颇为熟练。

　　沈黎知想起洛茵说过的话，那些奇怪的、耳熟的话。

　　一个想法涌入他脑海。

　　洛茵会在他死亡那天穿越，且在他穿越来之前，穿过多次。所以曾经胆怯懦弱的洛茵，如今勇敢无畏，所以她知道那个未来，她要救自己。她一次次救自己，她一次次奔跑一次次努力……

　　可是那个未来会改变吗？他已经穿过来几次了，这次是他第四次穿越，那对于洛茵来说，是第几次了？她累不累。

　　嘛。肯定累，肯定痛苦，肯定崩溃。
　　洛茵，真的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我不能好好活着，我害得你一次次救我。

　　雨中的沈黎知失了魂般望着洛茵，他看着洛茵奋不顾身跑来，看着黑影手起刀落，看着洛茵把黑影推开，然后继续和黑影扭打。

　　他闭上眼睛。

　　他醒了。

　　在医院。

　　洛茵趴在床头，她换了身衣服，头发乱糟糟的。

　　沈黎知抬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她被惊醒了，看沈黎知醒来才松口气。

　　“你醒了，感觉哪里不舒服吗？不舒服帮你叫护士过来。”洛茵揉揉脸，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一点。

　　她的鼻音很重，被那场雨淋得感冒了。

　　沈黎知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听起来有鼻音，感冒了吗？”

　　洛茵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这不重要，你好好休息吧，我下楼给你买点饭。”

　　沈黎知抓住她的手，“没事，我不饿。”

　　“你昏迷太久，该吃点东西了。”

　　沈黎知使力把她拉回座位，“等下我们一起下去，我感觉我没什么大问题，可以走动了。”

　　洛茵轻叹一声，坐了回去。

　　沈黎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多看看她，想记下她现在的模样。洛茵察觉到他奇怪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我怎么了吗？”

　　洛茵觉得可能自己没洗脸，头发也乱，像个流浪汉，赶忙随意梳理一下头发，“哦，是不是我现在这个模样太邋遢了，没事没事，我等下去刷牙洗脸。”

　　沈黎知面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笑意，“没有，我只是想问，你又救了我吗？”

　　“是。”

　　“洛茵，你怎么总是救我？”

　　洛茵给他掖被子，“什么总是救你，你遇到危险了我还能不救你？”

　　床头柜上有橘子，洛茵给他剥。橘子的香气黏在指上，指甲上染着淡淡的黄。

　　她剥完，给沈黎知一半，“我要是遇到危险了，你救不救我？”

　　“我肯定救你，我肯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沈黎知不假思索回答。

　　“那不就得了。”

　　雨还在下，打在窗子上叮叮咚咚的，扰人。

　　橘子握在手心，沈黎知掰下一瓣尝了口，甜丝丝的。

　　他盯着剩下的橘子说：“洛茵，其实我感觉我这辈子真的挺值的，如果哪天我突然死了，我也没啥遗憾。”

　　洛茵脸色微变。

　　沈黎知抬头冲洛茵笑，“但是我还是很害怕死的，死了太可惜了，可是我有什么可惜的呢？人本来就应该把每一天当最后一天来过，不珍惜每一天，忽然死了，觉得可惜也是活该。”

　　他忽然想起那几次的死亡，捅在身上的刀子，肆无忌惮流出来的血，刀刀的痛，身体的冷。

　　“人总是贪生怕死嘛。”沈黎知往嘴里再塞一瓣橘子，“谁都想活一千岁一万岁。”

　　洛茵不大高兴，低着头胡乱往嘴里塞橘子。腮帮子鼓鼓的，像仓鼠。全部咽下去后，她又去剥橘子。

　　“你活得好好的，说这些干吗？”

　　橘皮的汁水溅在她指间。

　　眼泪也落在她指间，顺着指缝流到手背上。

　　沈黎知假装没看见，自己也拿个橘子开始剥，开玩笑似的说：“哈哈哈，那如果我死了，你可别哭。毕竟我要是真死了，以后肯定还会变成小鬼，坐在你肩头，你要是哭了，我就狠狠嘲笑你。”

　　洛茵抿着嘴笑了，两行泪流下脸颊，“行行行，我等你变成小鬼。”

　　橘子丝络随橘皮一同剥离，洛茵往嘴里填了瓣橘子。

　　好没味道的橘子。

　　—

　　4月。
　　洛茵从浔城回到了滨城。

　　外婆惊讶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洛茵放下书包说自己想回来随便转转。

　　“我们不是实习了吗？有点累，抽空回来看一下。”洛茵去扒拉外婆买菜的赠品，“以后上班了可就没什么时间了。”

　　外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也是呢，你最近实习怎么样？你们7月领毕业证是吧，到时候让外婆好好看看你拍的照片。”

　　“好。”洛茵把几样东西搬出来。

　　闹钟、枕头、菜刀、水桶、花瓶、火车玩具、叉子。

　　全部的赠品出来后，她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联系。

　　坐在客厅好久，她咬咬牙，把这些东西全放进桶里然后灌满水。

　　什么事也没发生。

　　洛茵心急如焚。

　　手腕上忽然传来刺痛，是手表下传来的。

　　洛茵想到，每次那个黑影出现，或者沈黎知遇到危险时，手表就会提醒她。

　　她盯着蓝色表盘和表带许久，把手表取了下来，然后丢进水桶里。

　　次——

　　荒原。

　　墨绿的天与地，没到膝盖的草，无声的世界。

　　洛茵来到了这里。

　　还真让她蒙对了。

　　她正站在那个巨大钟表上，曾经浮在空中侧着旋转且转动指针的钟表，如今浮在半空平放着，一动不动，指针也没有动。

　　洛茵踢了一脚指针，指针动了下。

　　她弯腰顺时针推，发现能推动，刚推一下，她马上换了个位置。

　　她要逆时针推。

　　“呃……”洛茵涨红着脸用力推。

　　好重，感觉一点都推不动。

　　但洛茵不肯放弃，继续推。她铆足力气推，忽然咔嗒一声，推动了。

　　她竟然推动了！

　　洛茵不敢松懈，继续推，她期盼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如她所愿，真有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推着推着，每个钟表的数字上出现一扇门。

　　洛茵扭脸看那些门，边看边推。推着推着，紧闭的门全都打开了。

　　拉丁文［1］的数字上面的门有景象出现，其他数字的门什么都没有。

　　［1］上的景象是穿越之前的事情，穿越之前，洛茵去浔城钟塔前等沈黎知，然后沈黎知在离洛茵不远处被捅，随后洛茵哭泣，然后画面一闪，洛茵穿着白衬衫黑外套黑裙子参加葬礼，葬礼上的沈黎知遗像摆在最中间，洛茵哭得不能自已。

　　不，不是这样，不要这样……

　　洛茵继续推，于是场景开始倒退，倒退到洛茵在浔城钟塔前等待的场景。洛茵记得这个场景，再过不到一分钟，沈黎知就会被捅死。

　　“对，就是这里，我要回到这里，我要……”

　　咔——

　　指针无法再转动。

　　洛茵慌了，“继续转动啊，再给我点时间。”

　　指针不听她的话，无法再转动。

　　洛茵吃力地推，可是怎么也无法推动，不仅如此，她的身子慢慢浮起来，指针开始顺时针转动，然后她看到［1］上的门场景继续进行，赴约、死亡、葬礼……

　　“不，不，不！”

　　门上的场景快速闪过，忽然闪到一个新的场景。新的场景是洛茵浮在空中，是现在的样子。

　　她看着门里的场景，像照镜子般。

　　还没等洛茵疑惑，次的一声，她站在浔城钟塔前。

　　尖叫、鲜血、死亡……

　　“大家好，我叫洛茵，今年15岁，我来自江城，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蓝色表带，蓝色表盘。表盘上是阿拉伯数字，1-9是白色的，剩下的10-12是黑色的。

　　这是第10次穿越。

　　洛茵麻木地转动蓝色闹钟，直接转到外婆拿到第七个赠品那天。

　　外婆惊讶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们不是实习了吗？有点累，抽空回来看一下。”洛茵把赠品泡进水里，“以后上班了可就没什么时间了。”

　　然后取下手表扔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