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赵二月

16、第 16 章

　　洛茵跟李朗昭的交集并不多。
　　聊外婆的话题除外。

　　带着李朗昭在浔城逛一圈后，俩人才互加联系方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像是在应付对方。

　　李朗昭邀请洛茵去他的城市玩，洛茵不太感冒，多次推辞，要么说自己没空，要么就说天气不太合适。

　　只是李朗昭一直盛情邀请她。
　　和他父母一样，是热心肠的人。

　　没过多久，洛茵接到外婆电话。外婆从医院打来的，下雨天太滑，她没注意，又摔了。

　　洛茵心急如焚，马上去网上购票回家。但是最早的票也得晚上十一二点，洛茵等不了，点开购票程序去看大巴票。

　　电话响了。
　　是李朗昭打来的，他知道了洛茵外婆的事，说要送洛茵回家。

　　“谢谢你，李朗昭。”洛茵的心镇定许多。

　　到医院后，洛茵跑到外婆所在的病房，李朗昭父母正在帮忙照顾她。洛茵千恩万谢，询问外婆状况，确认外婆除了腿伤没什么别的毛病后才松口气。

　　李朗昭的父母帮垫了医药费，洛茵解决清楚后跟李朗昭表达了感谢。李朗昭和他父母只觉得是举手之劳，但洛茵认为这份人情要好好还。

　　洛茵想到自己一直推辞去找李朗昭玩，莫名地羞愧。

　　洛茵并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的善意。
　　她很少收到善意，除了沈黎知。

　　“今天真的辛苦你了，我到时候回浔城会自己买票，你跑这一趟太耽误你了，赶紧回学校吧。”洛茵有些疲惫。

　　李朗昭把一袋外卖放到她手里：“不耽误，咱们好歹也认识那么久，帮你是应该的嘛。”

　　他摆摆手，离开医院。
　　洛茵拎着外卖包装袋，像是被烫到手。

　　她该想一想如何回应他的善意。

　　回病房后，外婆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给洛茵削苹果。但她跟洛茵讲的话，洛茵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路回来，洛茵心里急得不得了，看外婆没什么大事，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颠簸一路她困得要死，外卖没吃几口就吃不下去。

　　外婆还在讲她在那个老头摊上拿到了什么礼品，什么水桶什么花瓶的。

　　“外婆，我有点困，先睡了。”洛茵简单收拾了一下，趴在床边睡去。

　　“洛茵？”
　　沈黎知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洛茵眨眨眼。

　　她在住院部楼下的长椅上，和沈黎知并排坐着。

　　“嗯。”洛茵应了声。

　　天晴了，不似刚回来那天淅淅沥沥的雨。
　　滨城的雨季便是这样，忽晴忽雨，湿热的空气浸到骨子里，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洛茵抬眼看沈黎知，简单的黑色薄外套，微弯着身子，细碎的发盖在额前，露出有些阴郁的眼。

　　自从那次跟他一起去理发店，他再也没有让头发遮住眼。
　　以前的他并不是如此。

　　以前的沈黎知是坚决不会还手的沙包，任打任骂任徐子昂欺凌。

　　除了帮更沙包的洛茵出气外。

　　在洛茵的记忆里，也只有她被欺负的时候，沈黎知才会有脾气。

　　他是那个糟糕世界里唯一向她伸出手，然后站到她身前的人。

　　她一点也不想失去他，一点也不想。

　　“洛茵，其实我还挺讨厌医院的。”沈黎知抬脸看了眼太阳，刺得眼疼。

　　“我也不喜欢医院，味道不好闻。”洛茵说。

　　沈黎知：“我爸爸是在医院自杀的，我妈妈是死在病床上。所以我很不喜欢这里，我也不想看到谁进医院。”

　　洛茵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但是你不要难过，沈黎知，我会一直陪着你。”

　　手背有些发烫，但不舍得拿开。沈黎知盯着洛茵的手看了好大会儿，摇摇头，“谁也不会陪谁一辈子，未来充满不确定。”

　　“但是如果未来是一条直线，那不就更没意思。要是有人告诉你，你的一生该是怎么样的，你肯定会觉得无聊。”

　　带着鲜血的记忆涌入沈黎知脑海，他深吸一口气问：“洛茵，你相信命运吗？”

　　洛茵摇头：“没有抵达命运终点之前，就没有所谓的命运。”

　　她不知道沈黎知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在害怕你的未来吗？”

　　“没有，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洛茵移开手，“但我有，我有不能失去的。”

　　“是什么？”

　　“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

　　沈黎知无措地挠头，“不好意思，那我不问了。”

　　“但是你不想知道吗？”洛茵的肩和他的肩碰了碰。

　　“我，我不想。”沈黎知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对上洛茵的眼，“其实洛茵，那天在餐厅，我有话想对你说。”

　　洛茵听着。

　　“我攒了一些钱，我想约你去桢市玩。”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垃圾桶上，“但我没有车，我们只能坐火车去，绿皮火车比较慢，所以我想带着你坐高铁过去。”
　　“洛茵，高铁很快的，两三个小时就到了，坐着不会不舒服。”

　　沈黎知没听到洛茵的回复，有些失落，“如果你没空的话就不去了。”

　　洛茵眉眼弯弯，“你约我的话，我一定有空。”

　　欣喜爬进沈黎知的眼睛，“那……”

　　“你以后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洛茵拢起垂在耳边的发，“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

　　外婆身体好得差不多后，洛茵接她回家。学校那边耽误不了太多时间，洛茵找了护工帮忙。外婆看手脚麻利的护工做饭，悄悄问洛茵，“茵茵，请个护工不便宜吧？”

　　洛茵：“你不用操心，我有在兼职赚钱的。”

　　“外婆老了，不中用了，出去买个菜也能摔倒，要是不摔倒，你自己存着这钱该多好？”外婆猜测请护工不便宜，开始自责。

　　“外婆，你别这样说。”手机铃声响，洛茵看来人，是妈妈。

　　妈妈要过来帮忙照顾外婆，但没把护工辞退。她给洛茵一笔钱，洛茵没要。

　　“我自己可以挣钱了，妈妈。”洛茵嘱咐了一下注意事项，收拾东西回校。

　　“茵茵，其实妈妈……”
　　妈妈想说什么，洛茵没有听下去的意思。

　　“妈妈，你把外婆照顾好就行，其他不重要。”洛茵拉着行李箱出门。

　　洛茵恨过妈妈，但穿越几次，她没了什么情绪。至少妈妈还在给自己和外婆打钱，外婆养老有点保障，洛茵也不强求什么。

　　她会给外婆养老，报答外婆的养育之恩。至于妈妈……妈妈已经生了个小弟弟，不用她操心。

　　去桢市那天，洛茵第一次坐高铁。和火车站差不多的感觉，但更新，也更大更好看。站在站台上，一辆高铁飞驰而过，鸣叫声刺耳无比。

　　洛茵录下高铁飞驰的瞬间，沈黎知凑进镜头里比了个“耶”。

　　“好快，根本看不清车身。”洛茵跟沈黎知分享感受。

　　“洛茵，我们下次去坐飞机好不好？”

　　洛茵担心机票，“很贵吧，肯定比高铁还贵。”

　　“有便宜的。”沈黎知给洛茵看机票价格，“你看这些，周六日就很便宜，从穗城到x城，才200多块。”

　　“这么便宜啊，我竟然不知道。”洛茵讶异这个价格。

　　“那就说好了，我们下次坐飞机。”

　　“嗯！”

　　桢市的一些景点很好看，去小宾馆里收拾好东西，俩人就出去闲逛。沈黎知就住洛茵隔壁，相互照应着点。逛完一天，刚回宾馆外面就下雨了。俩人庆幸回来的时间正好，不然身上没带伞，可得淋个落汤鸡。

　　雨声让人安心，洛茵洗漱过后，听着窗外的白噪音，沉沉睡去。

　　洛茵做梦了。

　　朦朦胧胧的灰色世界里，她看到一个黑影，是废弃商场雨夜的那个黑影子。

　　洛茵醒了。

　　还在下雨，更大了。

　　她有些不安。

　　洛茵穿着拖鞋开门，随意一瞥，隔壁沈黎知屋子的门在开着。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是表盘下面传来的。

　　“沈黎知？沈黎知？”她喊了几声，快步走进沈黎知房间。

　　窗户开着，窗帘被风胡乱吹着。

　　雨顺着窗棂飘进来，窗外是浓稠的雨夜。

　　—

　　雷鸣。

　　像那晚的雨夜。

　　压抑的情绪像蚊蝇幼虫盘踞在污水里生长。

　　洛茵不知道去哪里找沈黎知，但她似乎有点感应，握着手电筒冲进雨幕，跑向宾馆不远处的一片黑压压的树林。

　　她换上了运动鞋，踩在水坑里早已湿透。身上的雨衣在这场雨里什么也遮不住，脸上全是浑浊的雨水。她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林中，等理智爬上脑门，感受着手腕表盘下的刺痛，洛茵朝某个方向看去。

　　她跑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声音。

　　“沈黎知！”

　　手电筒照见了被打趴在地的沈黎知，以及那个黑影。黑影欲逃，洛茵不顾沈黎知的安全，追着那黑影跑过去。

　　光线晃着，洛茵不停地追。一道闪电劈在空中，照亮了黑影的身子。洛茵眯着眼，发现黑影露出的衣角有些熟悉。

　　她把手电筒对准黑影的衣角。

　　记忆碎片慢慢拼凑。

　　是，是那个流浪汉的衣服。

　　难道，难道……

　　洛茵想要验证，于是她加快脚步，抓住了黑影的胳膊。

　　这个骨头触感，真的是那个流浪汉。

　　流浪汉蛮横地甩掉洛茵的手，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出了刀。

　　洛茵后退，手电筒照在流浪汉脸上，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抹黑影。

　　像是没有脸般。

　　可怖。

　　洛茵瞪着眼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你到底什么目的！”

　　流浪汉握着刀，一动不动。

　　“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会保护他，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下他！”洛茵继续喊道。

　　流浪汉拔腿就跑。洛茵抹掉脸上的雨水继续追。

　　这是洛茵第一次有这么多时间接触凶手。

　　但凶手消失在树林里，怎么也找不到。

　　洛茵想到沈黎知几次死掉的场景。

　　她哭了。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

　　黑暗的树林里，她的倔强和雨水一同落下。

　　沈黎知一瘸一拐地走来，听到洛茵号啕大哭。

　　“洛茵，洛茵你怎么了！”沈黎知加快速度，腿被雨水侵蚀着，每走一步路都被扯紧伤口，疼得很。

　　手电筒砸在地上，洛茵转身抱住他。

　　“沈黎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她哭着说。

　　他抬手，去抱她。

　　可是。

　　痛。

　　亮如白昼的广场，浔城钟塔前。

　　喧闹的人群爆发一阵尖叫。

　　沈黎知低头看自己的腹部，是血。

　　裹得严实的流浪汉抽出刀子，继续捅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

　　最后一刀捅完，流浪汉转身跑出人群。

　　沈黎知倒下，他握不住手中的礼盒，也无法多看一眼朝他跑来的洛茵。

　　我为什么，又死了。沈黎知想问。

　　眼睛模糊了，沈黎知想抓住洛茵的手，可洛茵好像跑了，她好像去追谁了。

　　洛茵，你要去哪里，我有话想对你说。

　　洛茵，洛茵，洛茵……

　　咔嗒——

　　雨季。
　　滨城一高，高一七班。
　　8:32。

　　沈黎知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讲台上站着刚转来的女同学，稀疏的齐刘海，齐肩的发，日常衣服。

　　是洛茵。

　　“大家好，我叫洛茵，今年15岁，我来自江城，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咔嗒——

　　课间，洛茵坐在他右侧，他看向她的蓝色手表。

　　蓝色表带，蓝色表盘。表盘上是阿拉伯数字，1-6是白色的，剩下的7-12是黑色的。

　　“沈黎知？”表的主人忽然转过脸，冲他笑。

　　满眼的疲惫。
　　强颜欢笑。

　　“怎么了？”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