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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君心 ...

  •   两仙在人间一路北上,到达上邺城附近时阿璞明显情绪不佳。树苍问他:“想进去吗?”
      阿璞看了看早已改头换面的故地,故作轻松地说:“看看吧,我也好久没回来看过了,不知道东市那家糯米糕还有没有。”
      说完就自顾自往前走了。
      自欺欺人的意思是先骗过自己才能骗别人。
      阿璞或许真的能骗自己不在意,但是他骗不过树苍。
      树苍拉住他说:“天色不早,估摸还有两刻便要锁城门,先在这附近找住处可好?”
      阿璞说:“好。”树苍便去寻了。阿璞暗暗松了一口气,跟在树苍后面不紧不慢地走。
      入夜,阿璞与树苍并排躺在客栈的床上。此刻夜已深,周围房间鼾声四起,远处有狗声传来,飘渺在空中。枕头用麦秆塞就,许是新换的,动一下还能听到细碎的断裂声,席子也粗糙,楼下不知发生什么,鸡笼里几声怒啼,实在是不清净……阿璞找尽心乱如麻的理由,看着晃动的纱影,顿觉十分疲累,他在心里叹气。
      这时树苍忽然侧身,朝着他的方向,声音很轻地唤了一声:“石头。”
      他歪头也用气音回:“怎么了?”
      树苍抬手使了个诀,将阵内声音与外隔绝。
      “石头,你喜欢裴引。”
      阿璞猛然一震,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而且是从树苍的口中,以如此肯定的口吻,叙述他不能言的心事。
      他哑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认了。
      “……嗯。”
      “你喜欢他什么?”
      阿璞垂下眼睛,胸膛里的那颗心脏跳得异常快,手脚却发冷。“我……我喜欢他对我好。”
      树苍握住他的手:“还有吗?”
      阿璞感觉到温热,明白对方不是像皇帝那样逼问与斥责,也不是旁人不解的探问与取笑。他慢慢冷静下来,将自己的积压许久的心事和盘托出。
      “我们会分享旁人不知道的小秘密,高兴时一起高兴,难过时成为对方的依靠。我们曾经携手共同奋战,共渡难关,他在我心里,早就与别人不同。”
      “他的眼睛,他的身躯,他身上的气味,都让我难以忘怀。树苍,在我最困难,最活不下去的时候他救了我你知道吗?”
      阿璞思及此,心中已经充满了勇气,他转身与树苍相对:“幼时的我眼睛看不见,总是走着走着就摔在地上,留下很多伤。那日大雪,洞中没有御寒的东西,也没有吃食,附近又有人打仗,我浑身冻僵,伤口裂痛,几乎就要死了的时候就是他救了我,让我又有了生的希望。这一世是为他而活的。所以,树苍你告诉我,我怎么能不爱他?”
      阿璞通体燥热,一口气说完这些,像是有人用一把真火燃起了整个冰原,冰体破裂,化为滚热的沸水,却没感受到对方的手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渐渐失了温度。
      树苍倏然将手收回,放在席上,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却还是有些颤抖:“救命之恩,你在凡间早已还尽,不必……”
      阿璞打断他:“树苍,你不懂。爱是没有借还的。我爱他,不止是因为救命之恩,两情相悦、为对方付出,希望对方过得幸福,这都是爱,它就像烙印一样,已经刻在我的魂魄中了。我好像忘不掉他。”
      “……但他不是裴引。”
      “我知道。”
      掷地有声,而后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阿璞远没有出口时那般坚定。他心很乱,想去寻树苍的眼睛。
      树苍却在这时收了结界,转身朝向外侧。隔壁的鼾声如山倒,阿璞听见身侧一如往常的淡漠的声音,“夜很深了,睡吧。”

      两人一夜未眠。第二天却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相处,依旧四处赏玩游乐,这个帮一把,那个扶一下。
      人间入了冬,鹅毛大雪在这一天如约而至,落在檐上,挂在枝头。
      阿璞捡了雪,揉成个小雪球,又拿枯枝和泥土画了个脸,见树苍在亭子里坐着,就偷偷绕到他背后,把这个小雪球给他看。
      “苍渊仙君,砚洗仙君让我和你说不要生气。”“小雪球”说。
      树苍失笑:“我没有生气。”
      “哦?那砚洗仙君让你不要不开心。”
      树苍能察觉阿璞的喜怒哀乐,阿璞也能感知到树苍的情绪。
      “也没有……”
      “在雪球面前不许撒谎。”
      “树苍确实不开心。”
      阿璞从他背上下来,坐在旁边的栏杆上。他知道那天夜里的谈话不是在做梦。
      “为什么?”
      雪将四周的天地混为一色,只有亭间是清晰的。树苍望着他,没有开口,声音却在他脑中响起:“因为曾经石头说情爱可怖,如今却要跳入其中,我自知对扶荒神君了解甚少,也不知你与他缘分几何。但石头是苍渊最在意的朋友,若你下定决心,从中得到的快乐多些,我没有阻止你的理由。”
      “但凭私心而言,我是不想的。因为石头只有一个,你与扶荒好,便会忘了我。”
      阿璞把雪球扔进对方怀里,又跳起来打他,落在胸口的拳头却是没什么力气的。树苍把他轻轻拥住,他又哭又笑地骂道:“你傻不傻?傻不傻!傻树苍,傻木头!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的,死也不会!我们说好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就算我与扶荒有什么,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们的情谊是不会变的!你也不能忘记我!”
      “你不会死。”
      “谁跟你说这个了!”
      “好好好,我不死,你也不死,反正我们一辈子,下辈子,下下下到永生永世都要一起做朋友。”
      “嗯。”

      等两人闹完一通回到上天庭,一天已经过得差不多了。
      阿璞回到绛霄宫,扶荒破天荒地还在殿中坐着。
      他凤眼瞥到门外小仙的身影,端起茶装作不经意抬头,把阿璞看了个仔细。
      “还知道回来?”等阿璞走进,他数落的话一梗:“你眼睛怎么了?”
      阿璞拿起旁边案上的铜镜一看,淡淡地说:“没事。”
      “他欺负你?”
      阿璞暗暗白他一眼,道:“树苍不会欺负我。”
      “那你怎么搞的这副样子?眼睛肿得被打过一样,身上一股木头味,还有,鞋底有灰别在我周边乱晃。”
      阿璞不动作了,定定站在那里,扶荒被他盯得不自在,终于不说话了。
      他叹口气道:“扶荒,关心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要说话。”
      说完就拿着早已经冷透的茶出去了,留扶荒坐在原地,嘴张了张,最后红着脸憋出一句:“没大没小。”

      鸣烟最近感觉殿中的气氛不对劲,一神一仙对视几眼,什么话也不说,但又像什么话都说了。她默默观察着,百思不得其解,扔了手里的锅铲就去找她远在北水的好姐妹浮烨。
      她们也是同日同时飞升的,鸣烟是悬崖瀑布边一块乌石,浮烨正是那条江川。江水遇到坚硬的岩石,巨大的落差和一阵巧风,正好让疾拍的水珠乘风而上,向云雾那般飘然浮升,此等百年难遇的景象与撼动人心的撞击低鸣,不禁让途经此地的大诗人笔墨一挥,写就名诗,传颂至今,鸣烟与浮烨也就这样飞升成仙。因飞升那时处火字辈,于是便领了一个烟,一个烨。
      浮烨抚着顺滑的长发,水红色的衣袂在星辰下微微起着涟漪,一如她的眼眸。
      鸣烟压低声音说:“还记得我说砚洗弟弟从凡间回来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嘛,我最近发现神君也怪怪的!前几天我偷偷问砚洗他在凡间做了什么,他竟然有了秘密,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神君那嘴你也知道,肯定也不会说的,你说我该找谁问呢?我好奇地饭都没心思做了。”
      浮烨的声音飘渺空灵:“或许找南斗的仙君们问一问。”
      鸣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揶揄地朝浮烨抛了个“我都懂”的眼神,道:“我看这个南斗的仙君是苍渊吧?”
      浮烨被戳中少女心事,脸上浮红:“鸣烟你真是的……”
      “怎么?有本事喜欢没本事提吗,我看你自己在心里提了千万遍了吧?”
      浮烨轻推了一下鸣烟,又看看周围,确认没有仙经过才又松了口气,同时心里泛上一些小小的失落,她不希望别的仙听到,可又希望有仙能告诉苍渊这件事,这种懵懂的关于爱的矛盾困扰着她。
      她垂头摆弄了一下长裙,道:“那时在凌霄殿里我一眼就看见他了,本想在他周围寻个位置,再觅个时机与他攀谈,可没等我上前他就同砚洗出了殿,也不知去了哪里,会上再也没瞧见他们,到现在我与他所见不过几面,匆匆相遇,他都是忙碌的模样,我也不想打扰到他。”
      鸣烟被她感染,少有地伤春,“唉,南斗就是很忙啊,没办法,砚洗曾和我说想让苍渊仙君来我们绛霄休闲胜地,可惜属性不合。但苍渊仙君自己对此似乎乐在其中的样子。要我说,你就直接上,他再一头扎进事中也总要喘息,前些日子他还与砚洗到凡间游玩了呢。”
      浮烨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反而更加纠结了,流水遇石,路塞音异,她问:“砚洗……,和苍渊仙君是不是……”
      鸣烟疑惑:“什么?”
      “就是那个,哎呀”她见鸣烟还一脸不知所云的表情,凑上去与她耳语。
      鸣烟听完后脸上变了又变,她“嘶”了一声,手抵下巴,皱着眉头道:“应该不是,砚洗从没和我说过这些,他只说他和苍渊仙君同时飞升,提到苍渊也很坦然,应当不是那种关系。”
      浮烨道:“那为什么苍渊仙君对他如此好?”
      鸣烟见小姐妹一脸醋样,忍不住笑道:“你竟还怀疑这事,以他们的情分,要能一起早一起了,哪还轮得到其他人?你把心放玄冰里,他们就如我们。再说吧,等我再去探探,届时必定第一时间传音与你。”
      浮烨朝她展露个微笑:“好。”
      “你也加把劲儿,同他接传契,想传音便传音。浮烨,爱要自己争取的,不要试图等他们爱上你。”鸣烟说完就一溜烟地走了,浮烨愣在水边,末了俯身,端详起自己的脸。

      扶荒这些时日像是突然卸了任,一旬过半了还在绛霄宫里待着,宫内的神仙都啧啧称奇:神君这是闷什么大招?
      甚至有仙偷偷下注,赌他还能待几天,有的说顶多三天,有的说至多八天,还有大胆的直接押一旬。有仙问阿璞下哪个注,刚出门就被叫住的阿璞一脸茫然:“啊,什么?”
      “赌神君什么时候出差啊?你不觉得他在殿中的时间太长了吗?搞得我们都不习惯了。”
      “是啊是啊”“对对对”……
      阿璞“哦”了一声,那仙又说:“你离神君最近,你猜得肯定准,来下一个?胜者有三千功德呢!”
      阿璞想了想,有这三千功德,他的法力能更上一层楼,这样做事也许会轻松一点,便点头参与了,开口便是“又三旬”。
      “成交!”
      那群仙喜滋滋地去了。
      之后的第四天,绛霄宫中传来一声哀嚎;第九天,猜一旬的对着猜八天的得意地笑;第十一天时,绛霄宫中的其他小仙都坐不住了,想着此次胜者定是阿璞了。
      可就在第三十天的前夜,扶荒竟然带着阿璞一道出门了。
      事后还有仙怀疑,神君耳力非凡,是否早已听到打赌一事,这些时日就是溜他们玩儿呢。
      这下好了,没仙得到这功德,甚至在神君回来后还被罚了好大一顿——神君不出殿代表人间无事,以此为赌注取乐赢功德,是在打天庭众神仙的脸。
      阿璞虽资历浅,但受他仙教唆,道心不定,合着起哄最盛的那几人一起,由雷神重罚。

      阿璞受了罚,端茶的手都不稳了。他虽感觉不到疼痛,但身体的反应却不由其控制。
      终于,在他第三次把茶水洒到自家神君衣服上的时候,面前的人终于开口了:“我没那么迫切要吃茶。”
      阿璞把茶碗往案桌上一放,叹口气:“不是,我是想锻炼一下我的手,原先不说天庭第一吧,绛霄第一稳手我还是担得起的,扎针射箭都是我的强项,可是现在连碗都端不稳了。”
      扶荒闻言笑了一声,“绛霄第一稳手?自封的?不把我放在眼里?”
      阿璞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对方柔软的衣袖,他抬眼就望进扶荒笑意盈盈的眼中。
      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他的脑子在这一刻转不过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鸣烟火急火燎的叫声,两位才如梦初醒般移开了目光。阿璞将手缩回来,低头一瞥,并无异样的手联动着心脏,扑通扑通在跳似的。
      这夜,阿璞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脑中的场景从凡间到天庭——裴引与他策马同游,扶荒与他共坐批朱,裴引挽满弓百步穿杨,扶荒执长剑锋芒毕露,拾花煮酒,举杯邀月……一桩桩、一件件,都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他面前不断地闪烁着,最后落在扶荒那瞬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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