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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只听见一声闷响,江染的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石壁凸起处,疼得她直不起腰。
      不知从哪个方位窜出来一个声音,“没事吧?”
      江染没吭声。
      “……”
      “江小姐。”
      “江染,你是不是受伤了?先别动。”谢灵均的声音越听越急迫。
      “我倒是想动。”江染小声回道,声音却抖得厉害。
      谢灵均不知哪里找来的火折子,暗室一下子亮堂了,他才看见江染缩在地上起不来,一只手伸过去,轻缓地将她揽到怀里,简单看了伤处,才发觉是胳膊脱臼了,难怪疼得说不了话了。他随手从袖中拿出个白瓷瓶,瓶口一开,便闻到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传来,他将一颗药丸放到江染唇边,温声道:“止疼化瘀的。”
      江染犹疑了一下,想着之前才算计了他,若是现在想杀她,简直轻而易举。
      “其实,我带了药,在……”她抬眼,那双漂亮的眉眼像是蒙了一层雾汽,疏离又清冷,随即她用手指了指右边的袖子。
      谢灵均心底一震,虽说他们之间有些龃龉,但也没到能让江染生起那么强防备的地步吧,想着又默默收回药丸去找她兜里的。
      “你在怕什么呢?江染,怕有毒吗?”他的声音极沉缓,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在江染心上挠了一下。
      “有备无患……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道理,没有人比我自己更值得相信,不过还是多谢你。”她越说越小声,平铺直叙地说来,但听的人却觉得这背后有很多故事,她的眼神很坚定,又隐约能从这些坚定中看到其他东西,也许她在心里筑起了高墙,而撂开这座高墙,约莫能窥见一些脆弱的渣子。
      趁她在说话,“咔哧”一声,谢灵均用极快的速度替她接好了脱臼的骨头。
      “好了。”
      江染的脸色瞬间煞白,良久她才缓了过来,蹙着眉,一只手靠着谢灵均,她问道:“此处应该是乐晨公主府的密道吧。”
      谢灵均顺手敲了敲两侧的石壁,回道:“乐晨几年前修缮过园子,大约是那时候建的。我瞧过了,两侧石壁都是实心的,出口应该不在这儿。”
      江染听了,神色黯淡不少,此处封闭,从她一掉下来就知道,如果不及时出去,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你挨着我走,小心些,别碰到什么机关。”谢灵均往她身边移了一小步。
      密道只是堪堪能过两个人,石壁并不平整,像是有人刻意雕琢过,岔路有很多,并不知道要通往何处,他们摸索着往前走。
      江染一贯没有研究机括之术的兴趣,全凭谢灵均带着她走。
      不过她倒是有兴趣和人“说话”,尤其是这种状况下,十句话里总有一句是她想要的。
      “谢灵均,你说,如果今日乐晨密道里少了东西,明日她会不会到你府上找你算账……也说不一定,今日她对你的态度像是供了个祖宗,八成会怕你,那我倒是承累替你背了锅。”江染嘴碎地道。
      “江小姐,你这人说来也怪,作为陛下的谋士,拿着他的食邑,却无半点敬畏皇室,你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就不怕我背刺你一刀?”
      谢灵均了然于心,以他的教养,原本做不出为难人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就拐了弯,生生吞了回去。
      “你不会……如果一个人愿意把秘密说给另一个人听,那是出于绝对的信任,清阳君,说明这世间我可是独独相信你啊。”江染娓娓道来,完全没有迟疑,可谢灵均半句也不信,毕竟刚刚那一出就足以说明,江染是个变脸极快的人。
      “所以,你大可试着相信我,我透露给你的消息一定是真的。”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受了些伤,被人搀扶着走的人,她说的话好像就变得真了。
      谢灵均面容带笑地道,“可我觉得不是,江小姐准头很好,专拣人的软肋下手,刀刀致命,你跟我谈信任?是信任你不会把我卖了吗?”
      江染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只觉得他笑得瘆人,于是信誓旦旦的自证,直言信里的内容都是真话。
      “怎会,我以江染之名起誓,如有欺骗,必定不得善终。”
      话音刚落,他们便走到了一个洞窟前,洞内正面摆着一座汉白玉雕的观音坐莲像,菩萨面容带笑,一副悲悯众生的神情,它为每一个信徒的祈愿而驻足。
      谢灵均本想说:“佛前发愿,小心一语成箴。”可是转念一想,他不信佛,江染也未必信,于是话音一转,问道:“你在信里提到凤台之乱有破绽,那这个人是如何在短时间里把刀运进宫里的,有何证据?”
      “猜测而已,没有证据,不过这些疑点是我再三思虑后的推断。须知谢大小姐是半夜入宫,在凤台被刺客误杀,什么样的急事等不到天亮,又是什么样的急事使她遭人暗杀,至于陈国的兵器为何会出现在皇宫里,也许是因为这些兵器本来就在宫里,这个人藏得很深,他陈国有勾结也说不一定。”江染不甘心似的又补了一句,“六年过去了,真相不能因为人死了而被掩埋,恰恰因为死了人,才要不计后果地找出来,让逝去的人能够瞑目。”
      谢灵均并不反驳。
      虽说谢灵均没有答应江染留在盛京,但至少让江染知道,她方向找对了,谢灵均的确很在意凤台之乱。江染也不急着催促,总要给些时间才好。
      二人默契的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们默默地往佛像前走去,当下还是出去要紧。
      这尊观音坐莲像很精致,雕刻的工匠下足了功夫,一看就是用最好的玉料雕的,江染上手摸了摸,从她嘴里轻飘飘地冒出来几个字,“长平产的汉白玉。”
      每一个字谢灵均都认识,合在一起听就不对了,乐晨在府里的密道里供着晋文封地产的汉白玉,要说她俩没点关系谁信。
      两人在佛前捣鼓了起来,终于在莲坐的底部摸到一块凸起处,谢灵均把江染推到一旁,“你离远些。”随即自顾自地蹲身摁了一下机关,“咔嚓”一声响,莲坐下的暗格陡然间弹了出来,只看见里面放了一个漆红色锦绣白梅的妆盒,谢灵均拿起盒子敲了敲,小心翼翼地打开。
      江染暼了眼盒子里的东西,随意拨了拨那盒子里的珠花,懒懒散散道:“我还以为是藏了什么好东西,嗐,无趣。”
      说着,挑挑拣拣翻了翻其中一两只珠花步摇。
      其实二人都压着心中的不解,为什么要在这儿放珠花呢?
      “我不懂珠花的款式,你来看看?”谢灵均问。
      江染端起来仔细看,那珠花步摇的款式说不出的奇怪,掐丝做的像狗啃,不整齐倒是其次,关键是这颜色搭配的太丑,要多次的工匠才能做出这样一支珠花。
      “这珠花真是丑的千奇百怪,也不怕她供的菩萨半夜起来怄气,一把掀了供台。”江染那口毒舌在忌讳之间来回蹦达,谢灵均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自己刚才没开那个嘴,然而她话已然说出了口,只能顺着话回了句,“你见过谁家供奉的祭品放珠花?”
      江染仔细摩挲着,难得沉默,她看了看镶嵌在上面花红柳绿的宝石,又看了看乱七八糟反光的金丝,目光直盯着中间那一阙月牙状的半弧,“这款式怎么越瞧越不像珠花,倒像是个不规则的……半月匙!”她眼睛一亮,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只是弄了很久也没弄明白,于是有些气急败坏的乱拆。
      谢灵均自然而然地把珠花从江染手里接过来,三两下便把原本很有分量的珠花拆成了两件,这才看出是把弧形的钥匙。
      “开什么的,暗门吗?”江染环视四周,想看看有没有暗门。
      谢灵均也跟着一起找,就在此时,骤然听到暗道的尽头传来走路的声响,谢灵均眼疾手快地拉着江染退到佛像后面,于是狭窄的空间只能听见喘息的声音,低沉的起伏来回游弋在他们之间,温热的气流穿过脖颈,挠得人痒酥酥的。
      江染几乎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谢灵均一把拽了回来。
      “你……”
      “嘘,别动。”他温怒道。
      江染凝眉,别开谢灵均的手往佛像靠了靠。
      脚步声越来越近,急迫的紧张感在心里划了一道,心跳瞬间漏了半拍,没有听到人攀谈,拿不准是什么人,直到那人走到佛像前,“明明听到这边有声响,真是怪了。”
      “你吃醉了酒听糊涂了吧,哪里来的人,快走吧。”
      说着又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谢灵均瞬间松开手。
      “刚刚,情急之下,多有得罪。”他说完,又觉得不够有诚意,毕竟刚冒犯了人家姑娘,他干咳了两声,又轻声道,“并非是冲你!”
      江染原觉得没什么,听谢灵均解释一番,突然想让他吃了个小亏,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开口道:“吼也让你吼过了,难不成我还能打你一顿,毕竟是我吃了亏,你……”说着她盯了盯谢灵均的手,又回看他的脸,“不然你……留下来,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江小姐又在开玩笑了。”他一挑眉,顿了顿,又波澜不惊地说道:“不知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约莫瘦得有些出奇。”
      “啊?”江染接不上来这话,思量了片刻,顿时气得吐血,心道:“君子之风当不言人短处,他在作什么妖,是刚才气没消,现在想补几句来出气?”
      于是她重重的“哼”了一声。
      “你身居高处,定然没几个人跟你讲实话,其实你说话不怎么讨喜!拐着弯地骂人,但凡不仔细听,还以为你说的都是好话。”
      谢灵均乍一听,陡然觉得江染听岔了,他刚刚抱过江染,凭着多年行医习惯想嘱咐几句,怎么这姑娘就琢磨出别的意思了,只听江染这话,也不见得她嘴里留了情。
      “不比江小姐,杀人诛心。”他恍惚了一下,何必与她争这口舌。
      江染的口吻忽然柔软了下来,“过奖过奖,做我们这行总得有些技艺傍身,那些话随便听听就好……我想,我们还是查半月匙要紧些。”
      果然,江染话音刚落,谢灵均也不多言,又开始摸索起来,江染便退到一旁看着。
      “你说,乐晨公主会把暗门的机关设在什么地方?”江染就靠着佛像,吊儿郎当地道。
      谢灵均边找边道:“乐晨不是心细之人。”
      “她确实没脑子!”江染浅笑。
      谢灵均有种说破不道破的意思。
      此时正值晌午,是冬日一天中最耀眼的时刻,光照从任意一个积水滩里反射出盈盈的颗粒流状,即使在地下暗道里也能从缝隙里看见,光束直直的撒下来,就在此刻刚好照在佛头平视的凸壁上,隔着数丈远便能看见一块月牙形的凹槽。
      江染注视了许久,突然又觉得乐晨是个有意思的人。
      谢灵均也瞧见了,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脚一腾空将半月匙放入凹槽中。佛像左侧暗处的石壁陡然间松动,开了一扇门,他们推开石门往里走。
      里面堆满了价值连城的珍宝,琳琅满目,放在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整整齐齐列着,堆放在一侧的箱子至少有几十箱,江染随手开了一个,全是金银珠宝,连她也不得不赞一句,够豪。
      博古架上的珍宝更是不菲,瞧着最近的那个镂空花瓶像是前朝刘阳朔大师的作品,据说当世也就流传下来几个,三个在宫里济桓御书房的书架上,一个在太原王氏手里,一个在这儿,仔细看乐晨还列了份礼单,搁在盒子里。
      哟,是太原王氏送的礼。
      谢灵均显然不信乐晨筑一间暗室只为了存放这些钱财,也许存放了些别的东西。乐晨处境尴尬,尤其在晋文长公主叛乱的节骨眼上,陛下不见得多信任这位公主,他看了江染一眼,只觉得江染并没有开始那般热衷了,有点说不上来的松弛,如果江染代表陛下,这间屋子里的东西足够作为罪证治乐晨的罪了,她不该是这个表情。
      于是他讳莫如深地道:“江小姐不好奇吗?这里面可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若是江小姐一直这般不以为然,我还以为你是知情人呢。”
      江染瞬间从他的话里听到了试探,那双尚有余温的眼眸在她脸上来回梭巡,想要洞穿她每一个表情背后的含义。
      她不加思索道:“盛京,盛京哪里有什么秘密,这里有城府够深的一群人,瞒得过谁。一个朝局的边缘人物,仅凭她有公主的身份,一辈子吃喝不愁,可是人生来就不是死物,怎么会甘心一辈子做个平庸的纨绔。”
      “我若是她,我一定会了解盛京大小官员盘根错节的关系,在不触碰陛下逆鳞的前提下争取更多的利益,与世家交好,暗地里却一定要手握世家把柄,转头再卖给陛下,只要陛下给几分恩宠,世家是乐意供奉一个受宠的皇室公主的。”她顿了一下,“可是交往过密,难免就有些不能让陛下知道的东西,譬如晋文谋反,乐晨公主大约背地里支持了,只要有来往就一定有名目,我猜和她通信的这些大臣们的名单,就在这间密室的某个角落里藏着,只可惜晋文长公主叛乱已经尘埃落定了,清阳君,你说我还该不该好奇。”她那脸庞上的表情模模糊糊的,既不像反问也不像自言自语,直盯得人发麻。
      谢灵均听过这些陈词滥调,心想:水至清则无鱼,济桓又不会真去杀掉所有朝臣,即使找到这些名单也没什么大用,这就说得通江染为什么突然兴致缺缺了。
      “原来谋逆叛国不是大罪呀,长见识了。”谢灵均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温和的,但他的眼神简直冰冷。
      江染随手拿了一个紫檀木盒,面无表情道:“朝堂上的罪证可太多了,清算得过来吗?每隔一段时间就能传出个谋逆大罪,你尽可以觉得荒谬,可你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公平似乎就成了空话。
      谢灵均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公平”究竟是什么?它本该意味着所有人在权势、刑典面前享有同等地位,可是皇权似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陛下制定“公平”的规则,所以皇权高于“公平”。
      有时候,他们只是在维护相对的公平,钳制皇权滥用,因而遭到陛下打压,君臣博弈,你来我往。
      “你觉得公平重要吗?”谢灵均好奇一问。
      “公平……”她念出这两个字,衡量了许久才说道,“似乎重于我的性命。”
      谢灵均越发看不懂江染,她一面对人命、规则十分不屑,一面又悲悯众生、执着平等。她做的每一件事,处处矛盾,又处处都是合理的。
      木架子上放的那份名单谢灵均拿了下来,没有特意回避江染,十分从容地收进袖子里,“江小姐,做人摇摆不定可不好。”
      江染摆了摆手,理直气壮地道:“没办法,我胆子小。”
      争锋过后的激流勇退,往往浸透了沉寂,二人闭口不言,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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