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秋》羲和浴日

1、第一章 易梦楼

　　永宪二年五月，宁都城内，西市大街上人流如织，小贩的叫卖声、杂耍的吆喝声、酒楼茶肆内的丝竹软曲，说书声、喧闹声交汇在一起，端的是热闹非常。谁也没有注意到临街的包子铺前两个略显寒酸的单薄少年，少年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包子直咽口水，摩挲着手中仅剩的两枚铜板，向前一步开口道：“老板，能卖半个包子给我吗？”
　　清脆的嗓音因为干渴而略显嘶哑，老板早就不耐烦了，挥着油腻的大手赶苍蝇般催促道：“去去去！没钱就滚一边去！别挡着老子做生意。还半个包子，剩下半个我卖谁去！”少年被噎得满脸通红，半晌忽然面色狰狞的自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包子铺老板见状脸都绿了，心想不就是两文钱嘛，破财免灾！破财免灾！忙麻利的捡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塞到少年手中，笑眯眯道：“今日本店店庆，半价还买一送一。”
　　两个少年在街角僻静处狼吞虎咽的吃完包子，身量较高的少年开口道：“敏敏，刚才差点被你吓死，我还以为你要捅了那老板呢！”被唤作敏敏的少年耸耸肩道：“哪儿有，我见旁边有个当铺，本想把匕首当了换钱的！是那老板自己会错了意，反吓了我一跳。”少年皱眉道：“敏敏，那是师傅留下来的东西。”敏敏恨声道：“别跟我提那个老混蛋，要不是他为了几坛子劣酒把自己老窝都给卖了，我们两个何至于无处栖身沦落至此！”
　　少年小声道：“师傅平时还是很疼咱们的。”敏敏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道：“小白啊小白，你这名字真不是白叫的，疼你？指不定哪天老家伙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他数钱呢！”小白张了张嘴终究没了言语。敏敏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往前走了两步，闲闲的伸了个懒腰长叹道：“都说这宁都城寸土寸金是生财的宝地，那我们就在这儿，狠狠的赚他一票！”说着冲身后的小白眨眨眼，顾小白只觉得脊背一凉。
　　宁都城南的平康街上有一座易梦楼，此楼几年前凭空出现不知为何人所建，且极为神秘仅于每月的朔望日酉时开楼，次日卯时关楼。入楼者所求之事皆为怪力乱神稀奇罕见之事，而代价却仅仅是一个梦，以一夜梦易一世安，自是让人们趋之若鹜。因此每到开楼之日，整条平康街定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等着排队进楼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
　　今日正逢十五，顾小敏和顾小白慕名来到易梦楼前看热闹，未时刚过易梦楼前就早已排起了长龙。顾小敏望着易梦楼硕大的金字招牌啧啧叹道：“这易梦楼的老板真是有钱，据说，他这招牌都是鎏金的。”顾小白闻言望了两望果然觉得甚是晃眼，不觉闭了眼移开视线问道：“敏敏，这么多人这楼里搁得下吗？”顾小敏以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道：“少年，你多虑了。这易梦楼一夜只接十五单生意。”
　　顾小白指着排队的众人惊讶道：“那他们这是？”顾小敏凑到他耳边问道：“瞧见他们手中的竹牌没有，每次开楼之前按照先后顺序领取竹牌，共计三百枚，再从这三百枚中选出十五枚，得了这最后的十五枚竹牌者方可入楼。”顾小白疑惑道：“不是先到先得吗？”顾小敏摇摇头啧啧叹道：“那样多没新意，是从这三百枚中随机抽取的。”顾小白兴奋道：“敏敏，那我们也去领一枚吧！”顾小敏伸出魔爪掐着顾小白的脸，边蹂躏边道：“你以为那竹牌是白领的吗？一枚要纹银二两呢！”顾小白死命逃离魔爪，揉着脸咂舌，终于知道这货真价实的“金字招牌”是怎么来的了。
　　“那他们是怎么选出这最后十五个的呢？”顾小白不解问道，“这也是我更感兴趣的地方。”顾小敏咬着手指，目视前方。
　　酉时将近，原本喧闹的街市陡然间静了下来，一通鼓响过后，易梦楼开楼了。只见着丁香色描百花飞蝶锦衣的侍女两人一对提着八角花鸟乌木纱灯鱼贯而出，分列两旁，最后一位女郎一身莹白，手中捧着一个彩锦云纹六角盒子，越众上前。众女皆面覆薄纱，虽看不清样貌，但更显得清新脱俗，不染凡尘。
　　只闻得一声清灵的女声“升签！”声虽不大却如言在耳，队伍中的人闻言皆恭敬的将竹签双手捧于额前，敛身垂目不敢妄动。但见那女郎伸出纤纤素手轻启锦盒，空气中霎时甜香弥漫，大家嗅着这香只觉心神开阔、燥意顿消。只见数只彩蝶自锦盒中翩然飞出，在空中盘旋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便次第停落在签牌之上，翕动着翅膀。人群中一片沸腾，直到被选中的人被带进楼中，人们才不情不愿的散场。
　　顾小敏看着旁边一脸痴迷状的顾小白，轻咳一声，促狭道：“还看，人都进去了。”顾小白不好意思的搔搔头道：“敏敏，你有没有看出哪里不对？”顾小敏一笑故意拖长声调：“哪里不对？是那些故弄玄虚的女郎们？还是那化蝶的幻术？不过我倒是对这易梦楼之主更感兴趣了。”顾小敏转过头笑眯眯唤道：“小白啊！”顾小白浑身汗毛直竖，警惕道：“你莫不是？莫不是想到那楼中走一遭吧！”顾小敏拍手笑道：“知我者，还是我家小白也！”
　　易梦楼内，那些拿着签牌的人恭敬的跟着引路侍女来到一楼大厅中央，将事先准备好的问事折逐一呈交上去，再由一位侍女引路到二楼指定的房间内。他们深知这楼内的规矩，一路上皆深深的低了头，不敢四下里张望，更不敢出声询问，只在引导下进入各自的房间，躺在榻上安然入眠。只余几案上的螭纹镶红宝石宝鼎香炉飘着袅袅的轻烟，待得细看那香炉上的红宝石倏忽间一闪划过诡异的流彩。
　　二人乘着夜色翻上二楼，身轻似羽、矫捷如燕。两人向房内窥探，只见房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几一榻，一人正在榻上沉酣。顾小敏只觉一股甜香钻入鼻孔忙掩了口鼻，又看了看那香炉，知里面燃了安神的熏香，却又隐隐觉得似乎还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再细瞧，只见那红宝石上竟隐有光华流转，突然一只晶莹剔透的小虫自那宝石上蓦的腾起，但见那小虫扑着几近透明的翅膀落到榻上那人身上，疾速爬着猛然钻入那人心口瞬间消失不见。
　　顾小敏死死地拉住顾小白的手，两人相视，皆是一脸惊诧莫名。待得一炷香的工夫，那小虫忽的自那人心口处飞出却是完全变成了赤红色，通身宛如鲜血染就一般，颤巍巍落回红宝石上浑然一体。俄顷，一名侍女走进屋内，手中托着一只巴掌大的玉葫芦，拔开塞子，那小虫似是被什么吸引缓缓飞入其中。
　　待得那侍女走远，二人又跃上三楼，这三楼似是禁地，周遭皆是一片黑暗，仅有一扇窗透出些许微光。二人凑近观瞧，见那屋内锦垫上端坐的，正是傍晚主持升签式的白衣女郎。少倾有侍女扣门而入，将那玉葫芦恭敬呈上。两人低语了两句，那女郞望向晃动的烛影忽然变色，厉声道：“何人胆敢擅闯我易梦楼！”
　　二人大惊失色，正待要逃，只见人影一闪，那女郎已跃窗而出，立在他们面前。顾小敏心惊料得今日怕是不能善了，看向顾小白低声道：“你先走！”说罢纵身扑了上去，顾小白哪里肯走，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贸然出手只会添乱。但见几招下来顾小敏招招落空，而对方只是一味躲避，并未反击，如此鬼魅般的身法，看得顾小白心头阵阵发凉。顾小敏知道对方在探自己的武功路数，心道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横下心来全力应战。
　　那女郎冷笑一声：“天师道的人！”忽的转守为攻，一双素手以雷霆之势直取顾小敏面门，顾小敏侧头堪堪避过，肩头却中了一掌，顾小敏捂着肩后退了几步，咬牙又猱身扑上，十几招过后顾小敏已是一身狼狈，只有招架之功，全无反击之力。而那女郎似也玩够了猫捉老鼠的把戏，停下来冷冷道：“功夫不错！只可惜你遇上的是我，看在今天玩儿的还算尽兴的份儿上，我给你个痛快！”顾小敏呸了一口，擦擦嘴角的血冷笑道：“我倒也不介意送你一程！”女郎目中杀气更盛喝道：“猖狂！”
　　突然，四周空气诡异的流动，似是被什么操控着一般，顾小敏大惊，忙看向顾小白，只见他双瞳赤红，原本平淡无奇的一张脸五官陡然间鲜明起来，还是原来的眉眼却只让人觉得一世风华尽皆绽于眉心，万般风情悉皆堆于眼角，一头墨发瞬间化为银丝在风中飞舞，即使在暴怒中那一双眼也仿佛能勾魂摄魄，使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白衣女郎竟也不由得神思一晃，顾小敏觑准时机，拉起顾小白飞身自楼上跃下，瞬间消失于黑暗中。良久白衣女郎叹道：“有意思，天生的媚者！”身旁的侍女道：“珈蓝，是否派人去追？”女郎冷声道：“不必了，这两个人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