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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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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瘦瘦高高,样貌普通。
??墨律试图从他脸上找寻自己的影子却一无所获,她突然发觉她从未认真看过自己,梳妆打扮时也只在意整体的协调。但她认真看过观柳,她一直知道观柳很漂亮,在一众日夜颠倒、疲惫不堪、脸色腊黄的高中生之间显得尤为显目。观柳只看骨相比她漂亮得多,她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巡过观柳脸颊,看到细小的绒毛,淡淡的雀斑,小小的粉刺,正是这些不完美之处让她觉得观柳越发真实可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墨律从窗前转身面对沈光旭,拉过椅子坐下后才冷淡出声询问:“有什么事吗?”
??沈光旭面露难色,手指微动不自觉伸向另一只手的手腕不安抓挠,支支吾吾说:“你……呃……能不能借我点钱……”
??“你借钱想要做什么?”
??他更加不安了,双手放在身前,透出防备与抗拒的意味,眼睛紧紧盯着地板,嘴唇开合几次仍只发出模糊的声音。
??墨律耐心等他开口,如果她想了解一个人就应该对他有耐心,等他主动开口说话而非步步紧逼,虽然等待使她烦燥。
??她天生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特别是在她的童年经历中,父母要求她等待却往往不给她对应的回报。等待是子女的本份,食言是父母的特权,父母或许认为只是遗忘了一件小事,但背后透露出的漠然足以让孩子意识到被轻视的本质。
??长此以往,她便厌烦了等待。
??但等待作为从容者的特质让她不得不压抑等待的怒火继续装成一个从容优雅的人。
??长久的沉默中,她起身走到床边重新坐下,在沈光旭不时抬头时指着椅子说:“坐吧。”
??墨律没有关门,也没有让弟弟坐姐姐的床,虽然是他们是亲姐弟但也应该要避嫌。
??他瞬间松了口气,动作熟练而迅速地背靠桌子摊在椅子上,仿佛经常这样做一样,语气稍微强硬了些:
??“给我一千。”
??“为什么?”墨律问,目光直直看着他。
??沈光旭无端觉得这目光像是一种质问让他如芒刺背,他自以为受到了鄙夷和嘲讽就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同时心中发出一股由羞愤引燃的怒火。
??“你有钱的,你是我亲姐姐,我有需要,我会还!”
??墨律垂眸掩盖神色中的不耐,解释道:“我问的是你拿来干什么?”
??沈光旭语气恼怒起来,边回答也去关上房门,他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件事,他今天早起问墨律要钱也是鼓起了莫大勇气和放下一部分自尊的。
??“问那么多干嘛!你给不给!”
??他几乎想立刻离开这里,哪怕之后被那些欺负他的人揍个半死也不想对着一个陌生人要钱,好在墨律说:
??“一个理由,我不需要你说服我,但是请给我一个理由,什么样的都好,胡编乱造也行。”
??闻言沈光旭愣了一下,这种情况显然不在他意料之内,他又不自觉挠动手腕,语气迟疑:
??“就当我是去打游戏吧,我需要这笔钱。”
??墨律将钱转给了沈光旭,不多不少,正好一千。
??她知道沈光旭现在根本无法偿还这笔钱,正如银行不会借出不良货款一样,这一千元实质上并非借出而是赠予,她压根不认为这钱能被还回来。
??或许在别人眼中她的行为很奇怪,其实就像沈光旭所说她有钱,也不在乎这点钱。问缘由也只不过是出于习惯走一个形式上的程序,以及营造规则存在的错觉,现在的宽松只不过是为日后的收紧做准备。
??至于沈光旭借钱的真实缘由只需要动用一下大人的力量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根本没必要从他口里问出真相,实际上她更在意观柳说起自己弟弟时那种头疼失望的神色。
??身处对方位置上时不要一味相信对方的判断,依据夹杂着情感与无知的信息行动会酿就恶果。
??墨律没有过多询问观柳的家庭情况,她想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以更清醒的态度去了解,直指问题核心地完成观柳的心愿。
??她想更了解沈家人的处境和想法,就要一点点卸下他们的防备,慢慢了解最真实的他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呈现的态度表明他们认为自己面对的不仅是有血缘的血亲,更是一个需要被讨好的陌生人。
??所以墨律趁沈光旭彻底放松下来时才问:“那是什么游戏?”
??沈光旭担忧的事被解决也乐得多聊几句:“是一种竞技游戏,最近很火的XXX你知道吧,我跟你讲……”
??墨律认真倾听,沈光旭说到兴奋处就忍不住手舞足蹈,兴致越发高涨。
??而在另一边,墨观柳也被一个弟弟给缠上了。
??“别不理我,你答应我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和姐姐关系好的!”
??这就要从墨观柳起床后说起,又是一顿食不知味的早餐后,墨理就跟着她身后明里暗里夸墨律有多好,时不时膘她一眼,炫耀完之后还要加上一句“我喜欢姐姐,因为姐姐对我很好,我也想喜欢你。”
??半句不提她,句句都点她。
??墨理那小脑袋瓜里能接受有两个姐姐却不能接受一个挤掉另一个,同时他还贪心地想要两个姐姐都爱他。
??墨观柳将小家伙的话原封不动发给墨律看,半晌后墨律回道:
??「揍他吧,狠狠地,揍得他屁股开花。」
??她不禁笑出声,面对墨理变得有些羞愤的神色连忙补救:“我也喜你姐姐,我最喜欢墨律了。”
??墨理隐隐觉得这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质疑问:“真的?”
??“真的,她也最喜欢我了。”
??“嗯嗯……诶?明明是最喜欢我!姐姐给我做零食还铺导我写作业、带我出去玩、买玩具、还参加我的家长会!”
??说到这里,墨理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嘴巴一瘪,口中喃喃道:“就是不要管我那么严就好了……”
??墨观柳被这转折逗乐了,打算一会儿分享给墨律,顺便趁墨理伤心时悄悄摸摸溜进自己房间免得又被小孩子给缠上,这小孩也太能说了。
??墨理发觉这一幕连忙挤进房间,小声尖叫:
??“别不理我,你答应我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和姐姐关系好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她本想编点瞎话搪塞过去,但小孩儿不依不饶起来实在听不进去道理,她只好好好回忆,只是在脑海中轻轻一拉就牵一连串的事,每一件事都显得稀疏平常,但连在一起时又像情感的脉胳将她和墨律连在一起,灵魂贴着灵魂,血管连着血管。
??墨观柳实在不知从何讲起,任何本应惊心动魄的事因为身边有墨律在,好像都变成了偶有波折的安稳时光,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好吧,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时间太久了。”
??墨律点点头,兴奋地坐在地毯上,眼神亮晶晶地期待着观柳的讲述。
??她拉过回忆的脉络,慢慢翻找最初的记忆。
??“那是在高中分班之后,我们在同一个班上,座位并不远,第一次相遇非常普通……”
??开学第一天,她基至没有听同班同学的自我介绍,一个都没有,包括墨律的。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活动,她讨厌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当众发言,过快的心跳让她手指发抖,介绍自己让她感到茫然,说得太多会不会让人觉得她浮夸?说得太少会不会让人觉得她乏善可陈?
??所以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从讲台回到座子坐下,完全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慌中,手足无措的目光撞上不期而遇的轻笑。
??目光牵引她看向笑声的主人,一个神色温和,让人心生亲近之意的女孩。干净、整洁、端庄的女孩在认真阅读一本书,与周围面露兴奋期待的新生格格不入。
??女孩注意到她的目光,对她颔首微笑,合上书展示书名——《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随后,她呆滞的目光被掌声推着移向讲台,随着周围人鼓掌,只是女孩的微笑仍残留在她的瞳孔中。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挣脱了惊慌。
??她眨了眨眼睛,她想: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这就是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哪怕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不合时宜,基至可笑到有了一丝宿命的意味,她也还是这样想。
??也许是她们对周遭环境同样冷淡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女孩友好的微笑。
??总之,她不可避免地对女孩产生了好感。
??直到现在,墨观柳回忆时才发觉自己当初情感匮乏到对别人表露出的一点善意如此珍重,恨不得立刻回报对方,迫不及待地想要掏出真心。
??墨律无疑比她更早发现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之后的相处中给予她更多的爱,多到让她惴惴不安、心生警惕。
??她总害怕幸福到顶点后迎来破灭,因为害怕伤害,所以拒绝开始。
??她不后悔因恐惧而对墨律诘问,她听到了自己一直想听却从未有人说过的话。
??“我给你爱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被爱,你能得到爱,你值得。
??如果我的爱能让你不再害怕,不再因渴求而盲目索取然后受伤,那这就是我对你的爱的意义所在。”
??所以她到底该怎么说,她们的感情来自于事实不断的验证,真挚的语言,是无数细微的东西堆积起来的东西,是很难仔仔细细讲述的东西,每一个单挑出来讲都显得过于平凡。
??为什么她只是刚刚开始讲述回忆就如此希望看到墨律呢?
??我想见你啊,墨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