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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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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往，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者，无有代者。”
??她提笔在最后一页写下这段文字，字迹是不同墨观柳狂草的端正秀丽。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现在只需要这一句。
??人的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因缘，与他们产生经历爱恨情仇、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感。尽管如此，每个人出生时却是孤身而来，死亡时孤身而去，没有任何人能够陪伴。所有的苦乐之业报，都是自己过去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只能由自己承担，纵然是父母、子女、夫妻、挚友等至亲之人也无法代替。
??同理而论，观柳没必要因为他人错误惩罚自己，也没必要因为无法原谅他人而痛苦，前因后果，一切都有缘由，只要坚守自己的底线，她鼓励观柳随性做事，毕竟她也不是很在意别人就是了。
??她放下笔揉着眼睛站起身，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稍微活动下筋骨，骨骼连接处咔咔作响，肌肉酸痛，撑着桌子的手肘一片通红。
??天色尚早，阳光刚刚刺破阴云钉于大地，即使给予这破落街区的只是吝啬余光，也足以唤醒艰难谋生的人们。
??先是窸窸窣窣的床板吱呀声，然后是拖鞋的磨蹭声，门板发出的拖长的疲惫的咿呀声，一开一合，一共两次。声音来到卧室外就大胆起来，四处游走，伴随着水声、碗碟相撞声、东西开合声。
??她的卧室门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声音毫无阻挡在两处钻进钻出，热闹又忙碌的向她汇报一个女人的清晨。床头柜的闹钟滴滴答答走着，一派悠闲安逸，房间里事物灰蒙蒙的最鲜艳的色彩都垂头丧气，落满灰尘也无人在意，它们也在沉睡，像定格在陈旧画布中静止的一刻。
??门内越是安静，门外就越是鲜活忙碌，她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安与不知所措，就像她长久被教导的本能在提醒她：你不该如此悠闲，你应该对别人的付出展现不为所动吗？动起来吧，不要让父母因你丢脸。
??墨律想她必须做些什么，所以打开一道门缝小声询问：“我可以帮你吗？”说来也怪，当她看见声音来源时就一点也不觉得热闹又鲜活了，她只看见一个女人于昏黄的灯光下手忙脚乱地在狭窄拥挤的家具中挤来挤去，只顾盯着手中活计怎么也不肯抬头。
??女人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她，紧抿的唇挤出一个笑容，连连摆手，示意不需要帮助，又指了指另外两个房间，最后手指竖起一根放在嘴唇上，暗示墨律不要大声说话。
??墨律点点头，轻而又轻走出屋子，小心关上房门，门轴不遂她意发出声音使用过久已经变形的木质门板不可避免地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噪音，不管如何谨慎都无法阻止，她干脆心一横，直接将门关上，索性没有弄出更大声响。
??观柳说过，对待沈妈妈不要提帮助她做什么，直接做就行了。她唠叨什么就听着，指导你时就按照她说的做。因为只要你一提帮助她，她就客套，但你不帮她，她又要私下里埋怨你。总而言之，不管你是不是在做事，你都得让她感觉你再做。
??所以虽然沈妈妈说不需要帮助，墨律也径直走向厨房，她还是学过做饭的，所以说没有达到家里厨师的水平，但也应该不算差。
??只是刚一迈进厨房，她就不经意掩面，事到临头她才发觉自己的心里准备没有做够。
??沈家厨房就像是一条短小的走廊，墙壁上烟熏火燎烧出大片黑痕，张牙舞爪喷出满地油污，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它扒着鞋底试图把人拽下，奇怪的粘黏感让她头皮发麻，她看见瓶瓶罐罐上表面并不光滑像是沾上了油污凝成的颗粒，装着各色酱料的透明容器内壁长着一圈白中带青的绒毛。
??不想碰，我不要碰。
??墨律不自觉后退一步，心中升起一阵反胃，这种想法一升起，她就及时把它掐住，决心绕开布满油污的台面，强迫自己靠近角落灰扑扑的冰箱。
??她依旧没有放弃有朝一日离开墨家的想法，哪怕抛弃拥有的财权也在所不惜，她早已决定趁着在沈家的机会习惯普通人的生活，凡事亲力亲为，不能怕脏怕苦。
??想到这来她猛得给自己脑门一巴掌，我干嘛非得以这种条件做假设啊！
??老旧冰箱发出机械轰鸣声，外表的漆壳剥落露出锈红色的内里，她用力扳开冰箱门，一股冰冷的霉气冲进鼻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惊动了在外间忙碌的女人，她赶忙走进来不好意思的关上冰箱，把墨律推出厨房，口中不住说:“我来吧，让我来，你去休息,一会儿就好.”
??墨律仍在愣神，直到被推进房间后才反应过来，她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解锁手机，给墨观柳发去好几条消息：
??［什么情况啊？这是太夸张了吧！］
??［冰箱里有黄灰色的水到处流啊！为什么打开就会有霉味儿！］
??［为什么番茄上还会有白毛啊啊啊啊啊啊！宝，你过得好苦，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呀！（哭）］
??墨家庄园，刚刚睡醒一打开手机就看见消息的墨观柳乐不可支，可能是独属于贫苦人的幽默感，回顾过去经历的苦难时总能不正经地调侃几句“想当年……”。
??她也如此，发过去一连串笑哭的表情后才回到：
??［东西烂了可不就这样嘛？反正削削还能吃，凑活吃呗。］
??墨律一挑眉，恶狠狠质问：
??［都没人打扫吗！］
??墨观柳一看更乐了，嘿嘿笑着解释道：
??［谁来打扫？我妈5点起床，7点上班，晚上9点回来。我还在上学又是住校。另外两个油瓶倒了都不扶一把的货，你指望他们？］
??［啊这……我不管了！我要找清洁公司来打扫，把那些东西全部丢掉换新的！］
??［停！花谁的钱？］
??［我的。］
??［你的什么钱？］
??［我的零花钱。］
??［那是你的零花钱吗？我跟你讲，到了这儿，那都叫家庭基金！财不外露懂不懂？露也不是这种露法。］
??［那你有何高见？］
??［首先你得巧立名目，然后你得看人脸色。］
??［看谁的脸色？］
??［我爸和我弟。］
??［我大老远来一趟就为了看他们脸色？］
??［可不是！他们要是拦着什么事都能给你搞砸，你不能说你忍不了脏乱，你得说你心疼父母过得差，要不然他们会觉得你是在嫌弃这个家。
??这个钱不仅得你出，你还得出够找好的，他们觉得花了钱就得合他们心意，一点不足都不行。
??最后得趁他们不在家弄，不然他们会指手画脚，明明自己也不懂，但就是要指导专业的人士做事。
??而且这次你帮他们换家电，到时候是不是还要买个房子给他们？］
??［我为什么要买房子给他们？］
??［是啊！你为什么要买呀！］
??［滚蛋！］
??墨观柳在屏幕那边叹了一口气，和家人住太久她早就看清楚了家人的脾气品行。
??［小律啊，我们之前说好的，不能一下子给予太多帮助。不要直接给钱，给我妈也不行！她护不住又心软，需要什么东西直接买给他们就好，但是不能让他们太依赖你，你也别说我心狠。］
??［我知道。］
??［嗯嗯……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不会收获感激，反而容易招致怨恨，你给得太容易他们要得就更频繁。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我妈不会放弃她的丈夫和儿子，改善她的生活和改变她的观点得慢慢来，她就是被这样规训着长大的，做一个好妻子和一个好母亲。
??与其直接给钱，还不如让她能够掌管钱。对了，我弟向你要的话不要给，他不愁吃穿，拿到钱就打游戏去了，一天到晚真的是。
??还有，谢谢你，宝，不仅争取让我爸妈留在这座城市还愿意帮我做这些事。］
??［没关系，我只是说沈家终归还是养了你这么多年，从社会道德评价上讲，如果墨家收养一个女孩却让其父母搬得远远的可能难免会有风言风语。
??而且如果是我父母来安排的话可能会相当简单粗暴，给钱封口并且保证永远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话，具体手段我就不说了，但我敢保证如果不安分的话他们的处境会比现在更糟糕。］
??［？什么手段呀~我怎么不知道？］
??［以后说，那是因为我从来没在你面前用过啊喂。］
??［好吧~但是还有一件事，贫穷可不会让人在面对生存资源时有彬彬有礼的温情脉脉哦，你得做好被纠缠的准备。］
??［啊？嗯嗯嗯哦哦哦好好好。］
??聊天间沈妈妈让她出来吃饭，家中俩个男人还没醒，只有她和沈妈妈坐在桌前。早餐是昨晚剩饭、剩菜加水乱炖的烫饭，味道一般，胜在省时省力，墨律在沈妈妈的注视下吃了小半碗后婉谢了沈妈妈让她再多吃几口的好意。
??出门前沈妈妈犹豫着在口袋中摸了摸，纠结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红色钞票递给墨律，墨律连忙拒绝，几番推辞再三保证自己钱够用之后才将使妈妈劝出了门。
??墨律回到房间，站在对着灰色水泥墙的窗前因为等待其他人出门闲得无聊探出头来，看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
??穿着高跟鞋的年轻女性一脚深一脚浅走出巷口后，用纸擦干鞋上污泥。男人们三三两两招呼着，勾肩搭背，嬉笑着，时不时拍拍伸手外套上的厚厚粉尘，呛到了就骂一句，说这工作干下去真是折寿。老人们提着菜篮，匆匆忙忙往公交车站赶。
??更多的人沉默寡言，步履匆匆，只有小孩子们的脸庞能轻易绽开笑容，像欢快的小鹿几步就跳过她的窗前。
??一切都是那样新奇，她不了解的东西太多了，城市中这些被遗忘的旧城区容纳了许多还没有跟上发展的人，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勤勤恳恳的工人、行动缓慢的老人，那些从资料中了解的冰冷的数字化为真实的生活场景呈现在她眼前。
??神奇，这是她的第一感受，然后感到一丝无趣，她始终只是在窗前静静观望，甚至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而这些人又要在这个与发展一词格格不入的地方待多久呢？
??她终究只是一个旁观者。
??“你……是叫墨律吧？”一个男人的疑问突然伴随着门板摩擦地面的声音嘭地响起。
??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