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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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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的时候席容背对着陆淮,他心里装着事,但睡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等席容睡着后,陆淮从背后拥着他。夏天的睡衣很薄,席容近来是胖了,但薄薄的脂肪好像还没来得及覆盖后背,他漂亮的脊柱沟深凹下去,蝴蝶骨凸出,陆淮认真地思考着,这样单薄的身躯,真的不会被这个突然降临的生命所伤害吗?
陆淮用手在席容腰际比了一比,很轻松地就把腰圈住了。一个小孩会有多大的体积?他想起影视剧里的那些孕妇,怀胎十月时肚子高高地挺起来,走路都费劲。
席容这么瘦,陆淮难以想象他挺着孕肚的样子。
一定会非常、非常辛苦。
这就是孕育生命的代价。
陆淮一直知道席容为什么说自己不喜欢小孩。
不是因为席容一遍又一遍状似不经意提起的那些原因,诸如Alpha幼崽顽劣聒噪,Omega幼崽敏感难伺候,Beta幼崽性格沉闷像块小木头之类的。
席容分明很喜欢那些小小的幼崽,当他们眨着黑葡萄一样水汪汪的眼睛要他抱的时候,席容表现得比谁都高兴。
席容说自己不喜欢小孩子,只是因为他和陆淮都是在没有爸爸妈妈的情况下,不知道怎么就长成大人的。
这样的父母都没有在正常温馨的家庭下长大,席容怕他们俩照顾不好小孩子。
席容的家庭就是一间破败的孤儿院。
老院长和几个义工们抚养着十几个被父母抛弃的幼崽。孤儿院地方又偏僻,受到的社会救助也很少,席容记得那时候他们的衣服总是大孩子穿完了再让小孩子穿,有时候甚至吃不上饭。
传统的家庭是什么样子的,席容根本没有感受过。
陆淮的情况还要在复杂些。他虽然有两个非常恩爱的母亲,但在二十岁被认回家之前,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来自家庭的爱。
扪心自问,他也没有办法笃定他会给尚未出世的幼崽一个完美的家庭。
决定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生命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过程。
第二天席容醒来的时候,陆淮已经不在了。今天是陆淮的工作日,六点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要去军部了。
席容摸了摸空荡荡的床铺,龙胆和鸢尾的味道让他安心了一点,昨晚陆淮抱他的时候他其实又醒了,最近就是这样,他总会在梦中突兀地醒来。
吃完早餐,席容拎起包去学校。小机器人在门口和他说再见,等主人离开后,就开始收拾家务。
一路上席容都在想孩子的事情,开了自动驾驶靠在椅背上,当他打开手机时,发现陆淮给他发了消息,就在今天早上六点十五。
【陆淮:下班后我接你去医院体检,大概在晚上六点半到你学校门口,还是开黑色那辆玛吉科。爱你,老婆。】
席容敲了个好和三个亲亲小表情。
他把手机收起来,还是坐不安宁,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又摸摸肚子。他把水瓶拿起来开始看配料表:孕妇应该可以喝这款吧?让我看看有什么添加剂。
万幸,一切安全。
从家开车到学校一般在二十分钟到半小时左右,席容一下车就不胡思乱想了,他要去工作,工作第一。
席容在更衣间换上了实验室专用的白大褂,他是研究生在读,主攻方向是信息素与抑制剂研究,最近一直在跟着导师做实验。
当他进门,在实验室睡了一晚上的师兄睡眼惺忪地和席容打招呼:“早上好啊。”
“早上好。”席容礼貌回应,看到师兄起身时往下滑的毛毯问了一句,“你昨天晚上在实验室睡的?”
师兄打了个哈欠:“老板催数据啦。就在实验室将就了一晚上。”
席容负责的东西比师兄那块要浅,但是需要大量的计算和时间。只要他在实验室的时候全情投入不摸鱼,几乎不需要额外加班,老板催得也不紧,数据不急着用。
“赶出来了吗?”
师兄哀嚎:“还差一点。”
师兄和席容一样,也是一名Omega。他虽然成天穿着黑白灰三色,忙起来的时候可以一个星期不洗头,抛开这些不谈,师兄的样貌确是端正清俊,信息素是白开水味儿的。
时常会有人误会他是一名Beta。
做研究就是这样,这个几乎领域被Alpha和Beta们占领,少数Omega研究者的命运就是被他们排挤。
“漂亮的小o去艺术学校混完大学就该回家生孩子啦,非要做研究干什么呢?”
时常会有人说这种话。
只有在导师这里,席容才难得的能够心无旁骛地投身于实验。
他们的导师有着过于激进的平权思想,看到自说自话的大男子主义Alpha就感到如同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以至于整个实验室的Alpha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个也成日在毒舌导师面前战战兢兢。
席容不想在这种时候因为怀孕影响实验进度。
导师带的研究生名额是有限的,如果席容因为怀孕退下去那就代表着别人的工作量会大大增加,整个团队的进度都会受到影响。
更何况他们现在研究的课题就是在为ABO性别平权而努力,如果席容因为怀孕离开,和间接性证明“Omega最后都是要回归家庭带孩子”的论调没有区别,导师和同门们为此付出的努力也就成了外人眼里的笑话。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背刺团队。
全身心投入实验之后一切杂念就都消失了。中间席容和同门的交流也不多,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中午一起去吃饭的时候稍微热闹了些,席容又开始摆弄手机。
“你今天看上去有点不一样噢。”有Bata师姐在席容身旁落座,席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感到有些无措,心想难道怀孕这种事情很容易被看出来吗?
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是、是吗?”
Beta师姐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久得席容都快绷不住想要落荒而逃了,才听她道:“看起来更漂亮了。”
席容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里,即使落回去还是惴惴不安的。
只有工作才能把他从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中短暂地解救出来。下班时他想起陆淮还要送他去医院,飞快地收拾东西就走了,往校门口走的时候给他发现消息,问他人到哪里了。
平时陆淮回消息总是回的很快,除了不方便看手机的上班时间。可是这次,已经超过了他们所约定的时间将近十分钟,陆淮既没有回消息,也没开车过来。
席容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中间还遇到了一个同样是下班回家的同门。
正是那个一起吃午饭的Beta师姐。
她很热心地对席容道:“容容,你是在打车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我家是住在主城区那边的,和研究室里不少人都顺路呢。”
Beta师姐人很好,有时候还经常给他们师弟师妹分发小零食,席容和她关系也不错。她的善意让席容陷入一种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愧疚之中,他在孕育中的那个新的尚未生出灵智的生命,在以缓慢的速度蚕食一切美好和光明。他们的理想和未来。
“不用了,师姐。”席容逼自己笑出来,“我在等我男朋友来接。”
师姐这才没有坚持下去。她以玩笑一样的语气调侃席容的对象不怎么称职,居然还要他站在门口等,没有时间观念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席容没有替陆淮辩解。他其实有很多的借口可以给陆淮找,军部工作忙,陆淮又年轻,他的Alpha母亲更是联邦的上将,作为她的儿子,陆淮只有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认可。
席容没有怪他,左右只是等一段时间的事情。
半个小时以后,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席容突然觉得心里发沉。他把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掌心是湿的,手背凉得像冰。
手机上同样没有回音,席容原本只是以为等一会儿,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有点不理解自己怎么非要在冷风里等着,其实医院他一个人也可以去,也能自己一个人回家。他早上开来的车也停在停车场里,如果不是陆淮说要来接他,席容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完成。
想到这里,他当即拿了车钥匙去停车场。
席容只知道一般生了病去附近的公立医院预约看诊即可,怀孕这种事情他是头一遭,自然很难有经验,知识储备只能靠现场网络查询。
他提前在网上约了产科。
护士看到席容一个人来,身形单薄瘦弱的漂亮Omega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和有家属陪同的那群幸福准妈妈们对比堪称惨烈,表情变了变,显得有些为难。
席容把预约单递给她,温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护士看着单子,又抬头看看席容,年轻的Omega眉眼沉静,浑身上下都带着年轻人仿佛不知世般的天真,她总觉得自己接下去要说的话很残忍。
“不好意思,全联邦的医院都有规定,Omega妈妈不能在没有Alpha陪同的情况下进行妇产科的任何检查,我没有办法为您安排检查或医生。”
每一项堪称诡异的甚至不近人情的规定都有其原因。
有一年首都医院接待了一位独自前来孕检的Omega妈妈,她的丈夫在一场意外中去世,只留下她和尚在腹中的宝宝。
孕检过程中,或许是联想到丈夫去世带来的痛苦,在看到宝宝的医学成像时,Omega突然陷入了崩溃之中。
由于没有熟悉Alpha信息素的安抚,四溢的Omega信息素引发了小规模的暴乱。孕妇本人对市面上的一切抑制剂过敏,诸多意外相互叠加,他和孩子在这场意外中不幸遇难。
护士把单子递还给席容。她看着对方平坦的腹部和忧愁清丽的脸,心中不自觉地泛起怜惜。
孩子失职的父亲现在身在何处?
她忍不住关心几句:“孩子现在几周了?”
席容答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怀上的,只记得那些不知节制的日夜他攀附在陆淮身上,在蓝色鸢尾和雪白龙胆气息包裹之下如同饮尽了最烈的酒,无论是绵软的身体还是模糊的意识都泡在情海里。孩子,就好像是一个惩罚、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有时候他回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他应当还在上小学,义工领着他们去了一个教堂模样的地方,他听到嬷嬷抱着福音书对着向她忏悔的年轻人说:□□是有罪的。
孩子就是席容的恶果。它无比突然地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现在了他的腹中。
面对护士的问题,席容只好一再摇头。
见不到医生,席容也希望护士能够多和他说些什么。他不知道去医院的流程,也不知道孕期的任何注意事项,是一个临时被突然出现的生命所绑架的囚徒。
他睫毛颤了颤,声音轻但坚定,“如果我的Alpha在场,我可以把孩子打掉吗?”
“打、打掉?”护士瞠目结舌。
智能AI可以为患者提供就诊的一切帮助,作为接引护士,她的工作很轻松,有时候甚至一整天下来也只需要见零星的几位患者。这是她工作以来心绪起伏最大的几个瞬间之一:
一个Omega,没有人陪同独自来产检的Omega,居然想要打掉他的孩子!
似乎没有法律规定过堕胎是有罪的,席容的反问有点犹疑:“不可以吗?”
“亲爱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护士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她温暖柔软的手将席容的手包裹在掌心,眼眶发红地说:“您需要提供帮助吗?如果有Alpha强迫了你,我可以帮你打电话给Omega权益保护协会……如果你需要这方面的律师的话我或许也能帮上忙。请放心,社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席容摇摇头。
他没有受到任何强迫。
他只是,不想要这个孩子而已。
但是看着护士诚恳的表情,一切解释都堵在了喉咙里。席容说不出来话,他知道自己对孩子的厌恶是不正常的,即使他已经有了那么多充分的理由,但是他想,他是不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