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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朱唇含雪(九) ...

  •   大明信佛,烧香礼佛是官眷最喜的活动,像是宋代的马球一样,隔几日就要来一趟佛寺,拜完佛的夫人们凑到一块说话,还有被夹在其中的张妙华。

      夫人里面最小家碧玉的属杨士奇的夫人严琇,衣裳是淡淡竹色,笑不露齿,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妙华呀,今日怎么想起来天界寺了。”出声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长得一副温顺可人的样子,张妙华笑着点头,未多说几句便自请告退,她一向是在这种场合待不住。

      见她走远了,那位夫人撅起嘴巴,说:“瞧瞧,人家这才叫自视清高,看不起别人,英国公府长女嫁给了黔国公世子,有什么好炫耀的。”

      严琇听着骂声皱紧眉头,出声制止道:“世子夫人没有炫耀,兴许是你不出彩人家不认识你罢了,何必如此谩骂,叫人心生厌恶。”

      她说完也离开了夫人堆,气得那位夫人瞪圆眼睛,又不敢在佛门圣地大声骂出声,等严琇走到寺里的树前,张妙华从树后慢走出来,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多谢夫人,我听到了,还未问过夫人的名字?”

      严琇端庄行礼,道:“姓严名琇。”

      “严琇,这次我记住啦,那种场合我一向不怎么参与,有些夫人记不住的。”张妙华亲昵地上前挽上严琇的胳膊,笑着说,“严琇,真是个好名字,与我一块走走吧。”

      两人刚走出几步,就听后面一声凄惨的叫声,回头一看是寺里涌入一堆人,手里戴刀,穿得有模有样,擦得发亮的刀架在人的脖子上,严琇小声嘟囔:“锦衣卫,今日是什么事啊,是有人犯了事?”

      张妙华看刀不是绣春刀心道不对,抓住严琇的手急急忙忙找树躲藏,她压低嗓子说:“无绣春刀,不锦衣卫,他们是……”

      严琇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她紧紧握住张妙华的手,一同猫着腰摸去下一棵树,这一刻,脑子不灵光也得灵光了。

      “严琇,我们到那边的门那,然后有个屋子,进了屋子就好了,快!”

      张妙华和严琇撒开脚提起裙就跑,踩在枝叶上的动静大,不远处的人注意到了她们,叫嚷着把她们也抓起来,就冲着那个方向狂奔。

      屋子里,“流民”入屋声音静悄悄,刀反光亮出他穷凶极恶的脸,一条刀疤贯穿整张脸,他搜了整个屋子,床底书柜后,桌子下都没有人影,为了不耽误时间转身去搜其他屋子。

      书柜后暗道里的张妙华捂住严琇的嘴巴,这刻她清醒无比,死死咬住嘴唇不出声,等脚步声走远,两人劫后余生的跌坐在地。

      坐在禅房里的沐青听到寺里有动乱,走至门前轻轻打开一条缝隙,沐斌握上手边的佩刀,刚刚的和尚出了禅房就再也没了动静,两人都觉得奇怪,怪在哪,现在是说上来了。

      “二叔叔,妙华还在外面。”

      沐青回头用眼神警告沐斌,这个禅房很偏僻,有一道墙直通寺外,就是不知道寺外有没有看守,他揪起沐斌,不轻不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要立功吗,现在时候到了,你顺着这道墙爬出去,去北镇抚司找纪纲,越快越好。”

      沐斌吓得腿软,用力摇头,又被自家二叔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郑重点头,义无反顾走到墙前,一蹬脚两蹬脚爬了上去。

      沐青的手一直放在剑柄处,担心有异变,一直盯着寺门的地方,门禁闭着有专人看守,他的眼神暗了暗,关上了门。

      后门处的禅房外,“流民”没了动静,只有一些风吹柳絮与树叶的沙沙声,扬起一阵灰尘,悄无声息间,弥漫着恐惧。

      于谦检查了书柜,在碰到一本书的一刹间,“吭哧”一声,书柜两边拉开,一条暗道就在眼前。

      这一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外面的人听了动静,以为是自己刚死去的同伴在偷懒,一人说。

      “小宋和大宋呢,他们人呢,刚刚干什么去了,到了关键时刻掉链子,人跑哪去了,都找找,你去那边的屋子,我去这边的屋子。”

      杨士奇让于谦和张长清率先爬进暗道里,无论外面是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声,他和宋槐荫断后。张长清一时愣住,再是哽咽着说:“老师,你与我一同到暗道里!”

      老头反手把张长清推给于谦,说:“护好她,你们私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老师!老师!求你和我进来!”

      暗道的门被关上,人影已经到了门前,杨士奇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宋槐荫,说:“宋大人,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啊。”

      宋槐荫眼皮都没抬一下,裂开嘴巴笑了一下。

      张长清被拦腰拖进暗道里,出口堵上的一刻,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恐惧和埋怨在心底滋长,她用力在于谦胸口锤了一拳,哭道:“老师还在外面,宋大人还在外面。”

      于谦看她的眼神,在黑暗中亮起一片水光,一点热泪顺着脸颊落下,张长清慌了,喉头的话哽住,伸手摸索到他的脸捧起,轻声道:“对不起,不要哭,不要哭。”

      她有些急,又有些烦躁,思绪杂乱了。

      听着外面刀剑乱舞的声音,两人互相抱着,张长清也想爬出去看看,被于谦摁在怀中,捂住嘴巴,她温热的泪滴在于谦的手背上。

      “杨大人和宋大人福大命大,我们去只是徒劳无益给他们添乱。”于谦摁住张长清挣扎的身体,轻声安慰。

      最后一声闷响落地,书架外两边移了移,于谦握紧短刀靠在墙壁上,把张长清的头摁在怀中,轻声说:“我们定会无事的。”

      下一刻,一道光照在眼上,于谦伸一只手去遮挡住怀中少女的眼睛,另一只手握短刀抵在了前面。

      “是我,宋槐荫。”

      宋槐荫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于谦慢慢放下手,张长清得以复明,看到了面前两人一身血污,眼泪决堤落下,哽咽道:“老师!”

      杨士奇摇头道:“多亏了宋大人,真是比武将都勇猛。”

      于谦爬出暗道,把张长清抱出来,她吓得两腿发软,止不住得发抖,哭道:“你们两个都要吓死我了,为何不一起到暗道里。”

      “太窄了,只容得下两个小孩。”

      “那一起面对也好啊。”

      “你们两个还是小孩,只要你长到宋大人这么高,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杨大人就允许你并肩作战。”

      杨士奇说话时,血顺着脸颊滚落,狼狈不堪,却始终都是笑意盈盈,张长清低下头,轻轻应下,从袖里掏出手帕。

      于谦先一步拿出手帕给了杨士奇和宋槐荫,再把张长清的帕子塞回她的袖口。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张长清愣了一下,脸低得更低了些,一张脸红透了。

      宋槐荫踹了踹地上的尸体,从上面搜出来一把弓箭,丢给杨士奇,说:“走吧,去前面寺里看看,恐怕没这么太平。”

      外面正值黄昏,景色暗淡。

      张长清牵住于谦的手,脚步放轻跟在后面,前面是一片竹林,她护着于谦生怕有个人冲出来,一剑封喉。

      于谦小声道:“理应是我护着你,我在前面才对。”

      “我护着你,我就要护着你。”

      他们两个闹着闹着换了位置,张长清揪着他的衣袖,笑得像只花猫。宋槐荫耳朵动了动,看向身边的杨士奇,后者的眼神带着不满,像是看到了自己精心养护的女儿,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拐走一样。

      夕阳西下,日暮黄昏,照在竹林上,如同麦浪翻滚,张长清抬头去瞥黄昏,扫过一片竹林,笑意戛然而止。

      竹林里有个黑影,那人的眼睛有种熟悉感,弯弓搭箭的声音离得很近,锋利的箭头直冲于谦,张长清故作镇定地笑说:“于谦,我要看黄昏,让我在前面,快点!”

      “好,都依你。”

      于谦说完的下一秒,一只利箭没入张长清的左肩,他的思绪好像飞远了,心一点一点收紧,垂下眼睫看到了一片猩红耳边,嗡鸣,温热的水从脸上滚落。

      “于谦,我让你护着,你护的什么!”

      就连杨士奇的大喊,于谦都听成了一片嗡鸣,他抱着张长清的身体,冲着前面喊:“救救她,救救她,快救救她!”

      满眼的血污与一头的白点,唇边被咬裂了一点,他嘴唇发着抖,说:“救她。”

      纪纲来时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那滩血渍顺着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流至他靴下,握在刀柄上的手,止不住打哆嗦。

      宋槐荫哆嗦着嘴唇,说:“我去请太医,你们先去英国公府。”他拿去在大宋逃命的速度,奔向寺门。

      亥时的鼓声敲得咚咚响,英国公府彻夜通明,下人换了一盆又一盆的温水,端着药碗的婢女往西院去,刚到门口就听到一声声凄厉的叫声。

      夜深,送走赵太医,其他院子里的人都睡下了,唯有西院亮着的灯,就连炭盆里的火也烧得旺。

      于谦坐于榻前的凳上,轻轻为榻上的人掩被角,少女的乌发披在被汗打湿的枕头上,一张脸惨白,肩头被布条缠绕。

      赵太医说,若是那根箭偏向一点点,都会要了命去。

      他几次想直视,都缩回目光,起身去倒水,结果刚走出几步,被落下地上的布条绊倒。

      抬头时,看到一双锦布鞋,再往上看是一张苍白的脸,被婆子扶住的柔弱身体,她笑着说:“姚溪,扶这位少年郎起来。”

      女人与于谦擦身而过,走到凳子边坐下,硬是顺了几口气,说:“你站着无妨吧,我身子不好,不方便站着。”

      烛火照应人影,李氏扶着床头摸过张长清的发丝,轻轻印下一个吻,温柔至极,回头是一副冷淡至极的神情,道:“少年郎闯闺阁女子的屋子,到底是不合适的,不如你先出去吧。”

      “是。”

      “等等。”

      于谦走出没几步被喊住,他停下脚步,局促不安,李夫人道:“爱人如养花,我把她养得不好,去钱塘的时候瘦瘦的,和个小猴子一样,皇后娘娘也会养人,到我手里就不好了,哎,到了老夫人和你的手里,人又白白的,脸也圆润好看。”

      于谦眼眶红了一圈,听李夫人笑着说:“谢谢你。”

      少年郎摇摇头,一滴一滴泪珠砸在地上,李夫人眨了眨眼睛,说:“她也并非心冷,抱着你的时候,那颗心会跳也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于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糊了满脸,呜咽道:“长清既愿用命换一命,于谦也愿用一生换她一生。”

      李夫人憋不住笑,转头对姚溪无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流出泪,抽泣道:“好,既如此你就守在这吧,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我要去睡了。”

      她被婆子扶着离开,回头看了一眼,低低笑出了声。

      第二日赵太医走进屋子,看到少年郎把手放在少女的额上试了试,眼神左飘右飘,挪动脚步,被地上白布绊倒。

      他讪讪一笑,装作无事地爬起来。

      于谦上前抓住他的手,道:“赵太医你快来,她发热了,发热了。”

      赵太医两条粗眉皱成一团,说:“正常,发热就好了。”

      “这样。”

      张长清做了一个噩梦惊醒,她看窗外已经是上午,拖着疲倦的身子看向远处,见一少年郎坐在桌子边与赵太医打太极,他一句赵太医一句,他一问两问三问,赵太医一摇头两摇头三摇头,一不知二不知三不知。

      他:“长清何时会醒?”

      赵太医:“不知。”

      他:“可否会留下疤?”

      赵太医:“不知。”

      他:“可有去疤膏?”

      赵太医:“不知。”

      她喊了几句,于谦一个健步走到床边凑过去问:“是要起身还是要什么,我给你端水,赵太医,把我温好的水端过来!”

      赵太医哆嗦着老手,没眼看。

      “无事,就是伤口有些疼,不渴。”

      于谦的眼眶红了,没有落泪胜似落泪,他柔声道:“渴了叫我,我一直都在这等着。”

      “咳咳。”赵太医咳嗽两声,别过头去。

      李氏听着乱糟糟的声音,摇头叹气,从门走入,接过身边婢女手里的药碗,坐在榻边,问:“你从宫中走时,不习武不会武,却在这大杀四方,到底是我小瞧了你,从哪学的?”

      “我……跟徐皇后学了一些,还有君子六艺都学了,祖母说我老是看书怕我看傻了,就让我都学,还有些枪法和刀法,箭与骑都是大哥哥教的。”

      李氏凑近她的额头,紧贴在一块,泪珠划过张长清的眼角,有些滴在她的眼睫上,温热且悲痛。

      “我差点就失去你。”

      吃完第二碗药,张长清迷迷糊糊地,就想出去走走,于谦无可奈何,耳边都是哥哥长哥哥短,他看着李氏,李氏摇头,笑道:“去吧,去凉亭,那里有橘子和姚广孝送来的糕点。”

      知女者莫若母。

      张长清被披了一件大氅,头发温顺地被一只簪子挽起,落在胸前,乖顺地坐在凉亭吃茶。

      于谦剥开一个橘子,飘香四溢的橘子味在亭子里散开,张长清喝了一口茶,又吃了一块糕点。

      姚广孝为表歉意特意亲自送来的糕点,吃着就是香甜软糯,好吃得嘞。

      张长清两只眼睛停在橘子上,于谦递过去,自己端茶喝一口,他沉默寡言,性子也有些闷。

      “你怎么沉默寡言的,今早可不是这样的。”

      于谦舔了舔唇,说:“我……想让母亲提亲。”

      张长清嘴里的茶喷出,捂着嘴咳嗽两声,她高声说:“什么!”

      于谦的眼睛亮亮的,眼角有泪滴落,眼尾是桃红色,低声笑道:“是,我想让母亲提亲,老夫人说,你临行前说了很多我的事,我也想与你结为少年夫妻。”

      张长清愣住,被祖母卖了!

      “咳咳,我还没想好!”

      赵太医磨蹭着走了两步,隔着老远喊:“张令人,太子妃有令,让你去宫中养病。”

      张长清应下,对于谦说:“你待我想好了,我就与你讲,不会让你多等。”

      说得匆匆忙忙,走得也匆匆,于谦望着背影出神,尝了一瓣橘子,是甜的。

      咸阳宫里,太子妃眼中有很多不解,她像个孩子一样左瞧右孩子一样左瞧右瞧,长长叹了一口气,问:“真的无事吗,我可不信,让我看看,再让我看看……”

      太子妃恨不得把张长清扒光了看看,靠着背往里面一看,光是上面就够狰狞了,她忍住哭起身走向书桌,用袖子擦擦泪。

      她心里一阵闷气,让小厨房做了一些热肉汤和夹糖饼送过来,一道来的还有太子,他见这么多吃的就跟了过来。

      太子妃要把太子赶出去,张长清先一步跪在地上,俯首叩拜道:“太子殿下,奴婢有一事,请太子殿下一闻。”

      太子连忙走上前去,扶起她,轻声细语的说:“快起来孩子,你受了这么大的伤,动到上伤口就不好了。”

      一张桌上,坐了三个人,太子夫妇和张长清,像是害怕别人偷听一样,声音压得极低。

      “有一僧人,叫慈安,他不知是怎么到了钱塘,许是旧臣将他送进钱塘惠安寺,奴婢祖母家中有一旧仆,名唤老李,在钱塘也算有些人脉,据他所说,惠安寺是有个叫慈安的师父,但是在疫大起的时候,慈安师父去给流民超度的路上就死去了,新的慈安出现,钱塘的流民也多了起来。”

      太子妃手里的羹勺掉在碗里,惊得说不出话来,太子一脸镇定,问:“新慈安如今在何处?”

      “湄江观音崖,改名应文和尚,他曾在东明寺待过一段时日,奴婢去东明寺拜佛,曾见一些穿着麻衣凤人在寺内安安稳稳地睡觉吃饭。”(1)

      “本宫马上就派亲信去查。”

      张长清点头,道:“殿下这次要快,奴婢早在年前就让人看住了他,只怕收到风声乱了,他早就起了疑心,他下手极狠,一旦发觉自己露了风声,会弄出更多事,百姓不能受苦。”

      太子起身背对着她,又转身问:“是,是啊不能让百姓受苦,你四年前的信,本宫都放在心上,这些年你辛苦了,他当真是……”

      “正如殿下所想,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朱唇含雪(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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