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朱唇含橘(八) ...
-
徐皇后常说,陛下与本宫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幼时陛下与本宫吵了一架,先帝就让他到爹爹的军营里面好好挨军棍。
光是挨徐达的军棍就够张长清笑一天的,那个时候朱瞻基也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点头道:“真的吗?”
“真的。”
他趴在徐皇后右腿,张长清趴在左腿,听徐皇后讲青梅竹马那些事,比如陛下其实有点怕她,为什么呢,因为她是将门虎女,会舞枪弄棒。
朱瞻基叉着腰笑几声,拿起一旁的小木枪舞弄起来,有点呆傻的样子,舞了一会儿杀伤力为零,自伤一百,流鼻涕了,给自己舞感冒了。
你问陛下在哪,张长清答,陛下趴在门上偷听,为什么张长清会知道,因为第二日,陛下在屋里光明正大的偷听。
张长清端正坐着,朱瞻基流着鼻涕舞木枪,陛下搓搓两只手,把两只厚茧手塞在徐皇后温和的手掌,两个人打情骂俏。
“陛下,孩子们还在看着呢!”
“阿惜,让咱亲亲。”
真是受够了,张长清蜷缩在椅子上,嘴里念叨着不听王八念经,不听王八念经,不听王八念经,两人亲上的时候,她再悄咪咪去看,不愧是老朱家的男人,就是深情。
最好笑的还得是杨士奇,他不安分地坐在殿里,低头不是抬头也不是,张长清和他并排坐着,呲着大牙傻乐。
“陛下,杨大人还在呢!”
杨士奇捂着脸,不愿面对这一切,面上平静如水地说:“不,臣不在。”
太倔强了,还要说不在,像张长清和朱瞻基就直接看戏了,那边徐皇后不知说了什么,陛下不乐意了,道:“张家的那个丫头,你评评理,朕不宠皇后吗?”
徐皇后反驳:“本宫才不要你的簪子不要你的钗,还有那些镯子,更不要你送来的小猫小狗,拿走都拿走!”
“这钗是白玉的,簪子是金镶玉的,镯子是翡翠的,小猫小狗是朕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杨士奇依旧面不改色,但是内心已经愤怒到极点,都是钱都是钱都是钱啊,国库国库国库!
徐皇后偷着笑了几声,还指着朱棣对张长清说:“瞧瞧,找夫婿要找陛下这样的,小猫小狗都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这一日三餐都要来本宫这吃,还有啊,每日都要训斥太子,太子整日跑到本宫这来哭呢,这哪有一个做爹的样子。”
“咱!”
朱棣还没说完,徐皇后捂住了他的嘴巴,亲了亲面颊,这下被迷得七荤八素,正色道:“孩子还在这呢,张家丫头啊,找夫婿就要找朕这样的,什么翡翠的镯子,玛瑙的珠串,都舍得给。”
“好啊,本宫要给你算算账。”
“什么什么账?”
徐皇后掐了一下朱棣的脸,装作恶狠狠地说:“本宫向来不喜陛下什么都往这送,还都要送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杨士奇直拍大腿,咬牙切齿,张长清会意,颇为赞成地点点头,问:“杨大人你说呢,是找陛下这样财大气粗的夫婿,还是像你这样的读书人。”
“那自然是是臣……”
“嗯?”
很显然,陛下也听到了,杨士奇转了个音说:“臣最钟爱的陛下这样的夫婿啦,臣这种读书人就迂腐,太迂腐了呜呜呜。”
给杨大人四五十好几岁的人都气哭了,张长清凑到他耳边低语:“杨大人,需要我帮你把那些金镶玉啊什么的,全要出来吗?”
杨士奇挥手,说:“你尽量就好。”
张长清想着帝后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唇瓣上的动作加重,于谦凑近加深了这段若有似无的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又重重落下。
只在唇上留恋,透着橘子熟透的香气,张长清的脸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比橘色还深,红得透顶。
她想起徐皇后,就对于谦说:“朱瞻基问我,徐皇后和陛下到底是真恩爱还是假恩爱。我说比世间任何一对夫妻都要恩爱。徐皇后病重,陛下夜夜痛哭。有人提议劝劝陛下,太子去了哭着出来,杨士奇劝慰几句,都被丢出门,我只敢站在门前问几句。一天夜里,徐皇后病逝,我躺在榻上一夜未眠,第二日就在门口碰到杨大人,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也是一夜未睡,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便是一对青梅竹马。”
于谦将她揽入怀中,承诺道:“在我们身上,不会发生,永远不会。”
她定定地看着于谦,感受着肩膀的踏实,疲倦地闭上眼睛,笑着说:“橘子没了,郎君再给我剥嘛。”
于谦细长的玉手剥开橘皮,指尖沾上了一点橘色,他坏心眼地抹到张长清脸上,低头吻去,吻一遍,细细地再吻一遍,他嘴里泛着苦涩,说:“下次不许不辞而别,写了信却不回,就连临行前的一面,都如此难见,你叫我如此难熬,我要罚你。”
端方君子也有恼怒的一天,于谦生气地咬住张长清的指尖,细细咬起一片酥麻,她一声不吭,紧闭双唇,抬头轻吻脸颊,道:“莫要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你同我讲,哪里不好。”
“这还要讲,我不好,不好在不辞而别,不好在不去参加你的观礼,不好在……你的眼里,我做什么都是不好的。”张长清生气坐起身子,捏住于谦的脸,像徐皇后那样,装作生气地样子,笑道,“我好好跟你算账,你可给我小心点。”
“算账,怎么算。”
门吱嘎一响,一只头探进来,宋槐荫贴墙角听了一路,听得他云里雾里,最后迫不得已伸出个头来看看,细细品味刚刚男女之吻,发觉不太对劲,猛地大喊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在此私会,是真不怕别人看到!”
可能之前不会被看到,被这豪迈的一嗓子喊得都知道了。
张长清直起身子,抿进唇对身后人说,等一下,去解决个人。于谦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摇摇头,他湿润的唇瓣泛红,眼角一片桃红。
“张长清,坏了坏了,头卡住了!”
门只开了一个小缝,关上前被于谦用一旁的柜子抵住了,宋槐荫的头就这么被卡住,不能动弹,头身分离。
倒霉,太倒霉了。
张长清穿好鞋子走到门前,瞧见这幅样子就想笑,她也确实笑出了声,宋槐荫无能狂怒道:“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声!”
柜子被挪开,宋槐荫整个人破门而入,跌在地上,面色苍白,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张长清问:“宋大人,你怎么在这,老和尚呢,你和他不是在隔壁屋子里吗,怎么来着偷听偷看啊?”
“张长清,姚广孝他走了,不,他走了,我来找你,我喊了你十几遍,你就是不吭声,我寻思怎么着了这是,原来是在这……”
谁能想到这么正经的宋大人能偷看呢,他正狼狈地抓住自己的官帽,官袍上沾了些土尘,又马上起身拍了拍,喊着罪过。
宋槐荫打眼一看,怪叫出声:“你俩有点嗯……你俩私会,在我大明可是不允许的哦。”
从初见宋槐荫到现在,张长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和她一样不是这里的人,他属于现代,现在张长清要逼供了。
“宋大人的语气不像是这的人,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张长清一把擒住他,笑着凑近,放轻声音说,“你悄悄地和我讲,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是钦天监十八代传人,龙傲天。”
这满嘴得谎话连篇,张长清顾不上礼,用力加重擒住的手臂,威胁道:“大人最好是好好说话,不然我就把你杀了,埋在山里谁都不知道,谁也别想知道。”
风水轮流转,转到宋槐荫,他也怕。
宋槐荫委屈道:“在下宋槐荫,精神病人,嗷嗷嗷啊,算卦的,算卦的,我真是算卦的,错了姑奶奶,我是学物理的。”
被折腾半天的宋槐荫,大喘一口气,躺在地上像半死不活的蛆一样,蠕动了一会儿又活过来了,面色苍白如纸,情真意切地看着于谦问:“你贵姓?”
于谦行礼道:“晚辈姓于,名谦。”
“啊……啊啊啊!”
宋槐荫大叫几声,一脸不可置信,看看张长清又看看于谦,蹲在地上抱住头自闭了,他喃喃自语:“为什么她能遇到于谦这么好的人,我偏要遇到宋朝那帮王八蛋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大男主吗,我不是大男主吗!”
张长清屁颠屁颠坐回小榻,继续吃于谦剥的橘子,独留宋槐荫一个人蹲在那,屋子里飘香的橘子味,他鼓起勇气道:“张令人,给我点吃,我饿了,你也知道,我刚下朝,没吃什么东西,饿得慌。”
坐在小榻上的二人看着所剩无几的橘子,思索片刻,张长清揣着橘子走到宋槐荫身前递给了他,转身的功夫被吓得连连后退,橘子也被扫在地上滚了几圈。
宋槐荫震怒,正要破口大骂,抬起头一看,呦呵,又一个人的头被卡住了,还是老熟人,这不是杨士奇嘛,这么沦落到这来扒屋门了。
他一本正经地起身,装模作样咳嗽清嗓子,阴阳怪气道:“呦呵,这不是杨大人吗,久违啊久违,怎么在这偷看啊,杨大人这不太合适吧。”
杨士奇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看着张长清的眼皮抽动两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说了一句:“给我打开门,头卡住了。”
梅开二度。
柜子被移开,杨士奇安稳站立,他走进屋子里,清清嗓子问:“你和两个外男私会?”
张长清狡辩道:“不是的杨大人,是宋大人约我来天界寺祈福,是宋大人和约我私会,我才来赴约的,你明日参他一本。”
杨士奇若有所思,宋槐荫闻言,小声嘀咕道:“对,是我都是我,都成我了。”
杨大人捋了捋官袍,坐在榻上,张长清也坐在榻上,背脊挺直,于谦早就穿好鞋子,板正地站在屏风前,宋槐荫还是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懒散靠在屏风上。
杨士奇问于谦:“你是何人。”
于谦答:“钱塘人,姓于,名谦。”
“哦,于谦。”
说罢,杨士奇狠狠瞪了一眼张长清,后者低头扣手,心思压根不在这,被杨大人狠狠地拧了一下腰,张长清大叫一声,委屈道:“我又不知道他叫什么,我是来私会宋大人的,你说对吧,宋槐荫!”
宋槐荫也是头铁,顶着个脑袋上去挑衅,道:“杨大人,我和你就不对付,哎,我心悦张长清,怎么着吧,你能拿我怎么着。”
杨士奇怒了,说到底,他算张长清的老师,君子六艺是他教的,习字温书是他教的,就像是养了五年的白菜,被人摘走了。
“宋大人,今日我必叫你有来无回!”
杨士奇一冲动,一掌拍在宋槐荫头顶,两人扭打在一块,那一巴掌可不轻,张长清靠得近,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了。
大明文臣武德充沛不是假传的。
于谦抱住宋槐荫,张长清抱住杨士奇,严肃道:“杨大人冷静,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杨大人别冲动,你别打我啊,你再打我就口出狂言了,啊,其实我心悦的人是你,杨士奇!”
杨士奇听了立定在当场,宋槐荫立马脱身,隔得老远。
杨大人的三观被震碎了,哆嗦这嘴唇,问:“你心悦我?”
“是啊。”
“不行,你算半个我看大的,你和太孙都是我看着养起来,这样违背伦理,有违纲常,你是万万不能心悦我,老夫是有家室的人,你可以心悦宋大人,但不能私会。”
杨士奇斩钉截铁地说完,默默退到一边,宋槐荫张大嘴巴,不敢置信一个人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叫人眼花缭乱不敢苟同。
张长清反而越挫越勇,笑着说:“这样,宋大人做你的小妾室,我做你养在外面的妾室,也算是圆我一个梦吧,杨大人你说对吧,宋大人意下如何?”
杨士奇扶着胸口,靠在墙上半死不活地闭上眼睛,于谦默默出声:“与长清私会的人,是我。”
“……”
皆大欢喜,杨士奇和宋槐荫暂时不打不斗嘴,两人还是有些互相看不顺眼,时不时搞些小动作,杨士奇想着明天上朝参他一本,宋槐荫想着参他三本,从数量上取胜。
一阵水撒在窗纸上的声音引起了张长清的注意,她扭头看去,窗纸上是血渍,还在往下滴答滴答地流,看样子像是刚杀完人。
她戳了戳其他人,他们都注意到了血渍。
宋大人重新生龙活虎地直起身板,把腰上别的笏板拿在手里,甩甩了酸软的胳膊,上次这么有兴致还是在拿板子砸宋徽宗的脑袋。(1)
张长清咽咽口水,屏息凝神听着屋外的动静,心想真是倒霉催的,和宋槐荫待在一块就没有好事情,上一次是暴雪,这次是杀人。
“张长清你说为什么遇到你,我这用不完的好运,散成了霉运呢。”宋槐荫开口阴阳怪气,委屈地埋怨道。
张长清怼回去:“我说宋大人,是我遇到你就没什么好事,一天天的破事,使不完的劲给我送来了,这次我要是死在这,你看我不去阴曹地府把你拉下去。”
像两个小朋友吵架,虽压低声音,句句成脏,杨士奇理了理一身青衣大氅,规整头上的幅巾,一手示意张长清嘘声,一手拍在宋槐荫后脑勺,低声道:“嘘。”
外面传来响声,张长清缓步门前,其他人屏住呼吸,她打开一道门缝,透过这道缝隙,看到了一些穿的破破烂烂的人杀了两个小和尚。
小和尚的头咕噜咕噜滚到他们所在的门前,两只眼睛闭都闭不上,死不瞑目的样子,惨不忍睹,张长清退后起步,深吸一口气再次走上前凑到门缝前,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珠子滚来滚去,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啊!”
张长清大叫一声,手脚麻利抄起一旁的棍子抵住了门,她背对这门,喘息道:“把屏风拿过来,快点挡住他们,他撞门了。”
外面的人撞门,里面的人挡门。
杨士奇和宋槐荫拖着实木屏风砸在门上,得亏门也是实木做的,不然就裂开了。于谦搬起椅子放在屏风后,又加了一个重量,这些重量够两个人撞门了,张长清四周瞧瞧看看,以她对姚广孝的了解,屋子里有暗格藏着刀或剑。
“快,把小榻移开!”
果然把榻移开,地面上有个红木盒子,打开是一把刀,张长清深吸一口气,就等外面的人破开门,给刀开开血光了。
宋槐荫左找右找,找到了地上孤零零的橘子,他坐在椅子上剥橘子,嘴里唱:“剥橘子剥橘子,我爱吃橘子,吃大大的橘子!”
杨士奇闭上眼睛,骂道:“你也吃得下去,烂泥扶不上墙。”
张长清感觉到撞门的动作越来越大,她抓住于谦的手,小声说:“若是门被撞开,你就跑到隔壁屋子里去,别在意我们,你先跑。”
于谦摇头,掌心摊开,是一把短刀。
“砰”的一声,门被两个人撞开。
凶神恶煞的面相一看就不好,宋槐荫起身二话不说,抡圆了胳膊,用笏板给俩人的脑袋开了瓢,张长清诧异地看向他,再看看倒在地上抽搐的两人,不得不说大明的笏板质量就是好。
宋槐荫呵呵笑了两声,道:“见谅,大宋一手单传。”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宋槐荫的脚,用力一抽,他倒在地上,张长清见状抽剑插在那人的心口上,见人抽搐了一下,应是没死透,又补了三刀,直至死透。
另一人同样的做法,补刀后不再抽动。
门外飘起雪花,如钱塘春柳下的薄絮。
脚步声忽远忽近,杨士奇把倒下的二人拖进屋子里,撕下袖子上的一块布,仔细擦净地上的血迹,回到门侧。
“今日旧部一聚,必定要杀个有来无回。”
“趁朱棣不在,杀了那黑衣和尚,光复我建文!光复建文!光复建文!”
“光复我建文!”
“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宋槐荫轻轻拍打官袍上的灰尘,嘲讽道:“还光复建文呢,小心和方孝孺一样被灭了十族。”
张长清回头一看,对上于谦淡漠的眼神,蹙眉道:“郎君你步伐轻,老和尚会在屋子里设置暗道,你且去找找古董字画,书架桌底,若可以,不必拼死一搏。”
再看向杨士奇,他靠在墙边一动不动,紧闭双眼,像是一副不畏惧生死的样子,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然后长长吸一口气。
“让老夫砍下他们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