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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聂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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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几人一并把事说清,定下不论老鸨态度如何,不平事送到了眼皮下,没有不管的道理,便先一起在蓝曦臣住的客栈住下了,待查明那伙楼兰人的去向,该出手时就出手。至于姑苏蓝氏这边如何交代,双壁一商量,一致觉得继续把事托给阿姐蓝沁是最稳妥的。
魏无羡把金凌蓝思追给撵了回去,只道长辈处理事情,小辈不要掺和着碍手碍脚,又恐吓说他们本来就是跟踪来的,他不罚他们已是宽容之极,不要蹬鼻子上脸。
另一边,清河聂宗主聂怀桑在不净世举办清谈会,为期五日。
蓝沁自然作为蓝氏代表出席,蓝沁过去鲜少露面,这回肯来,也算是给了聂怀桑极大的面子。蓝氏自古本就极少参与世家清谈会,从前金光瑶还是仙督时,蓝曦臣参与的还算多些,世人都道敛芳尊好大面子,清谈会说办就办,泽芜君想请就请。
蓝曦臣闭关后,蓝沁对清谈会相邀便尽量推掉,一是自己如若一再代替家主露面,外界难免会对蓝氏内情颇多猜辞;二是她本来也不喜交际,不愿将时间浪费在世故攀谈上。因而蓝沁掌事近三年,仍有许多人未见过她庐山真面貌,也难怪江澄根本不识得她。
聂怀桑把清谈会办的很和谐,各世家一派祥和气氛,纷纷交流修术心得,感情状似愈加深厚,其实各世家都在暗暗卯劲,只盼在最后两日的世家围猎中一争高下。正好那时,从夷陵往回赶的金凌和蓝思追也能赶上参加。
清谈会每个季度都会轮番在某个世家举办一场,套路差不多都一样,本是清修场合,近年来越发变得世俗起来。要说清河的清谈会此番有什么值得一提,大概就是那云梦江宗主不知受了什么蛊惑,居然带着温宁一起来了。
江氏众家臣客卿原本是竭力反对温宁相随的,江澄却一意孤行坚决要温宁同行,温宁起先也不愿跟来,最后被江澄的一句“他们都反我,你站在谁那边?”给劝来了。
于是从江氏一现身,温宁就跟在江澄身后寸步不离,江澄似乎总是有意拿自己半个身子挡着温宁,若有什么人投过奇怪的眼神来,他便瞪回去。
“我眼花了么?那鬼将军的衣角上居然绣着莲花啊!”一名白衣修士与三两道友走过长廊,忍不住议论道。
“啧,看来世上传闻不假,温宁真的归了江晚吟帐中啊。”另一人说道,又问另一个穿着聂氏校服的弟子,“这消息当初是从你们聂氏传出的,你来说。”
“是真的,为了探出这消息,我栽了三个师兄呢。”那聂氏弟子信誓旦旦的点头,但对折了几个师兄这事表现的并不怎么伤心,“我跟你们说,那时候在莲花坞……”
几人七嘴八舌往练剑堂走,却正撞上自己热切讨论的对象。
温宁正端着一盘糕点和两壶酒往江氏别院走,他特意走的小路,就是怕遇上旁人,哪知这几个弟子被聂氏弟子指引着抄近路,刚好与他们碰个正着。
温宁原不该亲自来端餐食,只是聂怀桑拉着江澄在屋里叙旧,起初说些年少旧事,往后聂怀桑就不说话了,眼睛似有似无的瞟着温宁,他也知是到了不该听的地方,便出了房间,自觉无事可做,才去要了些餐食和酒,准备端回江澄屋里。
“哟,这不是鬼将军么?”那白衣修士打量道。
“都说江宗主性情暴戾,我倒觉得江宗主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好啊,居然对鬼将军你过去的秘辛都没半点儿说法。”一个弟子故意挡在温宁正前方,神情竟透着一股莫名的正义。
温宁微微抬起头来,眼神透着不解,若拿他的身世渊源和鬼将军的身份做文章,他尚且还能理解,可他一直以来都是孑然一身,有什么秘辛可言?他沉了沉气,忍不住问:“什,什么意思?”
那人大概没料到温宁会追问,稍稍迟疑了一下,一旁的聂氏弟子接了话去:“你当年跟了夷陵老祖,又在泽芜君处委身两年,现在倒又去侍奉江宗主了,您可知道坊间那些不懂事的叫您什么?”
那弟子把话抛出,白衣修士便故意接上:“三姓家奴嘛。”
温宁听闻这话,除了不忍细思江澄在外面是怎么被人戳脊梁骨的,心下并没有什么其他波动。坊间传闻一向荒唐,他是见识过的,外人怎么说自己,他其实并不在乎。眼前的弟子都是些小辈,想来是轻信了传闻,不懂事乱传话罢了。
温宁摇了摇头,想侧身从他们身边走过,那聂氏弟子却又身子一横,再次挡住了他,不肯罢休,道:“江宗主此等用情固然感人,但鬼将军当真能心安么?“
温宁只怕那人还要说出些什么更难听的来,知道自己不该多逗留,又错步走开,却被其他弟子一起围将起来。
“当初穷奇道金公子死的惨啊,金江两家正兴高采烈给小金公子办满月宴呢,一夜之间就喜事变丧事,咱们的江大宗主连这样的深仇大恨都放得下,当真有容乃大,令我等自愧不如啊。”那聂氏弟子轻蔑的说完,向同伴使个眼色寻求附和,其他人便义愤填膺的指点起来。
终于,还是提起了穷奇道截杀,还是触及了,温宁心底最怕最悔的那一处。
那些年青又轻狂的面孔在温宁眼前堆叠,与过去他曾受过的无数冷言冷语重合了,所有的人对他指点着,讽刺着,笑着,骂着,只有一人,在哭着。
是江澄,是江澄啊。
江澄那时受了怎样的折磨与打击,他温宁,一个杀人如麻的魔鬼,凭什么,相伴在他左右?!
温宁一时心慌意乱,肩头耸动,用力抠着餐盘的双手开始颤抖,晃得餐盘里的酒杯微微作响。那几人还在噙着笑端详温宁的表情变化,像是在观赏什么奇珍异兽。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惊坏了众人,待他们反应过来,这巴掌已经一连串地打了下去,几名弟子都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或惧或怒面面相觑。
“是谁!”一名弟子怒目圆睁,定了定神剑便出了鞘,刚想动手却发现刚才打了自己的人,居然是本次清谈会的东道主聂怀柔。
“王兄息怒,王兄息怒。”聂家的那弟子一边捂着脸一边劝着拔剑的那人,那弟子瞧着聂怀柔眯着一双狭长的细眼,面上极其不悦,只得讪讪收了剑。
“聂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聂氏弟子刚想冲聂怀柔赔个笑脸,就被聂怀柔狠狠揪住了前襟。
“知道我在清谈会打了别家的弟子,是什么后果么?”聂怀柔冷声道。
那弟子知聂怀柔平素最看重家族名声,此刻见聂怀柔满眼嫌恶的瞪着自己,眼中似乎闪过杀意,恐怕自己凶多吉少,一时有些腿软,聂怀柔手上又一使劲,让他站稳在自己面前。
“聂,聂姑娘……”那弟子垂头丧气,像没有骨头般,挂在聂怀柔手上。
“温宁!”江澄的声音传来,温宁猛地抬头看去。
一见到江澄,方才已经有些恍惚的温宁才醒过神来,已经慢慢散开的瞳仁骤然缩紧,他深深吐了口气,压下心智中的一丝浊意,不敢去看江澄。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已不会再为世人的言语心伤,可金子轩之死毕竟是他与江澄之间最深的芥蒂,那些被别人轻描淡写吐露出来的言语其实极其锋利,一字一句都割在他心上。
江澄快步走上前,他身后的聂怀桑亦步亦趋的跟上,折扇掩着脸,顺便看了聂怀柔一眼,轻咳了一声,聂怀柔阴着脸咬了咬牙,这才松了手。
“你没事吧?”江澄接过温宁手中的餐盘,居然随手塞到了聂怀桑手里。聂怀桑也不说什么,合了折扇乖巧的端着餐盘,其他弟子见聂宗主如此,知道自己是办了坏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没事……江宗主,对不起。”温宁低声道,一时显得有些虚弱,这声对不起实则包含了太多。
“是谁该说对不起,谁心里清楚。”江澄不掩怒色,看向聂怀桑。
聂怀桑双手占着,忙用下巴指挥了一下,道:“还不快向江宗主和鬼将军道歉。”
“是温公子!”江澄纠正道。
“江宗主……温公子……是在下失言了,请您原谅……”聂氏弟子行了一大礼,头几乎要拱到地上,躬着腰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向聂怀桑求助。
聂怀桑装看不见,那弟子便又看向另一个自家人,聂怀柔。
聂怀柔却瞪着其余的弟子:“怎么?刚才口出狂言的,难道只有我们聂家的么?”
江澄有些意外的打量了聂怀柔一眼,其他弟子相顾斟酌一阵,缓缓的动弹起来,一一朝江澄温宁行礼道歉,一时间几个人都躬着身不敢起来。
江澄仍没有让步的意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似乎刻意要让他们累一会儿。温宁轻轻拽了拽江澄的袖子,江澄便附耳去听,不知温宁说了什么,江澄面色稍有了松动。
江澄哼了一声,向温宁道:“他们是向你道歉,你若原谅,你便说吧。”
温宁便从江澄身后走出,声音有些发怯:“诸位请起吧。”
那些弟子这才流着冷汗直起身来,均是极为敬畏的向温宁道谢,虽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起码还是给温宁出了口气。
江澄看向聂怀桑,分明是兴师问罪的口气:“聂兄,该管教的时候要管教,你若管教不来,莫怪江某今后要多管闲事。”
江澄故意十分明显的摸了摸手上的紫电,其他弟子更是惶恐,低下头去。
“是是是,是我的不对,”聂怀桑绽开笑颜,朝温宁点头,“让温兄受委屈了。”
温宁忙惶恐的低了头:“聂宗主,温宁不敢。”
“有什么不敢?过去我们在蓝氏听学也算是同窗罢,只是世事变迁,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大家生分了。”聂怀桑眼中流出深深的失落,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亲近的笑起来,“江兄,温兄,你们若不嫌弃,晚上我再去你们房里,就当为了我今日失职请罪了,到时我先自罚三杯,我们来个不醉不归,如何啊?“
温宁见聂怀桑说的诚恳,心下微动,虽然听学时他与聂怀桑并没什么交集,但对于他们这群经历了无数变故的人来说,如今故人得以重逢,已是非常难得。但凡要追忆过去,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就是在蓝氏听学的那段日子,那是他们都回不去的少年时光,也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江澄。
如果能让江澄稍稍开心一些,不如就应了聂怀桑组的这场酒局。温宁刚想点头,江澄却回绝道:“不必了,今夜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江澄提步要走,聂怀桑忙把手里的餐盘往身旁的家仆手里一塞,拦在江澄身前:“哎,江兄,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不知今夜是有何等要事啊?”
江澄冷笑一声,看了其他弟子一眼:“我不说明白,不是有更多故事供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人发挥么,我倒要看看明天他们还能编排出什么。”说着江澄便极具暗示性的拉起了温宁的手腕,温宁觉得此举不妥下意识要挣开,江澄却仍牢牢握住不容他反抗,疾步便往江氏别院走去。
温宁跟在江澄身后,被拽的有些踉跄,众人隐约听到江澄在跟温宁急声说着什么——“你不要走开,更不要去做些端茶送水的事!你知不知道我……”
一时众人脸上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有聂怀桑还是摇着扇子微笑,直到江澄温宁二人走远,聂怀桑眼中笑意一敛,眼神瞬间苍冷起来,回过头时,嘴角还翘着,却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哥?”聂怀柔询问似的叫了一声。
“嗯。”聂怀桑点点头像是准许了什么事,摇着折扇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