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画家的夏日之恋［短篇集］》莫颦

4、金色的雪·impression

　　玛伊从前也喜欢灿烂的事物。
　　她东走西奔，她喜欢走着走着停下来，仰起头，抬手遮住阳光。
　　年轻的时候，做什么都不遗余力。以满脸天真的笑容为钟，聆听时间走过。等暮来朝去，人来人去，等费尽力气，发觉“灿烂”的存在与否，也就知道了……
　　别人所说的，过去是浪费的。

　　“你们不能将所有都给了他，而我一无所有。总得给我点什么，使我支撑下去……”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哪来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玛伊。”
　　只记得，那一年，阿尔班十岁。

　　玛伊呢喃般地念着自己从前的日记——
　　“视线像剥开一层层洋葱，黑暗中，首先看清母亲，她背对着此刻的我。我继续剥开它，于是父亲渐渐浮现，他正说着什么，对我来说好似呢喃。
　　好在，我终于逼近光明之处。
　　话语也得以在耳边隐现……”
　　——“恭喜你又长大了一岁，我的儿子。也许不久以后，便能不负众望了。”
　　到达光芒后，我也只余背影。留下命运那样的东西在身后默默注视着他们，不断倒退，露出所有的人们。

　　玛伊一切的辛劳都是为等着弟弟长大，将自己的成果拱手让给他。
　　她不知道他们都在期盼什么。

　　第一次看见那孩子金色的头发，玛伊就驻足了。
　　年幼的女孩在靠窗的位子打盹，丝带般柔和的光倾泻在身上，神情宁静，正如教堂中大理石的雕刻，虚无的“纯净体”。
　　光亮。
　　“我想与她说说话。”玛伊道。
　　公爵夫人用一种拷问的冷静语气开口:“与一个不受宠的子爵养女打交道，你不怕有失身份吗？”
　　身份——
　　她想了这个词很久，然后，在一片草地上，玛伊允许自己获得片刻的肆无忌惮。
　　她道：“不过是个任劳任怨的姐姐嘛。”
　　弟弟才有长大的价值吧。我嘛……
　　我……

　　半年后。
　　——“玛伊。你的未婚夫，多里安·弗朗西斯。”
　　玛伊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嘴角讥嘲的笑了。
　　多里安依然恭敬地欠身行礼，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整个人都了无生气。父亲站在他的身边。
　　她打量着这一切，还有窗子透进来的暮色。
　　她知道，过去已然终结。

　　一种荒谬的感觉驱使玛伊去做一些荒谬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抛弃了什么珍重之物，满身轻松的同时，已经没有什么重量能够压着她一点。于是她找到了未婚夫，多里安。
　　他们在暮光中的晦暗书房中“密谋”。
　　玛伊表现出本能的自信，又或是走投无路的疯狂，眉飞色舞低声说:“多里安，如果你相信我，你将会比现在拥有的更多。”
　　那个看起来沉静过分的未婚夫，竟然答应了。
　　尽管一切显得荒诞，但她眼里没有其他的选择。
　　玛伊依然坐在书房中的那个座椅上。台上堆的书籍与文书愈发杂乱，她常常汗流浃背，心烦意乱。到了那种地步，她也不愿离开那里。
　　至少在他们荒唐、卑鄙、无情的计划中，所得仅仅属于自己。
　　多里安用余光瞥了书桌前一眼。
　　玛伊埋着头。

　　……

　　自己是为了逃离这一切吗？
　　逃离的了吗？
　　这也就是所谓“存在与否”的问题了。
　　多年后，风吹动繁重的裙子。
　　——若一切向苍白而驶，我能挡住风吗？

　　玛伊静静地站在书房那面窗子前，除了她挺直的背影，什么也看不见。
　　“大部分人难逃两种宿命，一种是被消磨，一种是始终麻木。孩子就不会，孩子认为自己会是第三种。”
　　“多里安。我不后悔，也不遗憾了。”她缓慢说着，“我很想念以前的自己。”
　　她的脑中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副场景。
　　金发的少女。
　　“灿烂”的……

　　司诺庄园的一个平常午后，漂浮着细尘的藏书室，阿尔班惯常相伴在艾芙琳的身边。
　　他随意地坐在她身边，自来时便若有所思。
　　在艾芙琳取下一本书时，他开口:“艾芙琳，你会不会对我感到厌烦？”
　　她翻开了书，回答道:“不会的。你并没有做什么让我厌烦的事情。”
　　他捏紧膝盖的手微微伸展，故作镇静下了结论:“只要你不厌烦，我就依然日日来找你。”
　　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服自己。
　　“您遇到什么事了吗？”
　　“你懂的嘛，无非是那些事。”
　　阿尔班向后倚靠在了书架上，声音轻了下来，道:“不能爱其所爱的痛苦，姐姐已经体会过了。我不会再次接受了。”
　　“啊。”艾芙琳移回目光，“看来……您的姐姐替您尝试了不幸呢。”

　　还记得那一日的庄园吗？
　　起风后，玛伊的身影在风中微微摇曳。
　　“还记得我吗？小姐。”
　　艾芙琳在日光的沐浴下粲然而笑，与身后春日的庄园交相辉映。
　　“再次见到您，从前的印象……便又浮出水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