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挣扎》此方人也

3、各怀心事

　　勒梅尔不喜欢院长办公室。
　　他讨厌院长使用的竹子味空气清新剂，讨厌常年冰凉的室内温度，讨厌他那张伪善的笑脸，更讨厌院长在自己违反院规后自以为有用的长篇大论。

　　但是他自认这段时间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难道院长的手段升级了，打算再用什么法子“感化”自己，让自己恢复正常？

　　跟着达勒妈妈前往院长办公室的路上，勒梅尔胡思乱想了一路，以致于忽略了达勒妈妈脸上满溢的笑容。

　　“院长先生，蒙德安先生，我把勒梅尔带过来了。”达勒妈妈将勒梅尔拉到自己面前，轻轻打开门，好让屋子里的人能看清他的面容。

　　蒙德安没有动，他依旧背着身，保持着与院长交谈的姿势。
　　反而是院长从办公桌后站起，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指着蒙德安对勒梅尔说：
　　“勒梅尔，你看，这是谁。”

　　勒梅尔皱了皱眉，故作成熟地思索片刻，然后无奈地摇头：
　　“院长先生，我并未见过他。”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曾经听过一些传闻，什么太不乖的孩子会被送去给大魔法师用作药水的原料之类的。
　　这类传闻在孤儿院内传播甚广，来源已不可考，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是工作人员为了方便管理才编造出来的谎言。
　　但之前秋莉曾经一脸严肃地对他说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一个故事被编造出来，总有它的道理。而秋莉，又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同龄人，她的话，就算勒梅尔当下不屑地表示不信，过后再想想，总还是有些瘆人。

　　还没来得及再想些别的，勒梅尔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蒙德安的眼眸。
　　那是一双暗金色的眸子，眸色深沉，在灯光的照射下也没有闪光，看上去平静如死水，却又隐隐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勒梅尔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也学着他的样子，死死盯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蒙德安的眼神终于松快了下来，他微微翘起嘴角，大步走到勒梅尔面前，半半下腰，向勒梅尔伸出手：
　　“认识一下，我是你未来的父亲，蒙德安。在沃普共和国军士学院当行政主任，你跟别人一样，喊我蒙德安主任就行。”

　　“您要，收养我？”勒梅尔没能反应过来，他愣在原地，直到达勒妈妈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犹豫着握住蒙德安的手，象征性晃荡了下。
　　随即，勒梅尔就别过了脸，他还是太小，不能隐藏住脸上的情绪。伪装出来的冷漠与狂喜在脸上交替，连院长与达勒妈妈都有些惊讶。
　　这孩子已许久未露出这样稚嫩的一面了。

　　眼前的场景倒是让蒙德安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个传闻中冷漠又暴躁的，自己也验证过适合成为战士的孩子，即使被收养，也应该是与自己疏离的。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居然又被秋莉说中了。
　　不过，眼前不是纠结秋莉的时候，蒙德安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重又站起身，对院长说：
　　“院长先生，既然孩子也愿意，那，我们签署文件吧。”

　　“当然，蒙德安先生，文件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过目。”

　　…………

　　大人处理的那些事情勒梅尔并不关心，此时他已经完全被震惊和喜悦所裹挟，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能乘风而起，飞出这个禁锢他数年的院子，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直到乘上前往蒙德安在齐力市宅邸的车，勒梅尔才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听蒙德安念叨种种事项。
　　蒙德安并不打算让勒梅尔太早接触计划中最危险的那部分，近阶段，只需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自己用于复仇的工具就行。
　　至于勒梅尔，他只需要知道自己看重他的能力，希望他未来在自己的教导下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

　　于是他絮絮叨叨了许多有用没用的事情，小到他计划在诺兹里西大陆呆上一周，带他去各处转转，问他喜欢吃些什么，大到未来他会怎么安排勒梅尔的训练，可能会在什么时候带他上战场。
　　直听得勒梅尔晕头转向，反倒是有些紧张起来。

　　在勒梅尔已经在车上昏睡过去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被蒙德安叫醒。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清醒，下意识要站起身，小腿却撞到了前座的靠背，一个不稳，又坐了回去。
　　灵敏度满分，但是，反应力，还得练练。
　　得出这个结论后，蒙德安憋着笑意，打开勒梅尔那边的车门，伸出手，拉他下了车。

　　双脚触碰地面的一瞬，勒梅尔抬起头，看见了一幢三层楼高的别墅。
　　三层楼他熟悉，孤儿院的房子也基本都是三层，但是孤儿院的三层楼里塞满了人。爸爸妈妈们，满地乱跑的孩子们，还有面色严肃的不知来干什么的神秘人。
　　眼前的房子，看上去却没什么人，静悄悄地立在那里，就和这个收养自己的人一样，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就是透出一股不知名的威压。

　　不过，既然蒙德安主任愿意收养自己，那他一定是好人，好人住的房子，也一定是好地方。
　　勒梅尔点点头，对自己刚刚做出的推断非常满意。
　　想毕，勒梅尔抬起头，发现蒙德安正一脸怀念地看着眼前的屋子。于是默默扯了下蒙德安的衣袖。
　　蒙德安这才反应过来，如今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小孩，定了定神，整理好表情，淡淡地说道：
　　“走吧。”

　　和外表一样，别墅内里的装饰无处不透露着温馨，却又因为没有人的存在而显得冷冷清清，甚至莫名有丝寒意。
　　勒梅尔克制住用双臂裹住自己身体的欲望，四处打量着周围的东西。虽然蒙德安同他说，这房子两人至多也就住个一周。
　　十天的功夫，和未来那些两人需要共同面对的年岁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这总归是自己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又如何不让勒梅尔激动。

　　穿过客厅，走上楼梯，蒙德安领着勒梅尔在三楼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他指着右侧的房门，几乎是有些解脱般地告诉勒梅尔：“这是我小时候的房间，现在给你住，只要别弄得太乱，或者破坏里面的东西就行。你先进去放行李，休息会儿，我去准备晚餐。”

　　说完，蒙德安目送勒梅尔拎着小行李箱走进房门，长舒一口气。
　　他实在有些紧张，就算已经提前阅览了不少育儿相关的书籍，在面对这个刚刚成为自己儿子的孩子时，还是有些紧张。
　　自己需要将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培养成为沃普共和国最伟大的将军，或是士兵。只听起来，就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何况如今自己失去了至交好友的助力，从今往后的路，除了他留下的部分规划，只能自己慢慢摸索了。
　　念及此，蒙德安重重叹了口气，和勒梅尔呆在一起的几震时里，他真切意识到，与秋莉的谈话让他对八岁孩子的心智水平有了不切实际的认知。
　　虽然和孤儿院里大多数孩子比起来，勒梅尔也算是成熟的，可那孩子……实在有些稳重过头了。
　　也许自己最后决定不领养她，也是因为有些害怕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秋莉的年纪还小，不是那么会掩盖眼中的野心，她看向蒙德安时，蒙德安总感觉她对自己，有所图谋。
　　哪怕秋莉已经说出了那段看上去异常真挚的话，可终究自己对她了解不深。所幸这孩子未来也是要在沃普共和国军士学院学习生活的，多加关照她些，若是有用，再从长计议吧。

　　蒙德安再次长叹一口气，河齐兄，你走后，一切都乱套了。
　　若是这两个孩子，是你走后留给我的最后礼物，那该多好。

　　另一边秋莉却是对蒙德安的思虑毫不知情，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勒梅尔离开，没了这尊神像，魔法训练场指不定热闹成什么样，还得找个新僻静地读书。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小心收起书，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目前还空无一人的魔法训练场，伴着晚餐铃的声音，慢吞吞地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今夜，秋莉做了许多梦。
　　梦中地点各不相同，有阴暗的地底，小小的树屋，广阔的草原，无边的大海。但相同的是，梦境的主角，在通过不同的途径，学习同一道知识。
　　正是秋莉今日所看书籍上记载的那部分。
　　秋莉有一个秘密，一个以母亲为纽带，延续上百年的秘密。

　　甘若瓦鲁提兹帝国为了研究长生，做了许多实验，其中一个，名为意识永生。底层逻辑很简单，就是通过让意识在不同的人身上苏醒，从而获得永生。
　　而秋莉的先祖，正是其中一个实验的失败品。
　　女儿会继承母亲的记忆，若母亲与女儿同时在世，也会共享所有的记忆，但只在了解同一个知识时，记忆才会被唤醒。

　　与预期结果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好在秋莉的祖先还算机敏，通过语言学习的必然性，将反抗的记忆深植于每一位后代的心中，并告诉她们假装意识苏醒的办法。
　　几代更迭，研究人员以为正在靠近成功，而秋莉先祖也终于积攒了足够的知识，伪造了自己的死亡，逃出生天。

　　或许是因为害怕再度落入敌手，先祖经过几代努力，终于成为沃普共和国的普通公民，而大多数后代，都选择了普通的生活。一部分是因为，一日上战场，当夜便会噩梦连连，若长期身处这种环境，只怕会难以忍受，精神崩溃。

　　但秋莉的祖母选择了对抗，她从先祖的记忆中感受到了恨，于是哪怕被噩梦缠身，也不愿缩在后方，只希望能尽己所能为先祖报仇。
　　哪怕继承记忆，每一代人的性格依旧是不同的，比如秋莉的母亲选择后退，而秋莉，打算靠着先祖这几百年来的记忆，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她要让甘若瓦鲁提兹帝国的丧钟，因自己而开始奏响。
　　暗黑中，秋莉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真是，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