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兰祈

4、第四章

　　考完物理，夏凝像是丢掉半条命，虚脱到趴桌。
　　不待她缓口气，便听见班主任开口说：“同桌互相交换改试卷。”

　　夏凝滞在原地。
　　盛野挑眉，从她手肘底下抽走试卷：“啧，你的字迹跟你小朋友身份倒是相符。”

　　夏凝知道她的字确实写得不好看，凶巴巴瞪他：“要你管！”
　　看到她炸毛模样，盛野没来由想起盛许养的那只猫，被逗生气的时候喜欢弓起身，毛发炸开，一副要拼命架势。

　　结果喵喵喵了半天，只会骂骂咧咧虚张声势，他一伸手，它立马虚三分，叫声越来越小，甚至委屈求全用胖乎乎脸颊去讨好他。

　　为的仅是他手里的小鱼干和猫条。

　　盛野眼底笑意明显：“怎么，你还想我管你啊？”
　　夏凝哽住。

　　半晌，艰难蹦出一个字：“滚。”

　　盛野懒散倚座，单手支颐，修长手指漫不经心一下一下敲桌，撩起薄薄眼皮看她，语气耐人寻味：“敬老爱幼，女士优先，小朋友先请。”

　　夏凝拒绝跟傻子交谈，从笔盒翻出红笔，面向黑板，认真听老师讲解试卷。
　　盛野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指尖一勾，执起一支笔开始批改。

　　随堂小测60分钟，剩下半节课不够讲评完试卷，下课铃响，赵月停下讲解：“明天再继续。”

　　班主任走出教室，外面接连不断传来放学的欢愉声。
　　夏凝起身收拾东西。

　　无意间，她瞥到盛野批改完的试卷，上面写满解题思路与正确答案，包括老师没有讲到的部分。

　　夏凝拿过卷子，夹到书本里面，低声开口道谢：“谢谢。”
　　盛野单手托着下巴，懒洋洋抬起眼皮：“谢谁？”

　　夏凝抿唇：“谢谢盛同学。”
　　盛野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笔玩：“你确定是盛同学，不是千年王八？”

　　夏凝停下收拾东西，从抽屉翻出一张纸条，指着上面的涂鸦：“你还说我是猪头呢！”

　　“我有说吗？”盛野眉眼不羁，痞里痞气咀嚼口香糖，很轻地哼笑，“你有证据吗？上面有写你名字吗？”
　　“不像某人，指名道姓，啧啧。”

　　夏凝语塞。
　　她画的千年王八图，乌龟壳上的的确确写着【盛野】。

　　还是字体加粗的那种。

　　“好女不跟男斗，哼！”她才不要跟傻子争长论短。
　　夏凝抱起东西转身就走。

　　“喂，夏凝。”

　　夏凝没搭理他。
　　冷不防，她背后马尾被人轻扯了下。

　　“干嘛！”夏凝猛然回过身。

　　盛野的脸骤然放大在眼前。
　　两人距离咫尺，她差点撞上他胸膛，炙热呼吸打在头顶，热气拂脸，脖颈撩痒。

　　夏凝红着脸倒退：“你、你干嘛？怪吓人的。”

　　盛野礼貌退开：“忘记还你了。”
　　他摊开掌心，一枚标着R的耳机静静躺在上面。

　　夏凝想起今天下午错拿给他的耳机，脸颊一羞红，快速从他手心捞过耳机，耳尖滚烫冒烟，头也不回落荒而逃。

　　一路小跑奔出教室。
　　跑到楼梯转角，夏凝转身回望，盛野没跟出来，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她捂住异常跳动的心口，面色潮红大口喘气。

　　受伤未愈的右腿传来隐隐疼痛，跟剧烈心跳相比，夏凝分不清哪一个更麻痒难耐，手无意识抄进兜里，塑料锯齿割手。
　　她拿出来。

　　棒棒糖。

　　一颗蓝莓味的棒棒糖。

　　他给她的。

　　夏凝愣了愣，睫毛轻颤拆开它，放进嘴里。
　　甜的。

　　回到家，夏母林红芳还没有回来。
　　夏凝早习惯独自一人待在家，反锁好入户门，换鞋放好东西，拿衣物走进卫生间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夏凝边擦头发边往房间走。
　　拉亮台灯，物理书摆在桌面，试卷一角倾斜出来，露在书页外。
　　夏凝把它拿出来。

　　盛野刚劲有力、结构遒美、笔走龙蛇的字体出现在眼前。
　　一笔一画行云流水，潇洒自然，完全媲美名家作品。

　　她的字和他的字放在一起，夏凝第一次产生羞惭情绪。

　　从小到大，夏凝一直知道自己写的字不好看，向来不在乎的她，此时忽地产生想要练字的冲动。
　　夏凝强行克制住。

　　她才不要因为他而练字。

　　夏凝甩甩头，驱散繁杂思绪，投入学习。
　　认真把今天做错的题目仔仔细细看一遍，重做一遍。

　　半夜十二点多，林红芳浑身疲惫从外面回来，透过门缝隙，看到夏凝房间灯亮着，走过去轻敲两下。
　　拧开门，夏凝在伏案学习。

　　“早点休息，别熬夜。”林红芳开口。
　　“妈，我心里有数，写完这两道题马上睡。”

　　夏凝从小到大乖巧听话，向来不用林红芳操心，她点头：“那行，你记得早点睡。”

　　“好，妈晚安。”
　　“晚安。”

　　林红芳正打算转身离去，瞥到夏凝放在书桌上的蓝牙耳机，嘱咐道：“少用点耳机，对听力不好。”

　　夏凝身形僵住，捏着笔低头不说话，好似沉浸在题海里。
　　林红芳打了个哈欠：“算了，不说你。”

　　“早点休息。”
　　“......晚安。”

　　第二天，夏凝早起去上学。
　　林红芳没起来，洗漱的时候，夏凝特意放轻手脚，避免吵醒隔壁房关门睡觉的林红芳。

　　下楼路过一家便利店，夏凝进去买早餐。
　　她拿起一袋夹心面包走到收银台，走过去，又折返回货架挑选酸奶，指尖停顿在蓝莓味酸奶面前，略过它，直径拿起草莓味酸奶。

　　结账时，夏凝瞧到收银台货架上的铁盒装口香糖，视线不受控制停留。

　　“需要来一盒口香糖吗？”
　　“啊？谢谢，不用。”

　　“一共6块。”
　　“好的。”

　　夏凝扫码付款。

　　走出便利店，夏凝来到公交车站牌处等车。
　　她拆开早餐吃起来，啃到最一口面包，公交车恰巧驶来，急匆匆一口吞掉面包，喝光酸奶，垃圾扔进垃圾桶，忙不迭踏上车。

　　去到学校，前桌告知夏凝今天轮到她做值日。
　　“早读前把今天的课程抄在黑板上，下课后擦黑板，晚自习放学打扫教室和倒垃圾。”女生大致给夏凝说了一下值日生要做的事情。

　　夏凝礼貌道谢：“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女生点点头：“不客气。”

　　眼看时间不早，夏凝上去抄写课程表，由于腿疼，她不敢踮脚，没抄得太高。
　　下面有个人嘟囔：“抄那么矮，给谁看呢。”

　　夏凝捏着粉笔的指尖微微收紧，脚尖用力踮起，尽可能写高些。
　　抄完课程表，她回到座位，右腿若有似无难受，下意识用手揉了揉膝盖，又状若无事收回手，继续低头学习。

　　盛野看她一眼，没出声。

　　前两节课是女老师的课，黑板上写字位置较低。
　　第三节课男老师板书位置偏高，夏凝犯难了。

　　她踮着脚尖，指尖支撑着黑板擦末端，努力向上勾。
　　右脚传来隐隐疼痛。

　　夏凝想要试着跳起擦黑板，没敢。
　　她怕疼。

　　特别怕。

　　底下有几个男生起哄。

　　“你们看她，擦个黑板擦半天。”
　　“跳起来擦一下不就行了吗？”
　　“磨磨唧唧，大课间估计都不够她擦黑板。”

　　“别这样说嘛，人家指不定有病。”
　　“什么病？”
　　“不清楚，不是有人说她请病假躲军训吗？”
　　“我看是懒病吧。”

　　夏凝僵住。
　　原来三人成虎是真的。

　　背后笑声越来越大。

　　“喂，你使点劲跳呗。”
　　“蛙跳会不会？”
　　“再不济，学学猴子，搬把椅子爬上去也不是不行。”
　　“哈哈哈哈哈，你多损啊。”

　　盛野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夏凝后面夺过黑板擦，三下两下擦干净黑板，一言不发转身扔到为首男生桌上。

　　“砰！”

　　几个男生被吓得跳起来。

　　“盛野，你干嘛！”

　　盛野单手插兜站在讲台上，冷冷地，自上而下睥睨他们：“有时间嘲笑同学，不如顺手帮忙擦一下黑板。”
　　“不过想来你们只长了嘴，没长手。”

　　“你他妈！”为首男生暴怒站起，“你说什么呢！”
　　其他人连忙拦住他。
　　“齐东，冷静。”

　　“盛哥别跟齐东计较，他今天心情不太好，脑子犯浑。”

　　齐东极其不服气，挣扎着想上前，其他人死死摁住他。
　　有人在他耳边低声劝阻：“别惹盛野，学校新建的几栋宿舍楼都是盛家捐的钱。”
　　“我们惹不起。”

　　齐东理智逐渐回归。

　　盛家财大气粗，在整个A市极负盛名。
　　盛野成绩优异，是老师们眼中的好学生。
　　今天的事情，追究起来是他们嘲笑同学在先，盛野维护同学在后，老师铁定不会站在他们这边。

　　齐东被其他人摁压坐下。

　　盛野嗤笑一声，对着他们缓缓竖了个中指。

　　孬种！

　　他无声地张口。

　　齐东倏然站起来，倏地站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红脖子粗，拳头紧紧握着，如同暴怒野兽，双眼闪烁着吃人的光芒。

　　盛野居高临下睨视着齐东。
　　似乎是在嘲笑他的懦弱与窝囊。

　　视如无物的神情根本没把齐东放在眼里。

　　狂妄得很。

　　硝烟一触即发。

　　“齐东！”身旁人急如星火，用力拤住齐东手臂，指甲掐进肉里，“冷静！”
　　疼痛使齐东回过神。

　　大庭广众之下对上盛野，没有丝毫胜算，老师绝对不会偏袒他。
　　指不定最终挨处分罚写检讨的人还是他。
　　齐东深呼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拳头攥得死死的，目光凶狠盯着盛野，在旁边人劝说中坐下。

　　盛野自讲台走下，路过人群，轻飘飘扔了句：“怂包。”

　　齐东面目狰狞成一团，脸庞涨得通红，眼睛血红似要炸裂。
　　却什么也不敢做。
　　窝囊到牙齿“咯咯”咬出血，依旧忍气吞声咽下肚。

　　夏凝被眼前剑拔弩张的情景吓住。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颗平稳起伏的心脏急剧跳动，手心淌汗，脚掌头皮发麻。

　　她同手同脚走回座位，按捺急促的心跳入座。
　　“喂。”低沉的嗓音自耳边传来。
　　夏凝僵住。

　　一颗蓝莓味棒棒糖入怀。

　　她呼吸滞缓转过头。
　　阳光倾洒，半落到他身上，打出模糊的光晕，他狭长双眼微抬，浓密睫羽在晖光照耀下镀上了淡淡的光。

　　户外刮过一阵凉爽的微风，树木摆动，枝叶晃荡，发出沙沙声响。

　　是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