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兰祈

20、第二十章

　　两人在夏凝家楼下停下。
　　夜风从彼此间隙穿过，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再继续傻站下去，林母说不定就要回来了。
　　到时候，夏凝可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解释盛野送她回家的事情。

　　能避免撞见，肯定尽量避免。

　　夏凝从盛野手里拿过书包，礼貌道谢：“我要上楼啦，谢谢你送我回来。”
　　盛野下巴微点，幽暗光线中，表情看得不太真切：“上去吧。”
　　“早点休息。”

　　夏凝转身上楼。
　　走了两步，回过身：“那个，盛野，晚安。”

　　说完，不待他回应，转身快步朝楼上走。

　　“夏凝。”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她身形不稳晃了晃，脚下步伐没停，径直朝上走去。

　　“晚安。”

　　她听到他说。

　　夏凝又朝前走了几步。
　　突然转身奔下楼。

　　盛野站在原地还未离去。
　　看到她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慢点，别跑。”

　　夏凝越过最后一级台阶，快步迈到他面前。

　　“怎么了？”盛野稍稍低下头望她，语气里是难以察觉的温柔，“是遗落什么了吗？”
　　“我、我......”夏凝刚从楼上跑下来，气息不稳地喘气，“这个。”
　　她快速从兜里掏出一盒薄荷糖：“是这个！”

　　“嗯？”

　　薄荷糖是盛野下午体育课时给她的。

　　夏凝边打开盒盖边说：“虽然有点借花献佛......”
　　她抓了一小把放到他手心：“但想给你。”

　　【糖果是上帝给予人类的多巴胺。】

　　她想跟他分享他给予她的快乐。

　　此时此刻，现时现秒。
　　晚一毫秒都不行。

　　盛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夜晚的月色昏暗，楼道没有开灯，远处微弱灯光照不亮她面孔，朦胧月光却映入她瞳孔，燃烧了烛火。

　　她的眼睛比烟火还璀璨。

　　盛野挪开视线。
　　大掌攥紧手心里糖果。

　　那种多年前她留下一盒糖果而后消失带来的苦闷感，在此刻，忽然烟消云散了。

　　他风轻云淡地“嗯”了声。
　　不动声色将它们放入裤兜里，单手插兜睨她，口吻是一贯的欠嗖嗖：“小爷勉勉强强给你个面子。”

　　惹炸毛一只猫咪需要多少时间？
　　一秒。

　　但凡多一秒都是对对方的不尊重。

　　夏凝气鼓鼓瞪他，伸出手讨要：“拿来！不给你了。”
　　盛野舌尖顶了顶右边脸颊，意味不明嗤笑一声：“进了我口袋就是我的。”
　　“想要？”
　　“别说门，窗都没有。”

　　“或者你喊声盛哥，我可以考虑考虑分你一颗。”

　　夏凝“呵呵”冷笑两声，附赠他一个“滚”字。
　　他这种人，就不值得她跟他分享快乐！

　　糖她自己留着吃不好吗？

　　再跟他分享她的快乐，她是猪。

　　她才不要做猪呢。

　　夏凝转身哼哧哼哧向后走。
　　盛野出声喊她。
　　夏凝没停。

　　他又喊了一声。

　　她停在原地，身形却没转。

　　盛野绕到夏凝面前，给了她一盒未开封过的薄荷糖。
　　“你......”夏凝有些迟疑，“这是？”
　　“那些不能给你，这个可以。”

　　他在哄她。

　　夏凝心头猛然一跳，明知光线昏暗看不清，依旧紧张到下意识躲避他视线，不敢直视他眼睛。
　　“我先上楼了。”
　　她匆匆离去，他单手插兜站在原地未动。
　　视线直视她离去方向。

　　过了须臾，楼道传来下楼脚步声。
　　夏凝身影再次出现在黑暗里。

　　盛野还没走。

　　夏凝莫名暗松一口气。

　　她上去一趟又下来，甚至连灯都没来得及开，急匆匆奔向房间，拉开抽屉，取出东西。
　　重新出门时，大门关了又开好几次，内心充满犹豫与彷徨。

　　她担心他走了。
　　又期盼不安他没走。

　　为什么会有这种矛盾而自洽的想法，夏凝不敢去想，亦害怕深想。
　　她总是如此。
　　避而不谈，就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掩耳盗铃。

　　她一面庆幸着他没走，一面将一包水果味瑞士糖塞到他怀里。

　　“抵债。”夏凝说。
　　盛野低头看了看：“抵债？”

　　“对！”夏凝解释道，“买书钱。”
　　先前在书店，他替她付了买物理资料书和《飞鸟集》的钱。
　　当时他俩约定好，用糖抵，普通水果糖，一次一颗。

　　后来夏凝买了水果糖，一直没敢带去学校。

　　她害怕。
　　害怕他说是在开玩笑。

　　可今晚，她没来由有了哪怕是玩笑，也要实践自己承诺的勇气。

　　盛野多少有些愕然：“你上去又下来就是为了这个？”
　　“对。”夏凝眼底明亮望他，璀璨闪闪似星河。

　　风不知何时停了。

　　此时的夜晚没有风，他喉咙却干涩到像是有风在刮。
　　盛野不知道自己怀抱着什么样心情说出了那么一句话：“不过是玩笑。”

　　不值当她爬楼梯来回跑这么一趟。

　　夏凝误会他的话，眼底光瞬间黯淡下来，像是大雨浇灌，灯火覆灭，不余一丝踪迹。
　　“哦，好吧。”她佯装若无其事，手缩回去，想藏于身后不让他看见。

　　盛野快速拉住她手腕。
　　夏凝诧异望他。

　　“我是说，它不值得你多跑一趟。”
　　“你的腿不疼吗？”

　　夜晚黝黑，她仰头望不清他神情，可无风的暗夜，没来由掀起一阵看不见摸不着的劲风，疾驰进她心底。

　　夏凝忽地笑出声，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欢愉：“不会的啦。”
　　她另只手抓住他手指，摊开他掌心，将水果糖放入他手里，一字一词地说：“不用担心我。”
　　“我没事。”

　　她语调轻松愉快：“我要上去啦，盛野，晚安。”
　　盛野大掌握紧手中糖果，喉结滚动，嗓音低沉“嗯”了声：“晚安。”

　　夏凝笑着跟他挥手道别，转身没入黑暗通道。
　　盛野站在原地没动，拿着糖果看她慢慢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等楼上某一层的灯亮起，凝望一眼，才沿着来时路离去。

　　夏凝洗漱完出来，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晚上的事，一直忍不住想要偷笑。
　　她冷不丁拉过被子，蒙住头躲在被子里“啊啊啊”滚来滚去。

　　过了一会，心情终于平复回落。
　　夏凝悄然从被窝钻出，顶着凌乱头发，伸手去摸床头柜上手机。
　　她解锁屏幕，打开微信，戳进跟盛野的对话框，小心翼翼反复斟酌文字。

　　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反反复复，满是纠结。

　　就在她想要不还是算了，锁屏放下手机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微信消息闯入眼帘。
　　几乎是不经思考，第一时间捞起手机。

　　消息来自盛野。

　　盛野：【我到家了。】
　　夏凝不可控制地涌上一种欢喜，指尖飞快回敲击：【好~可爱表情.jpg】

　　消息发出去不到一秒，盯着上面的可爱表情包，她再次陷入纠结。
　　会不会显得过于卖萌了？
　　他会觉得假吗？
　　要撤回不？

　　指尖点在发出去的消息上，踌躇而迟迟未决。

　　盛野：【你还没睡？】

　　新消息打断夏凝纠结，既然他都看到了，撤不撤回，好像作用不大。
　　撤回反而欲盖弥彰。

　　大不了她当没看见自己发的表情包。

　　想清楚这点，夏凝没再纠结撤回的事情。

　　夏凝：【一会，我不习惯那么早睡。】

　　不等对面回复，她又一连发好几条消息过去：
　　【忘记问你，你弟弟喜欢什么？】
　　【我明天想给他补上今天的生日礼物。】
　　【对了，定位发我。】

　　消息发完不到一秒，夏凝立马全撤回。
　　她想起她撞见过小豆丁抱着海绵宝宝绘本的事，以及盛野说过他弟弟喜欢海绵宝宝。

　　至于最后一句【对了，定位发我】则是心急之下，不小心撤错。

　　撤回都撤回了，夏凝也不好意思重新喊他发定位给她。
　　正想糊弄过撤回这件事，“我刚刚打错字......”几个字没输入完，对面已经将定位发过来。

　　盛野：【不用管他。】

　　夏凝怔了怔，删掉输入框文字，刚要问他什么意思，脑中快速闪一道白光。

　　他是说不用管他弟弟的生日礼物！

　　虽然这么说，但她不可能真的不送。

　　夏凝抿唇：【海绵宝宝行么？】
　　盛野：【你送什么他都会喜欢。】

　　“哥，你站那儿干嘛呢？”
　　盛许看见盛野站在大门旁边半天不动，喊道：“过来帮我拆一下礼物呗。”

　　他手上拆礼物动作不停。
　　拆完一个盒子，礼物露出来，盛许皱眉：“颜色好丑，不喜欢。”
　　放到旁边，再拆另一个。
　　“这个绘本，我早有了。”
　　“小火车？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盛野暼了眼微信，夏凝暂时没回消息，他熄灭屏幕走过去，手机屏幕正面朝上，摆放在入门小厅茶几上。

　　“不自己拆了？”盛野问他。

　　许家和盛家生意做得大，盛野不爱过生日，两位大人同样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各种聚会出席少，宴会举办更少。
　　每年喜欢开生日Party的只有盛许，其他想巴结许家和盛家的人，唯有趁此多送礼物刷脸。
　　指不定盛家小公子一高兴，两位掌权人跟着高兴，从指缝里漏出的东西，足够他们乐呵。

　　往年生日礼物，盛许一个人基本拆不完。
　　今早，几人在饭桌上聊到这个话题，盛许信誓旦旦拍胸脯，说他今年一个人搞定。
　　可如今拆不到三分之一，他就嫌累了。

　　“太多了，我拆得好累。”盛许叹气道。
　　再继续拆下去，他肯定会晕礼物。

　　晕礼物，说出去要贻笑大方的。

　　盛许一想到他因为拆礼物而晕倒，盛母不会放过调侃他的机会，说不定黑历史会伴随到他长大以后，如果拍了视频或照片......
　　简直不堪设想。

　　以许曳喜欢逗弄盛许的行为来看，百分百有可能。
　　遇事不慌，先发条朋友圈。

　　盛许怀疑自家老妈真干得出来。
　　别人家是孩子坑爹妈，他们家是做妈的坑孩子。

　　盛许两眼昏黑，疯狂摇头：“不不不，哥，你快帮我！”
　　望着小山似的礼物，他语气充满哀求：“快帮帮你可怜的弟弟吧。”

　　早上盛许立下过独自拆礼物的Flag，按盛母性格，肯定不会帮他，说不定还不许盛父和佣人帮他。
　　他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盛野：“宇宙超级无敌帅的哥哥，你最好了！”
　　“你肯定不愿意看你可怜的弟弟熬夜拆礼物，对吧？”

　　“不，我愿意。”盛野挑挑眉，一本正经拒绝，在盛许哀嚎时，话锋一转，“......也不是不能商量。”
　　盛许露出惊喜笑容：“哥，你说！”
　　“上刀山下火海，也就你一句话的事！”

　　盛野倒没为难盛许，直接说出既定条件：

　　“不能嫌弃别人送你的礼物，要打心底去喜欢。”
　　“甭管礼物如何，喜欢与否，总归是人家一份心意。”
　　“不要糟蹋他人心意。”

　　盛许怀疑他哥话里有话。
　　但他没证据。
　　唯有猜测他哥是在为难他。

　　否则他想不出他哥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一个条件。

　　盛许每年收到的生日礼物太多了，从最初惊喜，到逐渐没有感觉、麻木，最后发展成遇上不喜欢的甚至还会吐槽几句。

　　盛母允许他开生日Party的前提生日礼物必须处理好，不能像杂物那样堆在那。
　　盛许不得不将礼物拆开，再一件件安排好。
　　或是转送人，或是自留，或是捐赠。总之，要替它们找一个去处。

　　处理不好，下一年的生日Party就没有了。

　　这哪行！

　　盛许最最最喜欢开Party。
　　他喜欢热闹的感觉。
　　可惜家里没人纵容他，否则他一年能开365次。

　　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说的就是盛许这种尾巴翘上天的人。
　　知子莫若母。
　　许曳深知盛许性格，从不惯着他。

　　“全喜欢，我哪喜欢得过来？”盛许指着堆成小山的礼物，假装可怜兮兮，试图引起他哥怜悯之心。
　　盛野没反驳盛许的话，语调平缓而不急：“条件交换，你可以不答应。”

　　他不急，盛许就急了，那么一堆礼物，他一个人要拆到什么时候？
　　明天假期还过不过？
　　这两天周末还玩不玩？

　　“我答应，我答应，我以后不吐槽别人送的礼物了，”盛许催促，“哥，你快帮我拆。”
　　“快快快！赶紧拆完睡觉。”

　　盛许急性子，不想留到明天再拆。
　　留到明天，他今天晚上该睡不着了。

　　茶几上手机屏幕“叮咚”亮起。夏凝微信消息跳入通知界面。
　　盛野瞥一眼，捞起手机。

　　夏凝：【......真的吗？】
　　夏凝：【他会喜欢？】
　　盛野唇角微勾：【放心，他肯定喜欢。】

　　对面沉默了一会，而后发了条信息过来。
　　夏凝：【好吧，我先睡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哥？”盛许再一次催促，“别玩手机了，快快快！”
　　“搞快点！”
　　“急急国王真特别特别急！”

　　盛野不慢不急给夏凝回了个【晚安】，随后锁屏手机，放在茶几上显眼地方，才慢条斯理拿起礼物，干脆利落帮盛许拆堆积成山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