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兰祈

14、第十四章

　　夏凝没想到会在这见到盛野，笑容满溢，言语欢喜：“盛野！”
　　盛野从对面绕过来，瞥了眼她手里书，她下意识藏起，手背到身后，他淡淡收回视线。
　　夏凝尴尬笑：“好巧。”

　　“不巧，”盛野话锋一转，问她，“吃早餐了吗？”
　　夏凝点头：“吃了，我......我原本是在家写作业，后来想想，觉得要出来买点物理资料。”

　　“毕竟我物理有点拖后腿。”

　　夏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解释那么多，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会担心他误会。

　　误会什么？
　　她不敢深想，亦害怕深想。

　　“那本书不适合你。”

　　夏凝怔了一下。

　　不适合？
　　什么不适合？

　　《飞鸟集》吗？

　　她不自在地咬了咬下唇，眉眼垂得更低些，不愿去看他眼神。
　　藏在背后的手愈发往后躲，紧紧藏住《飞鸟集》，如同死死捂住那颗自尊受挫的心，不肯教他看出分毫。

　　微微颤抖的睫羽泄露了一切。

　　盛野目光轻轻扫过她眼睫，她手，以及掩藏不住露出一角的书本，换了个音调开口：

　　“《高中物理知识大全》多而不精，不适合用来打基础。”

　　他语气欠揍，表情吊儿郎当不着调：“喊声盛爷，我帮你挑。”
　　夏凝霎时脱离低落情绪，呵呵冷笑两声，抱着《高中物理知识大全》和《飞鸟集》，转身就走。

　　盛野在后面喊：“喂，小朋友，等我一下？”
　　夏凝走得更快了。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头也不回加速远离。

　　盛野舌尖顶了顶右脸颊，嗤笑一声，迈步跟上。

　　“真不需要我帮你挑？”盛野单手插兜走在夏凝左侧，腔调依旧欠扁，“喊盛哥也行。”
　　对方撇过头不搭理他。

　　盛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蓝莓味棒棒糖递过去：“是我想帮你挑。”
　　“夏同学，给个面子呗？”

　　夏凝还是不搭理他。

　　盛野挑眉，摸出第二颗棒棒糖，在她眼前晃荡：“就两根，你要不要？不要我就自己吃了。”
　　说着做出拆包装举动。

　　夏凝一把夺过来，《高中物理知识大全》扔他怀里，三两下拆开糖纸外包装，将糖塞进自己嘴里，咬得嘎嘣作响，好似在示威。
　　另一颗则收进口袋，半颗给都没给他留。

　　盛野神情无奈，拿着书，抬腿往高中辅导资料区走。
　　夏凝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抑制住，吃着糖慢悠悠跟在他身后。
　　路过垃圾桶，顺手扔掉棒棒糖棍。

　　盛野低头认真挑书。
　　他这个人，往常最是散漫随意不过，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偶尔心血来潮逗弄人一下，更多的是懒得对人对事上心。

　　夏凝很少看见他认真模样。

　　她印象最深刻一件事是前两天物理课，老师在黑板上板书，喊底下学生做笔记，盛野抄写到一半，笔没水，干脆扔到旁侧，单手支颐，指尖敲书听讲。

　　对待抄笔记尚且如此不上心的主，如今却正儿八经在替她挑选物理资料书。
　　夏凝感觉世界多多少少有点儿不真实。

　　灯光交错倾洒，丝丝缕缕，柔和散落，坠在盛野睫毛，投下淡淡阴翳，衬得人有些温润。

　　这是她未曾见过的一面。

　　盛野放下另外几本资料书，夏凝猛然转过头，四处张望。
　　他把挑好的书递给她：“你瞧瞧？”

　　偷看差点被发现，夏凝脸颊甚是燥热，接过书，看也没看：“应该没什么问题。”
　　盛野挑眉：“你不看就知道没问题？”

　　夏凝脑海短暂空白一瞬，心跳急剧跳动，仿佛快要蹦出胸腔，磕磕绊绊开口：“我、我相信你。”
　　话音落，立马慌慌张张找补：“我是说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好像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是，我不是说你不会骗我，我......”

　　盛野很轻地哼笑，漫不经心睨她一眼，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嗓音里尽是遮掩不住的恶劣与逗弄，简直坏到骨子里：“怎么？我不值得相信吗？”
　　“或是我什么时候骗了你？我怎么不知道？嗯？”

　　夏凝羞得说不出话，憋着气，闷红了脸，这个人怎么那么无赖。

　　他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最后，气鼓鼓瞪他一眼，抱着怀里《飞鸟集》转身就走。

　　盛野抬腿跟上来，不知道从哪翻出一盒薄荷糖，跟哄小朋友似的：“棒棒糖没有了，这个赔罪行吗？”
　　夏凝捞过它，攥入掌心，理直气壮得寸进尺：“不够。”

　　“区区一盒糖就想收买我？好歹来个十箱八箱。”

　　盛野盯着夏凝看好一会，倏然笑出声，语气意味深长：“用来养蛀牙？”
　　夏凝不知想到什么，恼羞成怒：“要你管！”

　　“我就要！”

　　盛野痞里痞气耸肩：“那不行，我担心你蛀牙赖上我。”
　　“呵呵。”夏凝拒绝再跟他沟通。

　　夏凝小时候乳牙不太好，爱吃甜食，晚上还讨厌刷牙，差一点就蛀牙了，幸好夏母强行扭转她习惯，逼迫她刷牙，才没造成严重后果。
　　每次有人提到蛀牙，夏凝很容易联想到幼时不爱刷牙经历，恨不得赶紧翻篇，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不爱刷牙跟尿床产生的尴尬，在夏凝心里几乎是画上等号。

　　她羞怯提起蛀牙，提起小时候不爱刷牙的事。

　　唯一对外分享过的人，是小胖。

　　年幼时期展现关系好的表示方式总是奇奇怪怪。
　　夏凝有时也想不明白，当年她为什么会跟小胖说那些窘到不行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长大后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她暗自庆幸。
　　幸好，盛野不是小胖。

　　不然夏凝觉得她可能会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下去。

　　两人走到收银台，夏凝把《飞鸟集》放上去，盛野手里的书也递过去。
　　收银员问：“一起吗？”

　　“一起。”
　　“不用。”

　　两人同时出声。

　　夏凝拿过盛野替她挑选的物理资料书，同《飞鸟集》放到一起：“这两本是我的。”
　　盛野懒散抬起眼皮，偏头看一眼，语气不轻不重：“分得那么清？”

　　夏凝抿唇，掏出一张百元大钞：“一起结账。”
　　盛野拦住她，取走纸币，手机打开付款码界面，递过去给收银员：“我付。”
　　而后把钱对折放入她口袋：“留给你买糖吃。”

　　夏凝微怔，内心泛起细细的涟漪，心跳莫名漏掉一拍：“你、我......”
　　她嘴唇翕动，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盛野结完账，手机随手塞进口袋，拎过两个装书的塑料袋，淡淡地说：“走吧。”
　　夏凝跟在他身侧，手心里握着的薄荷糖铁盒被汗水沾湿，她将盒子在衣服上擦了擦，用它碰他手：“还你，我刚刚说笑的。”

　　铁盒侧面冰冰凉凉，有些灼手，盛野指尖动了动，手插到兜里：“不用。”
　　他视线挪向书店对面奶茶店，停顿须臾，问她：“喝奶茶吗？”

　　“啊？”话题跳太快，夏凝差点没反应过来，“......喝，我请你。”
　　盛野没应下，而是说：“不是什么大钱。”

　　言下之意是他请客就行。

　　夏凝止住脚步，抬头看向他：“我请。”
　　她略微提高声调，态度坚定且不退让地申明：“不许跟我抢付钱，不然我就不喝了。”

　　他已经替她付过书钱，她又怎么好意思连奶茶都让他请客。

　　夏凝很少有此般态度强硬的时候，哪怕是站在讲台上擦黑板被人嘲笑，亦不过默默承受。
　　盛野定定看她，漆黑如墨眼睛紧锁，使人呼吸不畅。

　　夏凝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强调：“我请客。”
　　“你确定？”盛野抬了抬眉骨。
　　“确定。”

　　盛野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
　　他舌尖低着下颚笑了笑，恶劣且嚣张地用夏凝先前说过的话堵她：“一杯哪够？好歹来个十箱八箱。”

　　夏凝瞪大双眼。
　　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如此欠扁。

　　松开的拳头逐渐变痒。

　　盛野忽地大笑出声：“呆瓜。”
　　夏凝一瞬间清醒过来，草，这个人又在逗她！故意的！

　　怎么会有那么恶劣的人。

　　眼看再逗下去，对方可能真生气，盛野见好就收，敛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走吧，一杯就好。”
　　夏凝走他身侧，小声吐槽：“如果川剧有变脸大赛，冠军非你莫属。”
　　盛野面不改色认下这份荣耀：“我也觉得。”

　　夏凝哽住，再次刷新对他的认知。

　　幼稚鬼，喜欢逗人，还自恋到不行。

　　推开大门，走出书店，冷风刮来，夏凝本能摸了摸手臂。
　　在室内不觉得冷，忽然从温暖环境换到室外，鸡皮疙瘩当即冒起。

　　她颇为羡慕地看向盛野，同样都是穿短袖，他好像就不冷。

　　好在奶茶店隔得不远，走进奶茶店，夏凝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喝什么？”盛野问她。
　　夏凝浏览点餐牌：“招牌奶茶，三分糖。”

　　盛野转头对工作人员说：“你好，麻烦帮我们点两杯三分糖招牌奶茶，要热的，谢谢。”
　　夏凝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

　　“您还有什么需要点的吗？”
　　“没有了。”
　　“两杯三分糖招牌奶茶。”
　　“热的。”
　　“对，是热的，一共十六块。”

　　夏凝拿出粉红色纸币付钱，对方找零八十四给她。
　　她数了一下，数额没错，分出买书钱给盛野，他没接。

　　“以后。”
　　“啊？”
　　“以后请我吃糖抵，普通水果糖，一次一颗。”

　　夏凝哭笑不得：“那得还到什么时候？”
　　“不急，”盛野口吻随意，“高中三年，总能还得完。”

　　工作人员做好奶茶，问他们：“要打包吗？”
　　“不用，谢谢。”盛野放下塑料袋，顺手接过饮料，拆开吸管插好，转手给了夏凝，随后拿吸管开另一杯。
　　趁着他弄吸管没注意，夏凝悄然把薄荷糖放进其中一个塑料袋。
　　放的时候，她还仔细确认了一下，避免放错。

　　盛野拎起塑料袋，糖果碰撞铁盒哗啦作响。
　　夏凝身形僵住，拿着奶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他似没察觉般往前走，她松下心神，猛然吸几口奶茶缓解紧张。

　　喝下热饮，夏凝身子骨暖起来，额间冒出细细热汗。
　　走出奶茶店，冷风迎面吹来，她扯了扯衣领想要缓解热意，蓦地想起盛野还在旁边，又局促放下手，假装四处看风景，余光落到旁侧的他身上。

　　发现他没有注意到她方才举动，夏凝莫名暗松一口气，低头继续喝奶茶。
　　盛野压制眼住底笑意，唇角带了点微上挑弧度。

　　两人走到公交车站牌。
　　夏凝喝一口奶茶，嚼着珍珠问他：“你自行车呢？”
　　“没骑。”

　　夏凝轻“哦”了声：“那我们顺路？”
　　“算是吧。”

　　夏凝还想说点什么，盛野却转身去扔垃圾了。
　　她看了眼自己手中还剩大半杯的奶茶，再看看他喝光扔进垃圾桶的空饮料杯，低头加快速度喝。

　　公交车驶来，夏凝率先上车。
　　她一手拿着奶茶，另只手伸进口袋掏钱。

　　盛野在她后面上车，径直往投币箱塞入5元纸币。
　　9路公交车单人单程票价为2元，他给的是两人车钱。

　　盛野侧身往后面走，在双人座位靠窗落座。
　　夏凝把钱揣进兜，垂着睫毛，握紧奶茶走过去，在他前面座位坐下。

　　从书店到夏凝家附近，只有两站距离。
　　听到播报声，她赶紧起身摁铃。

　　盛野把其中一个塑料袋递给夏凝。
　　她伸手接过，袋子倾斜，糖盒滑动，糖果哐当撞击铁盒。

　　夏凝打开塑料袋查看，发现薄荷糖。
　　车子到站停靠，她迅速拿出糖盒塞到盛野手里，跟他了句“下周见”，匆匆下车。

　　“夏凝。”

　　夏凝听到身后叫喊声，回过头，一个东西扔到怀里。

　　车门缓缓关上，伴着微风吹拂，她听见了风送来的声音：

　　“第一盒。”

　　好半晌，她才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第一盒。

　　十箱八箱里的第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