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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开往武夷山的火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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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厦门开往武夷山的火车上,桂卿和冷宏伟、王继秋三人恰好在一个卧铺车厢里,而且还是靠在一边的上中下三个铺位,因而互相之间聊天的机会就相对多了一些。
和下铺的王继秋正对着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子,其老伴就雄踞在上边的中铺。
最开始的时候桂卿他们三人都没怎么注意这对老夫妇,而是忙着安置自己的东西或者随便聊上几句。等大家差不多都安顿下来之后,王继秋就开始和那个老头聊上了。
当时那个比较精瘦的老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老花镜,右手一本正经地捧着一本颜色发黄的厚书,左手拿着一支签字笔在书上圈圈点点地标记着什么。
那本书一看就是六七十年代出版的那种大部头的政治书,属于一般人完全不感兴趣的那种类型,正如让某些人非常入迷的长篇武侠小说一样,对于不喜欢它的人来说历来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因为有着天生的厌恶感和距离感。
在王继秋和那个老头刚开始聊天的时候,桂卿还以为自己今晚碰上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了呢,因为那个老头给他的第一印象倒是颇有点仙风道骨、看破红尘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那个老头能在人声嘈杂的车轮滚滚的火车上端端正正地看书,仔仔细细地做标记,完全一副不近俗事和置身世外的潇洒姿态,确实很能迷惑不了解他的人。
任何一个哪怕只是对他匆匆瞟过一眼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身上所保留着的传统高级知识分子的经典痕迹肃然起敬和刮目相看。
可是,等桂卿静下心来仔细地听了一会那个老头的发言之后,他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那个看起来颇有涵养和素质的老头子其实不过是个徒有虚表的老了的凡夫俗子罢了,白白地活了一大把年纪,虚度了无数的青春年华。
说其是绣花枕头都糟蹋了绣花枕头。
“我有一个比较系统的或者说是比较成型的看法,当然也是一个相对成熟一点的想法,或者说是一个很有特色的观点也行,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能不能认同我?”老头将右手的书往火车的小小餐桌上郑重其事地一放,然后将左手的笔熟练地夹在书中,又把那副金光闪闪的眼镜从鼻梁上小心翼翼地摘下来,翻着眼皮冲着桂卿等人装着慢条斯理而又文质彬彬的样子看似非常谦恭地说道,“当然了,即使你们不认同我也没关系,这种情况对我来讲也是很正常的,我从来不强迫任何人非要认同我什么,那样是不对的,也是不讨人喜欢的。”
“那么作为我个人来讲,”他煞有介事地继续讲道,一副当众传经布道的严肃神态,“我还是比较相信我的这个看法的,因为我觉得吧,到任何时候,我这个看法都不会过时,都有其巨大的现实意义和教育意义,并不比那些流行一时的观点差多少。”
“这是我的一个很直观的印象,我姑且先说出来,算是一个事先的声明或者表态……”
桂卿并不想因为一开始对人家的印象不好而轻易地就否定任何一个潜在的高人,因而又一次对这位道貌岸然的老者产生了满腔的信心,支起耳朵来认真地听着。
他甚至还天真地以为,老者刚才所说的那些平庸无奇的啰啰嗦嗦的话不过是在故意掩饰自己过人的智慧而已,好让大家对其高明之处有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
锋芒不宜先露嘛,高人好像都喜欢采用先抑后扬的路子这样玩,如果老者是真高人的话,那么他应该喜欢做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
“当然了,”老头继续煞有介事地侃侃言道,依然保持着一开始的风度和神采,一点都没走样和变形,“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我们既不能全盘否定,更不能全盘肯定,我们既不能机械地照抄照搬,更不能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一点也不接触,一点也不承认,那样都是自欺欺人的表现,算不上真正的实事求是和深入实际……”
桂卿感觉更加好奇了,耐着性子准备听其高论。
“对于下面我要重点阐述的这个看法,”老头兴趣盎然地乐此不疲地继续阐述道,抽空还还知道看看旁人的反应究竟如何,于他这种年纪的人而言也真是不容易了,“也应该理性地看待,全面地对待,系统性地加以详察,而没必要毫无保留地全盘接受或者全盘推翻。”
“那么所谓的理性看待问题,”见众人听得都很认真,他便大讲特讲起来,而不知道别人心里其实都是怎么想的,“就是要坚持不偏不倚的态度,既不受表面现象的迷惑,也不受外在环境的欺骗,不管到何时何地,也不管处于什么情况,都必须客观公正地掌握第一手资料,对事物做出一个准确的不断完善和改进的评判。”
“我顺便再说句看似不重要的题外话,”他老人家抽空又往关联性并不强的完全属于细枝末节的地方扯了一把,“年轻人,像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定要理性地看待问题,全面地分析问题,不然就会犯大错误,就会给国家和社会,包括个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我说的这个损失,这里边既有经济效益上的损失,也有社会效益上的损失……”
桂卿有好几次都误以为老头的话很快就要进入正题了,很快就要道出人生的真谛了,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连一向喜欢打断别人说话的王继秋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展示一下他的粗鄙无礼和狂妄无知,足见老头一本正经地传经布道的本事有多大了。
“大爷,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冷宏伟再也受不了了,逮住稍纵即逝的一个机会突然发问道,“你的看法到底是什么?”
“你看,你看,我早就说过了,不要着急嘛,年轻人!”老头很自然地显现出一副过来人的可恶样子,颇为得意和自命不凡地说道,非要把充满无穷智慧的和善老人形象表演到底,“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活要一点一点地干,人生的智慧和经验,特别是别人辛辛苦苦,费尽千难万险才总结出来的人生智慧和经验,你们一定要严肃对待,认真吸取,仔细回味和思考,切不可随随便便地掉以轻心,拿它不当一回事……”
“那么,归根结底我个人的看法其实就是,”见大伙全都瞪大眼睛支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围在自己身边单等着倾听下文了,老头更加兴奋难耐且不知自己姓什么了,于是他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不停地比划着,晃荡着,嘴里的唾沫星子到处乱飞,就像说相声的人最后要抖包袱了似的,煞有介事地装腔作势地说道,“世界的希望就在年轻人身上;谁真正掌握了年轻人,谁才真正掌握了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
憋着好久的劲好不容易才听完了这个死老头子卖了半天的关子最后才抛售出来的可以说是一文不值的破东西,王继秋和冷宏伟不禁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他们显然被老头前后反差巨大的一番鬼话给绕迷糊了,或者干脆说是给绕恼火了,搞得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老头的话茬了,这个话茬估计就是大罗金仙下世恐怕也难以接招了。
桂卿则坐在车厢对过的折叠小凳子上暗暗地发笑,他觉得这个老头要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还在发病期的神经病,要么就是一个喜欢拿别人穷开心的老油条,总之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老混蛋、老匹夫、老不要脸的老不正经。
“读书竟然都读到这个鸟份上了,”他暗自叹道,心中涌起一片浓浓的悲凉之意,觉得老天真喜欢和人开玩笑啊,“那还不如瞎字不识的人呢,恐怕就连农村的大老粗都比他强一百倍。”
“果然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他这书算是彻底读到狗肚子里去。”
“这个千人恶应万人嫌的老祸害精,装腔作势和拿腔捏调的本领都进化到了什么如此惊人的地步了,居然连他自己都深深地入戏了,真是的!”
“老而不死是为贼,看来此言不虚啊!”他感慨道。
看着老头都一大把年纪了,马上就要入土为安了,居然还在那里冠冕堂皇、气定神闲、不知羞耻地装※,他终于忍不住了,决心要适当地刺激刺激对方,看看能不能让这厮有所感悟,临死之前迷途知返。
“大爷,”他笑眯眯地说道,同时心情显得非常放松,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怀好意的,是有心算计无心的,“看来您对年轻人很关心,也很看重啊,嗯,这个习惯挺好的。”
“那是当然的了,”老头不无得意地挥着手回应道,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退休老领导或老派高级知识分子的典型模样,“老人家都说了,你们年轻人是早上七到十点钟的太阳,世界终归是属于你们的嘛,作为我们这种过来人,对你们年轻人是应该关心的,应该关心的!”
“大爷,恁的这个看法可不简单啊,”桂卿和颜悦色地赞叹道,先是轻轻地虚晃了一枪,然后才开始进入正题,“这年头啊,真正关心我们年轻人的,就剩下像您老人家这样讲良心有道德的人了,别人可是真不行了,他们总是想着从年轻人身上压榨更多的剩余价值。”
“不是有这么一说嘛,”然后他根本不等老头有所反应,便将话题陡然一转,顺口就说了一个小段子来试探一下火力,“说现在的社会啊,真正关心老百姓口袋的,就剩下税务局了;真正关心下一代的,就剩下※※委了;真正关心明天冷暖的,就剩下气象局了;真正关心小学生的,就剩下校长了;真正和大家伙打成一片的,就剩下城管了。”
老头愣了半天,硬是没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然后,热心的王继秋又七荤八素地给老头解释了半天,费了不少无谓的口舌,老头才大致地弄明白怎么回事,稍微嗅到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就是这几分淡淡的意味把他的本性给激发出来了,他开始发威了。
“偏激,狭隘,这是典型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老头佯装心情愉快地呵呵笑道,本能地说出来这样一句极有分量的话,同时努力地想要表现得像个特别宽容儒雅的谦谦君子和充满智慧的飘飘老者,并不因为年轻人的无知无畏和鲁莽轻慢而感到什么不快或者气愤。
这是自他放下书本开口讲话以来,说出来的最让人佩服的一句话,因为唯有这句才有点像人话,而不是飘在天上的假大空。
“别的咱们先不讲,你就拿我自己来说吧,”老头如同小孩子偷偷地舔食了老奶奶费尽心机藏着的蜂蜜一般,愉快地吧唧了一下大嘴巴,然后将双腿麻利地一盘,将干枯的右手使劲一挥,饶有兴致地准备要长篇大论起来,就像一个饥饿许久的人忽然看见了精致而又充足的美食一样,不大吃一顿都对不起自己的肠胃,“其实有很多事,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一直都坚定不移地认为,我从来不会轻易地改变自己一贯正确的看法,所谓正确的看法其实就是——”
“行了,行了,你还没完没了是吧?”就在老头兴头正浓,打算好好地和眼前三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聊聊人生、谈谈世界、说说思想的时候,在他头顶上端坐着的一直都默默不语的老太婆用脚后跟狠命地砸了几下铺板,突然一声怒吼,吓得众人都有些魂飞魄散了,“还非得等着我把你的烂书给扔到车外边吗?”
“还非得等着我下去踹你一脚丫子吗?”老太婆一脸怒容地继续吼道,看来已经忍了半天了,“天天嘴嘴的,你以为你是谁呀!”
老头一听这番动静,吓得赶紧由一只外表优雅淡定的公鹿,瞬间就变成了一只见到凶恶巨猫的小老鼠,老老实实地躺在下铺上,夹起尾巴不再言语了,就差把浑身稀疏不堪的毛都哆嗦掉了。
毕竟眼前这个可怜至极的老头是因为和他们三个年轻人聊天所以才惹怒高高在上的极具权威的老太婆的,所以桂卿当时都没敢抬眼看那个瘟神一样的老太婆,他怕引起对方完全可以确定的强烈反感和不快,以及绝对难以预测激其烈程度的暴风骤雨。
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趁老太婆不注意,他才敢稍微仔细地瞅了一眼她,却猛然发现那个老女人的眉目之间竟然很有些寻柳的影子,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出来。
还有那个不绝于耳的声音,更是和寻柳的颇有几分神似。
正所谓一人向隅,满座为之不欢。
经过一看就是具有无上威严的老太婆如此率性认真的这么一咋呼,整个卧铺车厢瞬间像是被旷古未见的严寒冰冻住了一样,或者已然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马里亚纳海沟里,不再有任何明面上的争辩和议论声了,一切都归于可怕的寂静和沉默了。
桂卿想,真该让这位法力广大的老太婆去管理天下所有的冷库或者海底龙宫的,她不干这个事简直是屈才了。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桂卿在感到无限的惊愕和无聊之际,不禁想起了苏轼写的这么几句关于“妻管严”的诗,并且没来由地以为自己将来断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可怜而又可悲的地步,因为他现在的女朋友(假如能称之为女朋友的话)寻柳如鲜花般娇艳,如玉米般朴实,如小溪般清澈,如棉花般柔软,怎么会变成这般恶俗的老太婆呢?
不可能,一万个不可能,他坚信这一点到永远!
“日本人虽然很聪明,智商很高,”为了尽快化解和消除那位强悍无比的老太婆一声怒吼给大家所带来的尴尬和无趣,王继秋在默默地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竟然破天荒地变得机灵了起来,开始说起了一个和刚才老头所讲的话题完全无关的话题,即日本汽车的问题,还算他比较有眼色,“但是同时也很狡猾,心机很重,他们都是把质量最差的三流汽车卖给中国人,把质量更好的二流汽车卖给欧美国家,而把最顶级的一流汽车留给他们自己……”
“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他嗷嗷叫地议论道,企图尽快掩盖刚才的不快和尴尬。
“国家之间也是这样的。”他莫名其妙地引申道。
“有些人你就是对他再好,”他接着言道,说得有点驴唇不对马嘴,而且还结结巴巴的不成体统,“把心都掏出来,他也不领你的情,因为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你,这就是典型的日本人思维,除非你把他给打趴下,才能让他心服口服!”
“你的意思是,”冷宏伟直直地问道,语气中流露着一丝浑然天成的不屑和不解,和他那厚重的身子骨非常相称,“日本产品好不代表日本人好,日本人好不代表他们会对中国人好,对不对?”
“那是当然的了,这个问题还用再多解释吗?”王继秋不由自主地高声回道,一点也不在意是否会影响到别人,他终于又逮着发言的机会了,而且就算是那个老太婆再厉害,也管不着这个话题了。
“他们卖给咱们的汽车,”他继续议论道,还是刚才的论调,并没有添加什么新意,“价格又贵质量又差,凡是你能看到的地方都搞得很好,面子工程做得很足,凡是你看不到的地方都尽可能地糊弄你,他们就是会玩花里胡哨的那一套绕中国人……”
“可是你要知道,”桂卿淡淡地提醒道,以为自己敏锐地在一团乱麻当中发现了一处颇有秩序的不寻常的地方,因而需要在恰当的时候表达出来,而不是随随便便人云亦云,拾人牙慧的事他历来不喜欢干,那样会显得他很没面子,和普通的凡人没有什么区别,“在一辆进口汽车的价格当中,关税其实占了很大的比例,所以谈到价格就离不开关税这样一种非常有效的价格调节机制——”
“难道说中国收关税只针对日本车收得那么高,与对韩版车、欧版车都是区别对待的吗?”王继秋虽然稀里糊涂但是却理直气壮地说道,搞得桂卿和宏伟都没明白他想要说明什么,“你没听清楚内容就随便发言,这算什么意思呀?”
“况且咱们两人的议论点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他又急急地吼道,小钢炮的底色又充分地迸发了,“是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的,你却混在一起说这个什么关税的事——”
桂卿和宏伟愣了片刻,都竭力想搞明白王继秋话里的真正意思,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努力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因为现实中的王继秋远并不是他们以为的王继秋,也不像是个有研究生学历的人,于是两人便面面相觑地望着逐渐有些愠怒的“小钢炮”,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因为无论他们说什么恐怕都会被激烈地怼回来。
“开什么车是每个人的天然权利,我从来不反对中国人开日本车,因为那完全是个人的权利,”王继秋义正辞严地慷慨激昂地说道,好像他肩负着某种特别神圣而重大的历史使命,而他又是一个久经考验的不辱使命的英雄好汉,“但是我真诚地希望,每个中国人都要牢牢地记住:热爱自己的祖国是我们每个人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我觉得什么车都一样,”宏伟不识时务地试图纠正王继秋的某些看法,因为他觉得自己刚才已经够宽容的了,现在绝不能再放任王继秋没完没了地武断下去了,“包括欧美产的进口车和国产出口的车,都得加上关税,所以对于汽车销售价格的高低来讲,关税的影响其实还是很大的,因为这里边涉及到保护民族工业问题……”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些人你就是对他再好,把心都掏出来,他也不领你的情,因为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你!”王继秋又把他刚才说过的话简要重复了一遍,并且还进一步提高了声音,虽然他看起来很不乐意这样做。
于是乎那话似乎变得更有理了,因为没理也不行。
“其实,哪个国家都是这样的,”宏伟眼睛有些紧张地盯着王继秋,嘴上却又慢慢地说道,“这就和人一样,好的留给自己,不好的能卖出去就卖出去。谁又不傻,把坏的留给自己,好的给别人。”
“乱贴金,乱转移议论点,”王继秋断然评论道,逻辑和思维乱得一塌糊涂而自己却浑然不知,“即使是把好的留给自己,那压仓底的东西就该高价卖给中国?”
“还不是因为这些家伙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你?”
“你说的大概是老百姓即使花高价也买不到日本的好东西,”宏伟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似乎也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根本就顾不上理会对方错用“压仓底”一词的事了,尽管他听着也是十分刺耳,“在这里我只是想补充一下,不是我们买不到日本的好车,其实欧美的车也都一样,大众、福特、GM等,也不比丰田好哪里去……”
“流通环节过多,关税过高,”他继续耐心地解释道,希望能用理智战胜愚昧,用和谐代替争吵,用皆大欢喜取代两败俱伤,“为了保护民族工业而有意识地限制外来竞争,这才是最根本原因,并不是小日本有多狡猾,心眼子有多坏。”
“市场经济从来都是趋利的,”他努力温和地讲道,希望对方这位高学历者能够听得明白其中的道理,“赚钱是最主要的目的,根本就不存在谁看不起谁的问题,因为哪个企业也不会和钱有仇。”
“这才是最本质性的东西。”临了他又加了一句。
“哎呦,你可真能给自己的理论贴金啊,”王继秋毫无顾忌地鄙视道,大言不惭地就占据了他心目中模拟出来的争论的制高点,就像一个不停喷话的严重缺少机油的劣质机器,离彻底拉缸已经不远了,“你也不看看实际的情况是怎样的,就这么轻率地下结论。”
“日本是针对中国,其他国家是笼统地针对外国,那能一样吗?”他冷笑着吼道,满车厢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了。
“我刚才就强调了,是议论点不同,你懂吗?”他又追问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现在中日之间已经实现了零关税,那么结果会怎么样呢?”桂卿看他们两人争吵得不亦乐乎,于是插空说道,当然也不敢说得过于肯定,因为他也惹不起王继秋这种货色,“我觉得日系车很可能会大面积地占领国内市场,因为日本人肯定不会和钱过不去,而中国人更不会和钱过不去,对不对?”
“所以说,”他自然而然地推论道,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意在引导王继秋也消消火气,别争得那么激烈,“在某种程度上讲,市场才是最好的老师,每个人都会在公平有序的市场交易中做出最理性的选择,只要他拥有做出这种选择的权利和环境。”
“行了,你就别在那里瞎扯淡了,”王继秋毫不留情地说道,对旁人的话根本就不屑一顾,好像只有他的话才是金科玉律,甚至随便哪一句都值得写进教科书当中去,“我问你,你敢把你刚才说的这种论调公开发表出来吗?”
“你要是敢的话,你看看会有多少人拿砖头拍死你!”他非常及时地嘲弄道,给桂卿的心理带去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我敢说,”他挺了挺麻杆似的腰身,终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这种大白话谁要是再听不懂那可就是白活半辈子了,“凡是买日系车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不折不扣的大汉奸,全都是居心不良的卖国贼,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连想都不用想!”
“现在有些所谓的爱国者,”桂卿语气平和地反唇相讥道,骨子里也是很不屑的,只是表面上掩饰得比较好而已,因为他确实不想激怒小钢炮这种人,“不仅仅在外国人眼里看起来是一片声名狼藉,特别的不可理喻,就是在自己人看来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们越是喊得欢叫得响,其实越是在那里给我们帮倒忙,越是会不可避免地授人以柄或者被人利用……”
“所以我觉得,”他平平淡淡地说道,也不管王继秋能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话,他反正是要继续说下去的,为的是自己的良心,“如果有适当的发泄机会的话,那些高喊爱国的人也许会变得更盲目更残忍,甚至一点也不比他们口口声声所骂的人差多少。”
“你仔细想想,那些动辄就叫嚣要核平日本和踏平东京的人,从骨子里讲和他们张口闭口所骂的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他更进一步地褒贬道,心中对王继秋充满了最高等级的蔑视,“说到底还不都是一路货色吗?”
“盲从而粗野,干事不动脑子,一言不合,非打即骂——”
“落后就要挨打,你能否认这一点吗?”王继秋有些恼火了,立即冲着桂卿嗷嗷地叫道,吃错药了一般,虽然他也知道明着反驳会显得自己没水平,境界不高,“你不行,你弱小,你落后,那么你肯定要被人欺负,肯定要被人揉搓,这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铁律!”
“这话严格来讲并不怎么正确,”桂卿有些厌恶地再次冷笑道,同时试图保持一些温和友善的态度,因为他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那样不仅没什么意思,也显得自己太掉价,“而是有着逻辑上的严重瑕疵,如果你就是推崇和强调落后就要挨打这样的信条,那么你身边那些比你弱小比你落后的人一天到晚会怎么想呢?”
“他们是不是要天天像防狼一样防着你呢?”
“如果落后就要挨打,那么这个世界上除了最强大最先进的那个人稍微有点安全感之外,其余那些相对来讲弱小的落后的人还能有一点活路吗?”
“难道他们天生就该被打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文明灿烂的人类社会和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所以我觉得,”他最后强调道,已经完全不再寄希望于王继秋能够理解自己的话了,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恰当而准确的表达,“落后可能会挨打,但是未必就一定会挨打,因为这个世界还有公义在,还有良知在,但是不讲道理肯定会被狠打的——”
“荒唐透顶,一派胡言!”王继秋彻底失去了试图通过讲理来说服桂卿的那一点可怜的耐心,于是不自觉地大吵大嚷道,“叫嚣杀人的人,就一定是杀人犯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只是在说明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而已,”王继秋刻意地减少了一下口里的火气咋呼道,“而且这个道理已经被完全证实了。”
“你别忘了,真理永远在大炮的射程之内。”他强调道。
“至少是有杀人动机,”桂卿毫不畏惧地争锋相对道,他已经不怕也不在乎对方的态度和气势了,尽管他也知道对方最后那句话确实非常正确,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如何一举粉碎掉对方话语中的错误之处,好取得最后的胜利,“并且实际上已经发出威胁了。”
“如果你在去日本旅游或者留学的时候,”他较为理智地说道,各种情绪已经回到最初的状态了,他谁也不指望了,“也敢这么使劲叫嚣的话,我估计人家根本都不会让你入境。”
“日本人当中虽然也有很多民族主义者,甚至是极端的民族主义者,但是至少人家的水平比有些人要高多了。”
“很多时候人家是不说话的,因为人家不想和毫无逻辑性的人说话,所以只好敬而远之。”
“嗤,老子才不稀罕去鬼子呆的那种破地方呢!”王继秋大义凛然地斩钉截铁地回道,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留下,“另外,你别什么事都硬往自己身上扯,那样会打乱谈话主题的,也别什么事都往外国人身上扯,你又没亲身去过外国!”
“这话说得有道理。”桂卿微笑道。
“再说了,既然是议论点不同,”王继秋紧跟着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没有理会桂卿衷心赞同的意思,因为这种意思在他眼里没有任何的分量,充其量就是一些轻飘飘的闲言碎语罢了,听与不听也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你要发言首先得找着问题的关键所在,而不能泛泛地议论,没有一个核心的东西支撑你的话。”
“对啊,是围绕论点寻找论据,还是根据论据得出论点,这一点确实很重要,”鉴于王继秋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并且看样子越来越要坚决捍卫他自己的那套理论和思想体系了,桂卿准备马上休战,省得把对方给惹毛了,从而搞得整个车厢的人都不得安生,“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先形成一个固定不变的观点,然后再去为了这个观点而寻找证据。”
“其实,我刚才所说的也不一定就完全正确,”在表明基本的原则之后他又及时地退让道,真的不想再惹无谓的纷争了,“只不过是我的一些片面理解罢了。”
“仔细想想你的话,我感觉还是很有道理的,因为真理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当然也不怕任何人提出质疑和不同看法。”
“正所谓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透,听你这么一解释,我心里倒是亮堂多了,也感觉顺溜多了。”
“现在这个社会,”他极为真诚地夸奖道,不想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奉承或讽刺之意,从而搞得前功尽弃或得不偿失,“敢于像你这样坚持原则和坚持正义的人真的是不多了,简直就像大熊猫一样珍惜。我这可不是夸你,而是觉得实际情况就是这样的——”
“嗯,你要这么说的话那还差不多,”王继秋压根就没料到桂卿的态度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所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便把声音稍微降低了大约十分之一左右,算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价值连城的回报,然后他又勉强笑道,“我刚才就觉得你这个人看问题确实有些片面,有些极端,有些认死理,就是爱钻牛角尖的意思,还特别容易以偏概全,拿着一些个例当成普遍现象看待,而且有事没事总是喜欢帮着外人说话,说难听话,这就是典型的吃里扒外行为。”
“不过,幸好你的脑子转得也挺快,”实实在在地挥拳打了一下之后他又假惺惺地伸手递过来一个胡萝卜,企图平衡一下眼前的古怪气氛,好显得他在性格上也具有多面性,并不是永远都用一个僵化异常的思路在想问题,“说着聊着慢慢地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属于孺子可教这种类型的人,而不像有的人,那边都撞到南墙了也不知道回头,从头到底就是一个死心眼,别人说什么他也不听……”
“中国又一次震惊世界,中国向日本发出史上最强音,中国需要果断亮剑,美国不仁莫怪中国不义,中国开始全面反击,百万天兵投鞭渡,堪笑美帝逞顽凶,中国一招使出世界瞬间就安静了,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过瘾,很痛快,很振奋人心?”桂卿突然语气柔和地态度谦恭地说道,并且觉得主动往别人心窝里碰确实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着实有意思得很,下回他不妨继续实行,“事实上也是这样的,面对敌人的咄咄逼人、嚣张狂妄和不可一世,你越是示弱和退让,越是不敢从正面进行必要的回击和反抗,他们就越是会欺负你,越是会看不起你,最后都能把你给讹死的。”
“所以,我们在关键时刻一定要果断亮剑,英勇斗争,要敢于和善于同那些卖国主义行径进行坚决的斗争,要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旗帜鲜明地坚持原则……”
“就是嘛,”王继秋咧着大嘴嘿嘿地笑道,他要通过这种爱憎分明的笑让旁人知道他其实也是一个真正的高级知识分子,也是一个儒雅文明的现代公民,也是一个既能明辨是非又特别善解人意的好伙计,“我就知道你的悟性不至于那么差,竟然不肯帮咱中国人说话……”
“灭自家威风,长别人志气,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咱怎么能那样干呢?”桂卿尽管内心感觉十分别扭,而表面上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能够恰到好处地让王继秋理解他的内心的异常诚恳的表情,仔细而又随意地附和道,“忠于自己的故土和家园,是我们做人的天职和本能,是每个正常人的天然感情所在,对不对?”
“那是绝对肯定的了,”王继秋开心地笑了,像是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好东西一样,然后又兴奋地强调道,“胜利终将属于那些敢于坚持自己正确观点的人。”
“人生路漫漫,如果都没有头脑地随波逐流的话,那整个社会最后必将一事无成,个人也必将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胜利也终将属于那些能够及时改正自己错误观点的人。”冷宏伟半天都没说话,这回却幽默地来了这么一句,将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王继秋那厚厚的小心脏里。
“胜利也终将属于那些善于冷静观察和认真思考,并且知道在关键时刻发出声音和改变策略的人。”桂卿和宏伟相视一笑,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又补充道,不失时机地将那把锋利的匕首往里面又推了一下。
见自己轻轻松松地就斗败了看着就比较难缠的桂卿,王继秋突然又感觉到些许胜之不武的无聊了,于是他便找个借口去和不远处的熊英杰聊天去了,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他始终是不属于非领导阶层的。
正所谓二分钱的人不带一分钱的人玩,就是这个意思。
“哼,王继秋这家伙浑身上下就剩下一张臭嘴了,”等王继秋走后,宏伟摇着头讽刺道,他终于可以随随便便地一吐为快了,他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说话了,为此他连着搞了好几个扩胸运动,“他连你有意地让着他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还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似的,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整天都装的什么东西?”
“还有一点,他这家伙到底怎么上的研究生呀?”他随即又撇着嘴日囊道,不放过任何一个发泄心中不满的机会,“中国的研究生要都是他这种思维模式和研究水平的话,那可真是一种天大的悲剧啊。”
“研究生也分三六九等,很多品种。”桂卿笑道。
“唉,也真难为他媳妇了,怎么跟着这样的人过呀?”宏伟调侃道,这个话说得也很清新自然,“我都替她愁得慌,哎呀。”
“这个你就别替人家担心了,”桂卿想想那天晚上被王继秋赶到熊英杰房间的事就觉得特别有意思,于是便发自内心地笑道,他是彻底把王继秋这个人玩偶化了,亦即不再拿其当人看了,“人家的日子过得潇洒着呢,而且比谁都潇洒,嘿嘿——”
“他潇洒个屁,不过都是装的罢了!”宏伟仿佛看穿了桂卿笑意里隐藏着的那点小心思,于是将粗壮的脖子潇洒地一转,费力地在那张狭小局促的折叠小椅子上挪了挪肥大的屁股,然后狠狠地说道,“你等着看吧,以后有他哭的时候。”
“我就不信,这样的人最后能混好的?”他立愣着头道。
“哎呀,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嘛,”桂卿含含糊糊地说道,一时也搞不清宏伟的意思,“这个,咱还真不好说。”
“你说的也是,人啊,确实都是命啊。”宏伟叹道,一看就是话中有话的意思,只是需要桂卿好好地导引一下才能说出来。
“哦,你怎么也这么消极啊?”桂卿遂问。
“唉,说多了都是血和泪啊,兄弟!”宏伟斜向下点着头回道,他似乎要哭了,这下可让桂卿感觉有点着忙了。
“是不是有些事,王继秋在这里,你不方便说啊?”桂卿关心地问起来,就知道这里边有故事。
“哎呦,还是桂卿老弟理解哥哥我啊。”宏伟再次叹道,心中曾经坚固无比的堤坝似乎马上就要崩溃了。
接着,这个海西壮汉便毫无保留地讲述起来他老丈人马中俊究竟是如何如何地看不起他,如何如何地看不起他的家庭的事情,言语间充满了对马中俊和马静茹滔天的愤恨和鄙视之情。
他的这种恶劣情绪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积蓄已久和压抑多时了。
桂卿一方面因为宏伟充分地信任他,非常愿意告诉他这些特别隐秘的事而深受感动,一方面又对其所说的事感到非常特别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绝对没有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粗粗拉拉的宏伟原来在内心深处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压抑,且大有不堪重负的意思。
“人啊,看来真不能只看外表有多光鲜,平时说话有多敞亮,关键时刻还得瞧瞧内里到底好不好才行。”他如此想道。
“我现在和俺媳妇几乎就是完全独立的两个陌生人,”宏伟有些黯然伤神和不无自嘲地说道,似乎要到了男儿落泪的时候,看得桂卿心里酸酸的,觉得很不是滋味,“我花我挣的钱,她花她挣的钱,井水不犯河水,一点来往都没有,根本就不像两口子。”
“按理说这样也对,经济独立才能人格独立嘛。”桂卿道。
“经济上是独立了,问题是人格上并没独立啊。”宏伟道。
“哦,这话怎讲?”桂卿不得不好奇地问起来。
他这也是遂了宏伟的心愿,帮助对方疏通一下情感拥堵的地方。他觉得对方的心灵就像落满黑色煤灰的烟筒一样,需要彻底地打扫一下了。他甘愿当一把长长的竹笤帚,来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原来结婚前她爹娘说得天花乱坠的,又是陪送这,又是陪送那,我当时还以为她们家是多大的茬子呢,结果呢,到最后屁也没陪送,甚至还不如农村穷人家的女孩呢,你说说我心里怎么想?”宏伟双眼凝视着窗外,一副看起来很深沉的样子,同时又生气地咬牙讲述道,恨不能现在就把马静茹给退货了,“她家这不是饶人玩吗?”
桂卿的脑子快速地转着,竭力想弄清楚其中的原委,或者是猜准内里的隐情。
对于别人的家务事,他也是非常感兴趣的,既然人家愿意主动地说,那么他当然愿意认真地倾听了。
“要是没那个熊本事陪送,就别先吹那么大的牛啊,是不是?”宏伟愤怒地说道,“做人,诚实一点不好吗?尤其是在陪送亲闺女这件事情上,有必要说那个瞎话骗人吗?”
“我觉得也应该不会吧?”桂卿有些吃惊地叹道,有限的想象力发挥得也不好,因为他对这些事也没什么具体的概念,而只是泛泛地知道些大概,根本就抓不住对方话里的要旨和关键。
“怎么就不会呢?”宏伟反问道,他有点着急了。
“人家好歹也是位副局长啊,”桂卿继续用十分纳罕的口气说道,多少还是有点迷惑不解的意思,“在咱们这个小县城,怎么着也算是个官宦之家吧,还不至于沦落到你说的那种拮据程度吧?”
“再说了,他总得在外人面前要点面子吧?”他又补充道。
“哎呀,桂卿,我干嘛骗你啊?”宏伟果真有些着急了,于是结结巴巴地说道,额头都开始发亮了,一些细密的汗珠子都开始往外冒了,尽管他确实没骗桂卿,“不信你到俺家去看看,连一件像样点的家电和家具都没有,说难听话和单身汉的家就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个熊女人还三天两头地跑回她娘家去住去吃,”他接着皱眉撇嘴地抱怨道,早就忘记“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了,也是暂时性地没拿桂卿当外人的意思,“一点不自个熊觉,看她那个架势,根本就没有和我在一起过日子的长远打算。”
“后来我也想了,”他又非常淡漠地冷笑道,看来暗自伤心也不止一回两回了,“既然她不愿意跟我过,那我也绝不腼着个脸上她家去,她敢制裁我,我也敢制裁她,你说夫妻之间有什么呀?”
“那要这么说的话,你们两人的关系闹得很僵?”桂卿颇显诧异地问对方,言语间还是有点不大相信的意味,尽管对方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清楚了,究其原因还在于他十分缺乏这方面的生活经验。
“哼,岂止是很僵,简直是僵到顶了!”宏伟套用了一种非常经典的讲话模式发泄道,一副虱子多了不咬人的架势,神情依然颇为淡漠,估计现在就把他扔进温暖如春的蔬菜大棚里也暖不好他了。
“我就这么给你说吧,”他鼻子里喘着粗气嘲弄道,“反正是离散伙也不远了,她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的话。”
“哦,是吗?”桂卿道,“真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
“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虚张声势。”宏伟冷冷地说道。
“另外,最为可气的是,”他提起此事来就恨得牙根痒痒,连桂卿都充分感受到他心中的迫切想法了,“她居然从一开始对俺娘爱理不理的,好像俺娘身上有什么烈性传染病似的,其实我这个人最讨厌这种对老人不孝顺的人了。”
“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啊?”他随即张口骂道,连最基本的夫妻情分都已经消失殆尽了,什么情面都没有了,“搁咱农村来讲,这种儿媳妇是最可恶的了,对吧?”
“那是,不孝顺老人的罪过可大了。”桂卿违心地附和道,心里并不是严格认同这一点,因为愚忠愚孝的事情也不少。
但是此时他不想和对方辩论什么。
“还有,她家所有的东西,”宏伟继续发泄道,他可算逮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闲人能全心全意地倾吐一下心中的苦闷了,“包括那些狗屎电器什么的,平时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好像我只要稍微碰一下就会把那些宝贝疙瘩弄烂似的。”
“我又不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人,就算我不会用,我难道没在电视上见过吗?”他出离愤怒地埋怨道,“她一家人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真是世上少找这样的人家!”
桂卿听了半天很快就猜测到宏伟和马静茹关系恶化的主要原因了,他分析应该是宏伟在内心深处贪图对方家庭的权势,但是又不会巧妙地掩饰自己的心思,从而过早地被马中俊一家人给看透了,所以人家才开始对其进行非人道的冷处理的。
按理说马中俊两口子就马静茹这么一个独生女,他所有的家业最后肯定都是马静茹夫妻的,可是马中俊却如此这般不近情理地对待宏伟,毫无疑问是对宏伟起了很大的戒心。
而最令人感到可悲的是,宏伟对于这一点好像并没有深刻地察觉到,当然也没有提前预防到,而只是任着自己的想法自然地发展,不加任何修饰。
非常遗憾的是,桂卿虽然猜测到了这种残酷无情的事实,但是碍于情面他却不能告诉宏伟事情的真相,而只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跟着附和几句,以宽慰一下对方那颗已然受伤的心灵。
当桂卿和宏伟低声聊天的时候,不时地听到王继秋那边传来阵阵非常高端奢华的喧哗声,其中就包括市里的一把手柳传书平调到本省的化城市接着干一把手,二把手吴建设顺利地升为一把手,原文街市的三把手李秀强来鹿墟市任代理二把手,武剑锋如愿以偿地当上常务副等重要信息。
桂卿和宏伟明明都没打算听王继秋和熊英杰聊天,尚且都能听到这么多货真价实的内容,可见王继秋当时的嗓门有多大,说话有多么不注意了。
桂卿有理由觉得如果这个人要是干特工的话,估计第一天就应该被敌人非常轻松地干掉了,如果要是强制把他的嘴给封上的话,估计用不了一天他就会活活给憋死,因为鼻子只能喘气而不能说话,后门只能放屁也不能说话。
在被王继秋那肆无忌惮的喧哗声无意中打断了几次之后,宏伟又告诉桂卿一件事,那就是柏为善在论文投稿一事上把他也给绕了。
听到柏为善并不是专门欺负自己的,桂卿的心里感觉略微舒服了一点,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刹那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宏伟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牛高马大的,但是心智却并不怎么成熟,因此他现在仍然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内心的烦恼和苦闷才会觉得好受一些,而桂卿就是他目前最好的倾诉对象。
桂卿这次和宏伟意料之外的谈话,又一次拉近了两人之间那远本就不太遥远的心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