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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陪酒金鼎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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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卿虽然不是太喜欢时为俊的作派和性格,但是却很佩服他的活动能力和那张好像什么话都敢说的嘴巴。
这种人虽然身上有点刺,说话带点尖,待人也不是多么和善与宽容,但是在很多时候是吃不了什么大亏的,因为别人单是看见他的样子就会很自然地觉得,他不占别人便宜就已经是万幸的了,谁还会打算占他的便宜。
这种情形正如一只特别凶狠的狼如果碰见一只一般凶狠的狼,那么双双往往还未开始真正动手过招,其实就已经分出胜负了,有时候单单一个眼神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晚上在金鼎轩进行的酒场比较随意和洒脱,基本上就是时为俊一个人在那里尽情地表演和炫耀,众人也就是跟着起起哄和放松放松自己而已,姜月照则表现得完全就像是一个碰巧了跟着蹭酒喝和蹭饭吃的普通老头子。
桂卿非常喜欢姜局长那种既不端架子也不摆谱的风格,他觉得跟姜局长这种上级喝酒心里没有任何压力,感觉非常舒坦。
金鼎轩在南院的西边,隔着崇礼街和※※机关食堂斜对着。这里的饭菜在青云县虽然不是特别出名,但是口味很好,可吃性很强,价格还不贵,另外最为关键的一条就是这里的老板和服务人员对机关单位的人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尊重的,对他们的心理需求把握得也很好。
社会上有很多大酒店或小饭馆的老板或服务员的心态在对待客人时表现得都不是那么恰到好处,她们往往对机关单位的人要么是揣着一种鄙视甚至仇视的心理,要么就是带着一种仰视或敬畏的心理,都不如金鼎轩的人让来客感觉如沐春风和舒展自如。
所以,南院里绝大多数私人性质的接待活动基本上都会选择在金鼎轩这样一个半官方半民间的中档餐厅里举行,而轻易不会到别的更高档或更低级的地方去。
对于习惯于充当尴尬人角色的刘宝库来说,在金鼎轩举办的这场接风酒他也没白参加,因为在酒酣耳热之际时为俊大包大揽地许诺,要帮他一个亲戚的小孩办理小学择校的事情。
刘宝库在听到时为俊酒后的许诺后,其背后的罗锅好像瞬间就捋直了,个子也突然间变高了不少,酒量也猛然间爆发了,他频频举杯向时为俊敬酒以提前表达无尽的感激之情,外带着对下午慢待对方的愧疚之意,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此时,他也不怕别人说他现扎耳眼现上轿了,毕竟有些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必须得舍下脸来抓住一闪而逝的好机会。
理所当然地坐在主宾位置上的时为俊则像个初登龙椅的大猴子一样,一边狂喜得不知道姓什么好了,这个盘子夹一筷子菜,那个盘子夹一筷子菜,一个盘子也不放过,插空还得多喝两口酒,一边又要努力地保持稳重庄严、儒雅有序、知进知退的职场成功人士的光辉形象。
他身上这两种互相冲突、互相倾轧的动作趋势在浓烈酒精的频频刺激下显然没能被他平衡得很好,以至于像曾经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一样演变出七十二种离奇的变化来,而且每个变化都是那么的生动传神,那么的富有感染力,使得他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异样光彩不时地照耀着全场,给大家带来了别样的激情和刺激。
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而不自觉,死死地抱着罩着黑色网眼的麦克风唱了很多已经不再流行的流行歌,都没怎么给别人一展歌喉的机会,就和八辈子没在酒店唱过歌似的。
后来,他非常意外地没有食言,只用了大约两三天的功夫就把刘宝库一再托他的事情给办妥了,让刘宝库对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当然,这期间他并没有正常上班,因为在他这种人眼里私事远比公事重要,况且他现在也没什么公事可干。
“老刘,怎么样,我这回可没吹牛吧?”周四上午他径直走进大办公室,然后扯着嗓子就对着闲着发呆的刘宝库喊上了,因为他那出奇制胜的办事能力必须得当众展示一下才行,不然是很容易被埋没的,他深谙这个职场道理,“你说的那个小孩上学的事咱给搞定了。”
“这回你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当庄户刁了,”说完一个正事他接着又说到了另外一个更正的正事,“你得好好地出出血请请我!”
“看来为俊行啊,说话办事确实不简单,老哥我谢谢你了!”刘宝库一听事情真的办妥了,如蚊子见了血一样顿时精神大振,不由得举起大拇指称赞道,“那个,咱也别晚上了,就今天中午吧,我好好地请请你,搞他一桌子硬菜,再来几瓶好酒,怎么样?”
“这个还要我再多说吗?”时为俊弓着腰好不谦虚地笑道。
“你看看,先琢磨琢磨都喊谁陪你,你直接说名单就行,凡是我认识的人我去约,我不熟悉的人你去约,够意思吧?”刘宝库又巴结道,旁人终于见着他的笑脸了。
时为俊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这屋的人都去,然后再叫上姜局长、马中俊、唐礼坤、谷建军、吕翔宇等人。
刘宝库赶紧喜不自胜地说了声好,给渠玉晶和桂卿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去其他办公室约人了。
只消一会儿功夫,他就回来向时为俊汇报邀请结果了,除了姜月照确实有事不能参加外其余人等都能参加,于是中午的酒场就这么定下了。
按照时为俊的意思这次请客的地点也跟着换了,不再是那天晚上吃的金鼎轩餐厅了,而是改在东院东边的凯旋门大酒店了。
凯旋门大酒店位于永盛路和玉龙河交叉的地方路北边,与东院仅有一墙之隔,多少沾着些巍峨气派的官气。
这里原来是一处杂草丛生、水汪遍地、破破烂烂的荒滩,后来凯旋门的老板独具慧眼在这里盖起了大酒店。
这个酒店的主体是一处面积很大的二层小洋楼,从外边看似乎毫不起眼,也没什么显著的建筑特色,但是内部装修却十分辉煌和奢华。
这里的饭菜路子比较野,口味比较小众化,当然价格也很让人心跳,寻常百姓是绝对不会到这里来吃饭的。
十一点半左右大家就开始往凯旋门赶。
桂卿是第一次到这种超级豪华的地方来吃饭,他跟着大家进去之后不断地仔细端详着店内的一切,觉得很是稀奇。
他边看边想,说起来这个地方我也经过多少回了,怎么从来就没有注意到玉龙河边还有这么豪华奢侈的一个酒店呢?
是啊,像他这种连神秘而自重的东院是什么单位都没怎么注意过的人,又怎么会注意到东院旁边隐蔽在高大的杨树和郁郁葱葱的竹林里的这家高级饭店呢?
大家陆陆续续进入包间后,时为俊满脸笑意地坐在主宾的位置,也不要别人来让他,别人当然也无话可说。
他随手撕开桌上摆放的一盒玉溪香烟独自抽了起来,他知道这盒烟就是为他准备的,还有接下来的好酒和好菜。
因为多少还带点权威的姜月照并不来,单位里抽烟的人实际上并不多,所以他也就没让别人。
刘宝库先是让马中俊坐主陪,他好坐副主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马中俊却坚持让唐礼坤来坐主陪,结果唐礼坤在假意地谦让了一番后便大大咧咧地自以为很有派头地坐在了主陪的位置,好不知趣,好像那个位置天生就该他坐一样,既然姜月照不在这里。
他在单位平时开会的时候也是这个熊样,别管什么大议题或小议题,本来没他什么事的事,他也要喋喋不休地讲上一番,好像离了他这个会就开不成一样,一点都不自觉。
他本来是受症以后靠边站的人,什么实权都没有了,却还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是盘人见人爱的大菜呢。
这场酒比上次的那场更加让人放松,因为这回是刘宝库这个庄户刁主动请的,而且他托时为俊的事情竟然真的办成了,他当然很高兴了,所以才这么舍血的。
其余陪客的人都知道这场酒的意思,心里当然也没什么负担,所以吃起来喝起来也就比较尽兴了。
时为俊作为当仁不让的主角和功臣更是吃得心安理得,喝得理直气壮,唱得有滋有味,他怎么肯放过这样一个肆意潇洒的好机会呢?
几杯程序性的白酒下肚之后,酒局的主题已经充分宣示完毕,主陪和副主陪都已经把意思表达到位了,剩下的活动就可以“乱”了。
于是乎,每个人都站起来主动寻找各自的战斗目标进行搞捉对厮杀和两两较量。
时为俊这头毛猴子咋咋呼呼地叫来服务员,让服务员带头唱几首流行歌助助兴。
一个嘴唇肥厚且头上染着黄毛的女孩子唱得很带劲,摇臀晃脑的样子为酒场增加了不少活跃的气氛。
“哎,小张,你别光看着呀,”一直话语不多的吕翔宇刚和桂卿喝完之后,他指着一个空酒杯突然命令道,“你去给唱歌的小妹敬杯酒,让她好润润嗓子啊!”
桂卿当然不好意思拒绝这个命令,于是他就拿起酒瓶把桌上那个小小的空杯斟满,然后端起来走到那个黄毛女孩跟前示意请她喝酒润润嗓子。
黄毛女孩满眼含笑地暂停了歌唱,一手握着粗粗的话筒,一手伸过来稳稳地接住酒杯。
她在接酒杯之际装作很无意的样子用她那柔若无骨的小白手从他的手腕处抚摸起,然后一路滑过手面游走过来,最后才轻轻而又重重地托起那个小酒杯,慢慢地把酒送到口边,再含情脉脉地把那一小杯酒欣然饮下。
他接过黄毛女孩横着的酒杯,本能地笑着点了点头,对她的豪爽劲头和欣然接纳表示衷心的感谢,同时示意她继续唱歌,然后才缓缓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并不喜欢那个有点肥腻的黄毛女孩子,甚至还有些中度的厌烦,但是却没办法不去敬她酒。
就在乱哄哄的酒战打到大约一半的时候,马中俊摇摇晃晃地起身要上厕所,吕翔宇忙站起身故作隆重地扶着马中俊的椅子,好像多关心人的样子,而马中俊似乎也很享受这种一看就是十分虚假的照顾和关心。
“那个,小张,”吕翔宇在表演完自己的心情之后转身就对桂卿安排道,“你陪马局长去一下卫生间。”
桂卿得令后便站起来要去扶马中俊,他以为吕翔宇是怕马中俊在卫生间里不小心摔倒了呢,所以他也觉得此举很感动。
岂料马中俊听后稳了稳身子,将沉重如山的厚眼皮猛然一抬,半睁着眼睛摆手道:“我没事,不要扶。”
说完这个硬话,他便迈开脚步往卫生间走去,凯旋门的大部分包间都有独立的卫生间,这一点倒是非常先进。
桂卿赶紧跟着马中俊进了卫生间。
“不好意思,小张,”马中俊在卫生间的马桶前稍微站了一会,好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下,却并不准备解裤子小便,他非常罕见地笑着对桂卿解释说,“我有严重的前列腺炎,有时候虽说憋得很难受,但是也不一定就有多少尿,我在这里呆一会就好了,你先回去吧。”
年轻而无知的桂卿此时虽然还不太了解前列腺炎究竟是什么意思,对男人而言又是怎么一种折磨人的疾病,但是他立马就明白了他就不该跟着人家进卫生间的,于是他赶紧退了出来。
出了卫生间之后,他欣然看见卡拉OK旁那个黄毛女孩还在那里非常投入地唱着她的拿手歌曲,她把那首李琼演唱的《山路十八弯》演绎得淋漓尽致、风采无限,水平显得相当专业。
他怎么也想不到凯旋门的服务员其演唱水准竟会如此之高,完胜街头那些鬼哭狼嚎的地摊卡拉OK演唱者。
黄毛女孩倾情到位的演唱赢得了众人热烈的掌声,也激发了大家唱歌的瘾,于是自认为歌喉还可以的人便开始主动去献唱了。
过了许久许久,这场气氛热烈、其乐融融的酒局在大家情绪高亢地喝完满堂红酒之后才圆满地结束了。
桂卿这次喝得着实有点多,感觉头晕晕乎乎的,舌头也发麻了,因为他实在不会拒绝别人主动发起的酒。
他老是感觉如果自己找这借口那理由不喝别人敬的酒或着喝得拖泥带水不爽快,就是明摆着不给人家面子,就是与人家有隔阂或者是对人家有意见有看法,就是他这个人比较难缠,不近人情,不好相处,所以每次别人硬劝他喝酒的时候他总是勉为其难地硬捏着鼻子喝下去,而不顾自己难受不难受。
在那个时候他还做不到拉下脸来一口回绝别人,他还没修炼到那个比较高的层次。
酒场上已然形成的似乎是根深蒂固的习惯让他深深地体会到,如果不喝下去别人敬的酒,那么他在单位几乎就寸步难行,因为如果他连别人的敬酒都不吃,和别人连一杯酒的来往都没有,那么别人谁还理他干嘛?
今后谁还会带他玩啊?
他觉得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因为醉酒的过程其实就是大脑逐渐麻木并且失去自我控制能力的一个过程,所以这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清醒的了。
酒后,他咬牙硬撑着坚持回到单位,心中想的还是不能空岗,然后又到会议室里把几个椅子排在一起,就躺在上面睡着了,他得好好地休息休息才行,尽管他很年轻,醒酒的过程应该很快。
现在他的脑子乱哄哄地转着,就像劳苦功高的快要退役的波音飞机的发动机一样,在入睡之前粗略地回忆了一下整个喝酒和吃饭的过程,就像人在大便之后通常都要回头深情地看一眼自己的排泄物一样。
在他的印象中喝酒喝得最不爽快的人就属谷建军了,这家伙每次都是别人费了老鼻子劲,磨了半天的牙,打了很长时间的酒官司,他才极不情愿地喝下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口的酒,也就是轻轻地一渳,让别人看着就生气,瞧见就窝火。
所幸他还清楚地记得因为这个事唐礼坤在酒桌上就直接说到谷建军的脸上了,所以也不至于把这个回忆搞得太过无趣:
“我说老谷,你每次都切牙扭嘴地硬是不喝,结果到最后你每次也都没少喝,你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呢?”
“噢,你非得等别人磨多少嘴皮子,浪费多少唾沫星子后才肯喝那么一小点吗?三番五次的,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桂卿当然没有那个资格单等别人劝到位才肯喝下去,他只能主动认真地喝才能侥幸躲过别人的奚落和挖苦。
他暗地里也认为唐礼坤说得对,一个男人在酒场上要么咬住牙就是不喝,别管多大的官,多有钱的主,谁出面劝也不喝,要么就痛痛快快地喝,尽力而为、量力而行,非得等别人七请八劝才肯喝一点,那样确实没意思。
模模糊糊当中他又深深地感觉到,唐礼坤之所以敢于当面指责谷建军喝酒不爽快,其原因不仅在于谷建军喝酒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扭扭捏捏、婆婆妈妈的讨厌劲头,似乎还有一种深层次的原因在里面,那就是大家普遍都看不惯谷建军的作派,都有点拿他不怎么当回事的意思。
谷建军这个人长得高高瘦瘦的,模样貌似也挺英俊潇洒的,特别是他的头发整天梳得油光水滑的,就像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刚用舌头细细地舔过一样,而且还是打着卷儿舔的,连最灵活的苍蝇在上面恐怕都站不住脚。
他永远一副衣衫整洁、一尘不染的样子,皮鞋从来都是乌黑乌黑铮明瓦亮的,那块用来装点门面的金色手表一天都没忘记带,他偶尔还会穿着昂贵的西装并打着精致的领带在众人面前闪亮登场,尽管桂卿自打上班以来从未见他干过哪怕是一星一点的工作。
但是,他这样一个外表还算俊朗,衣着还算整洁的人却同时又是一个极其乏味和特别无聊的人,让人不禁感叹造化真会弄人。
无所不能的上帝为他悄然打开了一扇美丽的窗户,然后就去洗洗睡了,不再为这扇窗户赋予任何的内涵和特色。
他这个人平时说话总是急急躁躁、上句不接下句的样子,而且就算是他嘟嘟囔囔了半天,别人往往也闹不清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当大家在谈论一件事情的时候,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似乎也有自己的看法和观点,但是等他话一出口,众人才明白他不过又是在啰里啰嗦地拾人牙慧而已。
平时就是把他给累死,把他给难为死,他也说不出半句有创意有想法有深度的话来。
花瓶(男人中的花瓶),桂卿忽然想到了这个本该用在女人身上的词汇,他觉得用在谷建军身上非常的贴切。
当然,他也想到了草包这个词汇,但是又觉得这个词汇太有乡土气息了,谷建设似乎不配享用。
由着花瓶的思路向纵深捋下去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谷建军大概是入戏太深了,以为单单凭借自己外貌就能在社会上无忧无虑地混下去,所以才不懂得去提高自己的修养和内涵的,以至于到最后硬生生地误了自己的人生,成了众人眼里的另类和奇葩,并终究沦为大家所不屑的可笑亦可悲角色。
他不知道这厮是否曾经认真地想过要去努力地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以配得上他那个还算出众的外貌。
他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大约是没有这回事的,然后就不再继续想什么了,他觉得谷建军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浪费他的脑细胞。
他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这种无聊透顶的事,一边很快就睡着了,进入到一种酣然无梦的美好状态中去了。
至于那个吕翔宇,他已经没工夫去考虑这个人了,因为这个人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一个谷建军已经够乏味的了,他已经懒得再去想太多了。况且以后的时间多了,他也不愁没空琢磨这些各具特色的同事,尽管他上班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个。
至于上班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目前是考虑不清楚的,而且他的心思也不在这里,一如很多人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结婚呢,就一步踏入婚姻的殿堂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