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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好人田福安 ...

  •   春英从小李庄家的时候天气尚且不热,远没到使人汗流浃背难以承受的程度。
      她同往常一样走了近道,出了小李庄往东,从走马岭和仙鹿山之间的豁口处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坳,又经过南樱村,再沿着樱峪水库大坝回到北樱村。
      在大坝北头,她老远就看见一帮人在水库管理房那里忙碌着,或者说是转悠着,如无头苍蝇一般。
      这群人里面就有田福安。
      田福安也远远地就瞟见了打南边走过来的春英,于是他大声地摆着手问道:“俺二嫂,你干嘛去了这是?”
      “我去南边小李庄找神妈妈给小卿看看。”春英回道。
      “我看你是闲得没二事了吃饱撑的,整天里就是捣鼓这些神神叨叨的事管,那些没点熊用的老妈妈经能信吗?”田福安一张嘴,是人都知道他是田福安了,旁人是万万学不会他的做派的,“叫你说,小卿这样的小青年能有什么事?”
      “我看也是闲的。”
      “回头叫他上我这里来帮几天忙,我这边正忙得要命呢。”
      “他忙上一阵子,什么毛病就都好了,也没那些熊妻侄事了。”
      “行行,那明天我就叫他来给你搭把手,”春英连忙答道,她觉得这确实也是个好主意,别的先不说,至少中午的时候儿子能在这里混顿饭吃,“今天下午他在他同学家玩了,过不来了。”
      “那你不会给他打电话?”田福安心急火燎地说道,带着很强的命令意味,一副满世界要抓壮丁的样子,“我又没他的手机号,总不能让我这个当小姑夫的亲自给他打吧?”
      “他又不像你,”春英没给好气地说道,大多数时候她都不想搭理他,“当老板,腰里别着手机,说找谁就能找到,你多厉害了。”
      田福安一听这话,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了几句,转身就忙自己的活去了,没再搭理他二嫂春英,反正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原来这个脑子颇为灵活的田福安看中了大坝北头半山坡上那几间一直闲置的水库管理用房,他打算在这里开个农家乐饭店,现在正忙着收拾房子准备开业呢。
      应该说他的眼光确实不俗,这几间房子背山面水而建,周边自然环境也很好,可谓是一派风光秀丽、山水相映的田园风格,山上有果园,山下有水库,客人吃完饭既可以上山观景,也可以到水库钓鱼,将来的生意肯定差不了。
      他心里明白,开饭店最关键的是两条:一是菜肴的口味要好,能牵住客人的味蕾,价格高低并不太重要,因为愿意下乡吃农家乐的一般都不是私人消费,不怎么在意价钱;二是得有稳定的客源,也就是得有熟场,有了第一批来撑场面的客人,再想办法留得住老关系户,就基本不愁以后的客源了。
      这两个问题其实都难不倒这位“小匪”同志的。
      他在乡里呜呜渣渣干活的那几年,虽然说工作方面没什么大的成就,但是和周围的人倒是都混得很熟。
      他在一开始的时候酒量好,酒风正,深得众人喜爱。正所谓酒品如人品,他优良的酒品极大地拔高和提携了他的人品。
      仅通过海吃滥喝和酒肉来往这一个看似狭窄的通天途径,他竟然也结交了一大批乡里和各个村里的大小人物,赢得了豪爽大气且不拘一格的虚名。
      有时酒到酣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用刘兰芳说《岳飞传》的豪迈气概,来讲述他所经历的战斗生活。
      若是再喝得深了,他有时会回想起牺牲的同乡张道才来,黯然流下几行滚热悲怆的男儿泪,或是自诩起“田三爷”来,瞬间矮了大家的辈分。
      众人怕他激情过后落泪伤心或者矮了自己的辈分,因此每次喝酒都是陪他喝到“黄金分割点”处便不敢再劝他了,往往不等他酒场洒泪或者“田三爷”几个字豁然说出口,就动议着散场了。
      虽然当时乡上管事的一二把手对田福安这货并不感冒,但是终究也奈何不了他,动不了他一根毫毛。
      在复杂多变的基层干工作就这样,谁要是铁了心不想好了,也不打算往上爬了,别人还真拿这种人没什么好法,当然也不敢轻易地把人给惹毛了。
      就在他向“地头蛇”和“滚刀肉”的伟大目标不断奋勇进发的路上,有一天他居然辞职了,主动不要这个拿命换来的所谓铁饭碗了。
      他家里人全都不支持他这样做,因为能端得起公家的这个饭碗,那是爷爷奶奶烧高香或者祖坟冒青烟才能有的事情,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旁人都说他打仗打掉头魂了,脑袋被炮弹轰得不好使了,“小匪”真是匪性难移啊。
      带着自封的“田三爷”的美名,他最后还是很潇洒地离开了别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
      在脱离集体温暖的相对安逸的巨大怀抱之后,这位田三爷先后激情勃发地干过建筑队的包工头,充满信心地养过麻鸭和蛋鸡,兴致昂扬地种过草莓和马铃薯,壮怀激烈地贩过苹果、桔子、梨和桃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在铁路派出所当过协警等,要不是他娘使劲拦着,依照他自己的想法,他还会毅然决然地去开大货车跑运输呢。
      最重要的是,他还干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厨师,居然能做得一手好菜,他做的菜味道鲜美,做法不凡,颇有点不为人知的特殊门道。
      总之,就仗着年轻和胆大,外加一点不要脸,他在市场经济的大潮里好一顿扑腾。
      结果扑腾来扑腾去,他除了多喝了几口浑水,被狠狠地呛着几回之外,似乎什么值钱的玩意都没挣下。
      至于他手里到底有多少家底子,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反正外人是没看出来个子丑寅卯。
      所以,饭店最初的客源他并不犯愁,乡里和各村的人物们就是他最好的衣食父母。至于做出来饭菜的水平和档次,他还是相当自信的,绝对能勾住吃客的舌头和味蕾。
      第二天,桂卿这个整劳动力就带着很强的新鲜感,去他小姑夫田福安那里帮忙张罗开饭店的事情去了,而且是忙得欢快兴奋、不亦乐乎,暂时忘却了毕业即失业的种种烦恼。
      第三天,同在店里跟着忙活的,还有他小姑张秀珍,表弟田亮,表妹田美。
      张秀珍只比田福安小几个月,两人算是同岁,都是四十刚出头的黄金年纪。
      她挺拔、匀称的身子宛如去了皮的大莴苣,既青葱丰盈,又不失清脆的颜色和晶莹的水分,岁月还不曾过分侵蚀她那丰腴醉人、浑然天成的充满乡村气息的容颜,胸前那份安分守己、怡然自在的饱满挺拔,证明着她年轻时候的迷人风采和天然魅力。
      在他们两口子出生的时候,最艰难的□□已经有所好转,所以并没有把他们饿得身材矮小,长不起来。
      他们都是高高的个儿,两个人站一块般配得好像一株高粱旁边种了一棵玉米,让人怀疑当初是不是把高粱和玉米种子放一个坑里了。
      随着经历的逐渐增多,加上又换了那么多的行当,高粱的脾气似乎越来越不好了,他看不惯的事情简直太多了,且都是他以前未曾想到的和见到的。
      复杂而又残酷的社会给他结结实实地上了很多课,让他变得更加现实和庸俗起来,或者说更加油滑和投机了,他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莽撞和居功自负的复员兵了。
      而玉米还是那棵玉米,似乎从未弱小过也从未衰老过,几十年来就是那个样子,叶子鲜绿,天英直翘,棒子饱满,根须抓地,一幅丰收在望、朴实牢靠的诱人景象。
      自打结婚后是事玉米一直都随着高粱,无论生活好坏,境遇优劣。但是高粱欺负和打骂玉米的情况却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厉害了。
      亲戚邻居们明显感到,他们两口子共生共荣、和谐相处的好时期早就已经过去了,高粱如同改肠了一般,不仅酒后失德、易怒,有时不喝酒的时候,要是碰到不如意的事情也会大发雷霆,闹得鸡犬不宁、四邻不安,甚至有好几次战火都波及到了北樱村他丈母娘家里。
      小匪,田三爷,这个曾经响当当、硬纠纠、充满无限美好前途的海西汉子,也逐渐背负了一些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恶名。
      不过现在值得庆幸的是,撸胳膊、卷袖子、口口声声要振奋精神大干一番的壮志豪情,阶段性地压制了他的坏脾气,使他最近表现得还不错,简直就是换了个人一样。
      其实具体原因也很简单:他开饭店需要大家的支持,他不能把人都得罪倒了。但是,对那些压根就用不上的人,那些对他的辉煌事业临时没有什么帮助的人,他依然很容易忽视甚至蔑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就是他现阶段的为人风格,而且贯穿了他今后的整个人生,从不悔改。
      对于这位小姑夫,桂卿一直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尊敬他,是因为一桩小事:在桂卿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回他被南樱村的女疯子田金枝无缘无故地欺负了,那个女疯子虽然半憨半痴、楞头呆脑的,但却天生的力大无穷,很有一股子蛮荒之力,白白糟蹋了她那个好名字。
      面对田金枝的肆意欺辱和存心戏弄,他一个小孩子简直是毫无办法,心里又很害怕,只好蹲在那里嚎啕大哭,以期望能博得女疯子的同情,好大发慈悲把他当做风筝一样给放了。
      就在这个时候,正巧他小姑夫田福安一步赶到了。但是小姑夫既没帮他赶走女疯子,也没安抚他这个正宗的妻侄,而是狠狠地训斥了他一句:“你就知道张个熊嘴哭!”
      然后,田福安就带着极端鄙视和哀其不幸怒兼其不争的意味,连第二眼都没看,直接就走了,真的走了。
      人的成长有时候就是瞬间的事,就像灰色的炮捻子一旦火柴被点燃,粗壮的炮仗很快就会轰然炸开一样,也像是白白的雪山因为某种原因一旦开始崩塌便再也止不住了的情形一样。
      在被强烈地羞辱和刺激一顿之后,桂卿潜意识里面的男子汉气概很快就被唤醒和点燃了,他刹那间就明白了:哭,除了让对手更加藐视自己,从而更加肆意地欺辱自己之外,真的是毫无益处,特别是对一个男孩子来说,流泪就是耻辱、无能和懦弱的直接表现,是心理上的白旗,是思想上的滑铁卢。
      待想通了这些看似简单的道理之后,他立马止住了呜呜啕啕的哭声,脸上的泪水也见风使舵般地迅速蒸发了,只留下一些浅灰浅灰的泪痕。
      即使是那些残留的泪痕,也仿佛代表了胜利者的无上荣耀,如勋章般光彩照人、不可忽视。
      他昂首挺胸地故意从女疯子身旁挤过去,竟然把小山一样的她挤了一个趔趄,犹如一个打了大捷的年轻将军,甩袖扬长而去。
      从那之后,人生中无论遇到多么艰难困苦的大事,他都再也没有轻易地流过一滴眼泪,直到现在。
      就是靠着这份微弱而又坚硬的尊敬,他一直压抑着对小姑夫身上其他臭毛病的深深厌烦之情。
      也许,小姑的处境和他一样,他想。
      田亮这家伙瘦高个,留着个近似光头的板寸,穿着一双半新半旧的青口布鞋,他若是再套一身黄褐色的僧衣,简直就是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和尚了。
      他勉强混完三年初中就主动下学了。
      家人很快就明白了一个比钢筋混凝土还要坚硬几分的事实:他根本就不是上学的材料,任谁也勉强不得他。
      他曾在大人面前郑重其事地表示,要把他的智商借给他妹妹用,并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跩了句洋文‘Two heads are better than one’,来强化他的意思和决心,仿佛田美如果不接受他的好意的话,就会有兄妹决裂的可能,那种后果真是太可怕了,想都不能想。
      于是田美就诚惶诚恐地领受了田亮慷慨赠送的这份珍宝,虽然她也是在北沟街里读的初中,学校的教学水平非常一般,升学率也一直不高,但她读起书来却有如神助一般,估计今年考上县城的鹿苑中学应该是很轻松的一件事情,似乎比桂卿、桂明这两个表哥当年的势头还要胜上一筹。
      她整个人酷似一朵静静地开在春天田野里的小百合,从来没有人注意过她,她也从未声张过她的任何想法和主张,就那么静静地、悄悄地长大了。
      因为田福安不时掀起的家庭风浪,田亮偶尔造就的意外波折,全面掩盖了她整个的本该光彩照人的青春期,譬如阳光太强,就看不到月亮的光辉了,所以很少有人在意到她的存在。
      此时正是假期,麦子已经收割完了,玉米也已经种下,地里没什么重要的活了,她也过来帮忙洗刷盘子碗和酒具等,默默地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像个极其老实的服务员一样。
      饭店很快就收拾利索了,似打赢了一场名垂青史的恶仗,田福安给它取名“云湖山庄”,倒也颇有几分难得的艺术性。开业那天煞是热闹、喜庆,因为各式各样的人物和鸟兽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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