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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花师 ...

  •   梅著未在那场大火后时常会梦见一种花。
      她从前从未见过这种花,可现在却频频凭空梦到。
      而且她做的总是同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一处花丛中。
      四周的花丛仿佛没有尽头,挤挤挨挨了一大片,一直连绵到模糊不清的远方,连成了无尽的花海。
      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知道,梦里这样多的花全是一个品种,也全是一种颜色。
      起初,她是看不清那些花的细节的,离近了也只能望出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但后来,她梦得多了,这个梦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真切,也就都看得清了。
      花瓣重重,色泽娇嫩。最边缘的几片散开来,犹若抹彤霞,晓露痕依在。中间花瓣则越聚越拢,层叠着似含羞不语。
      美则美矣,可看着看着,它们俱有些奇怪。
      那些花瓣挤在一起,乍一看没有章法,但是……
      每当她想到这儿时,就醒了。
      那呼之欲出的答案,随之烟消云散,任她怎么想也记不起来。
      她后来才知晓,此花名为美人面。

      ·
      梅著未曾经是仙云阁的头牌。
      仙云阁名字听着仙气飘飘,实则是座青楼。
      她幼时被卖进这儿,严加管教。等年纪到时,是同批的姑娘里出落得最好的那个。
      才情出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俱佳。当然平时陪老爷公子们作乐时玩玩是个中高手,却不登大雅之堂。
      至于容貌,虽好看,但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她的美,在于一种韵味,而那双眼,就是为了添这韵味而生的。
      她的桃花眼,眼尾微弯,无意间看人时总带着些慵懒,眸中稠稠的,像是天生就含着情,迷离着将人的心勾起,可同时她的眼神又带了些不容忽视的清明,若风过水中月,虽朦胧又醉人,但其光是亮堂空明的,颇有点若即若离的意思。
      梅著未极少发自内心地笑,总是朱唇轻抿,这更为美人添了那么一丝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愁绪,柔肠似柳。
      而她的五官拆开来看都不怎么精致,放于一起则刚好,并非众人眼中的标准美人,却自成独特之处。
      她那眼配上这姿容,多一分则过于妖媚,少一分则失了娇柔,既非谄媚讨好,也非故作清高,正正好好勾动人心。
      由此花魁落在了她的头上。
      梅著未追捧者无数,心中却已有一人,是位贵家公子,名唤赵岭,风流倜傥,洒脱不羁。
      他踏进仙云阁时,她偶然从楼上向下望去,就认定他了。
      她想,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些只是奢望。但求他可以将她赎回去,让她做个小妾,或无名无分也无妨,只要能常侍奉于他左右就好。
      可这些也终究成了妄想。
      一个月前,仙云阁失了火。一夜之间,死伤无数。
      梅著未侥幸逃出,却在出逃时被一烧着的木块砸了左眼。
      城中人均因以为仙云阁的花魁瘗玉埋香,但其实她活下来了,只是不敢出现在众人前,不敢自称是那位曾名动陵城的花魁。
      曾经是五陵年少争缠头,而现在的她呢?以她的身份,失去了容颜,有谁会怜惜她?不过徒留众人耻笑。
      仙云阁,仙云阁,终是载那一楼美人,乘上仙云去,消失不见了。

      ·
      “脸毁成这样还买什么胭脂,别在我这儿晃悠。”胭脂铺的婆娘冲着梅著未挥了挥那条旧帕子,作嫌弃状。
      “你这脸啊,抹多少层都没用的,到时候还怪我的货不好。”那婆娘又出言嘲讽。
      这家胭脂铺买的都是下等货,主要是些市井妇人来这儿买胭脂。
      梅著未左脸上戴着个劣质的面具,左边额角的发故意遮了遮脸,却还是依稀可以从面具与发丝的间隙中看到点儿疑似烧伤的痕迹。
      她衣着破陋,方才不过是途径胭脂铺时停下向那边望了几眼。听罢那婆娘的两句言语,顿了顿,僵立在了那里。
      从前的梅著未是有点傲气的,客人们捧着她,老鸨当她是摇钱树,也愿意纵着她。但现在,她多年的积蓄早就随着大火没了,她想以她的才情谋生,可琴房不会聘一个毁了容的女子,也没人会找一个女子买诗买字,于是只能去干些洗衣的粗活,累人又遭人轻视,又因为她可怖的脸,这两个月来已受了无数的白眼。
      她想要摆脱这样的境地,想去见赵公子,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这脸上的伤是无论抹多少胭脂水粉都遮不住的,也不可能复原。她定会遭人嫌弃。
      一位女子,无依无靠,在这样的境遇,该如何呢?梅著未前所未有地迷茫、绝望。
      她在胭脂铺前站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轻轻离开了,转入一条小巷,想朝街上走。
      这条小巷挺旧,人也少,角落布满苔痕,漫出一股潮湿的气味,和着墙上斑驳的坑洼,滋生出一大片阴暗。
      “这位姑娘,且留步。”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在梅著未身后响起。
      她闻声停下脚步,转过头,一见到来者,便被眼前这位女子的容貌惊艳得愣了神。
      这女子极美艳,她的五官张扬而浓重,带有一种攻击性的美,让人想到烈酒的醇香。
      梅著未看着她,有些出神:“何事?”
      女子道:“姑娘可是毁了容颜?”
      梅著未闻言一怔,黯然道:“是……”
      女子道:“我倒是有个恢复容貌的法子,说不定可以帮助姑娘一二。”
      不说恢复了,就算能有什么胭脂水粉可以遮一遮也好。梅著未心道。
      她并未抱太大希望,但听一听也无妨,便道:“你且说说?”
      女子道:“不知姑娘可听说过‘芜花师’之名?”
      梅著未摇头:“不曾。”
      女子道:“他专门为不满于自己容貌的女子画脸。他的画技出神入化,姑娘这脸被他一画,甚至可以比从前更美。毁容又算的了什么?”
      “画脸?可是画妆容?”
      “非也,是给姑娘重新画五官。”
      梅著未先是一惊,随即失笑:“你莫是不是在诓我?世上怎会有这事?况且哪个女子不想变成个美人,若真照你说那‘芜花师’可以令人变美,恐怕他的门槛早就叫人踏破了罢,怎的我却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女子笑了笑道:“姑娘久居仙云阁,自是有许多异事闻所未闻,你这样反应也实属正常。不瞒你说,我曾被歹人划花了脸,所幸,我如今这脸便是经‘芜花师’之手而绘。”
      梅著未听罢此言讶异地看向她,又仔细地瞧那面容。
      女子抬手虚抚了抚她的面颊,像是怕抹花了那五官:“‘芜花师’很是低调,他给人画脸自然也会索要高昂的报酬,故而听闻者少。既然有这么个人有办法能让姑娘恢复,姑娘且去见见他又如何?‘芜花师’这人讲理,到时行不行此法完全在你。”
      听至她这般言语,梅著未打消了些许疑虑,但也并未全信。她思量一会,道:“那我要如何见到‘芜花师’?”
      女子便道:“你且记住了。明日申时一刻,在离心湖最靠近满鲜楼的那个画舫上,可见得一位描花的白衣公子——
      你过去问:‘此花名何?此画名何?’
      他便答:‘此花此画皆名美人面。’
      你再道:‘此画名为美人面,怎能无美人?美人与花相映红岂不才是美人面?’
      他便道:‘那不知姑娘可想要张美人面?’
      你答:‘想。’
      他便明白了。而后他自会带你去画脸。还有,若你真决定了,最好带张你毁容前的画像给他,他好照着画。如若你不想要从前那面容了,也自可不带。”
      梅著未不禁听得恍惚,这女子说得这般详细又玄乎,难道她所言果真非虚?
      于是她道出最后一问:“你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女子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我就是想帮一帮姑娘,我知姑娘心有疑虑,你若实在不信,可以不去,总归是由你决定。”
      言罢,那女子向她微微伏了伏身子,而后转身就走了。
      梅著未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小巷。

      ·
      翌日,梅著未没有去做工,而是在街上逛了一个上午。
      她心里有事,逛着也心不在焉,漫无目的。她手里抓着一副她的画像,是她昨日刚画出来的。
      思索一夜半日,梅著未还是觉得那女子极有可能只是诓她。这般离奇之事,她最好的反应就是不要理,当做昨日什么也没听到,继续像往常那样过日子。
      可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她已经太累了,要么就不要令她知道这个法子,知道了,不试试总是心有不甘的。
      她在街头徘徊了许久,看着申时一刻一点点临近,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找那位“芜花师”。
      就算只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恢复她的脸,也要一试。为了赵公子,也为了能摆脱这样的境地。若是一直像现在这样只能在烂泥里挣扎,那还不如一死。
      还有什么比死更难以接受呢?最差不过就是被骗一骗罢了。她身无分文,容貌尽毁,也没什么好骗的。
      到了申时一刻,离心湖的画舫大多都游到了湖中心。梅著未走到湖边望去,果真看到只有一艘离满鲜楼较近的画舫,画舫船头坐着一白衣公子,右手拿支笔在面前的画布上画着些什么。
      他的左手上好像拿着一支花。
      白衣,公子,画舫,描花。
      对上了,应当就是他。
      她看画舫正离岸较远,便沉下气来,静静立在岸边望着那方向,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儿,画舫移动,果然渐渐向岸边来。见此,梅著未对此行的希望便又多了一分。
      靠岸后,那画舫上头下来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呆呆的一副老实相,生得倒是可爱,对着梅著未迟缓道:“姑娘,我家公子请您上舫一叙。”
      她点头应了,抬步跟上。
      丫鬟便领着她到了画舫船头,公子身后。
      船头的视野较为宽阔,四周零星的船舫荡着清闲,微风动水涟。在夏日里这儿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她先环顾了四周,再低头时仔细看到了公子左手上的花与画布上的花,于是心中不禁一震。
      这……这花的样子,不正是她在梦里梦到的么……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花的样子,没想到竟真的有这种花。
      昨天那女子说,此花花名美人面。
      原来它叫美人面。
      只是……细看下来,白衣公子手上的花和梦里的,还是有些细微的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梅著未也说不上来。
      “此花名何?此画名何?”
      惊讶过后,梅著未到底没有忘记今日的目的,开始按照昨日那女子所说的问他。
      公子描花的手一顿,并未回头,仿佛随意道:“此花此画皆名美人面。”
      梅著未缓道:“此画名为美人面,怎可无美人?美人与花相映红岂不才是美人面?”
      他终于放下了笔,转过头来,望着梅著未道:“那不知姑娘可想要张美人面?”
      梅著未被他望得怔了怔。
      这公子眸子灿若星辰,肤白若雪,面容精致,是很美的相貌。
      “想。”一瞬过后,梅著未终是道。
      公子莞尔,道:“吾名松瑞叶,你随我来罢。”
      “去哪?”她问。
      “一处别院罢了。”他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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