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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爱心便当Ⅴ ...

  •   晚上回到家,莫方舅舅早饿昏了。他又早早把午餐进化成上午餐吃了,下午忍着饿等我,眼泪都忍出来了。我赶紧换上围裙,弄了晚饭给莫方舅舅,可是心不在焉的我把调味料下错了,居然自己都不知道。
      “小云!这豆腐好咸啊,你没吃出来吗?!”
      舅舅大叫,我才发现自己吃了大半碗的豆腐果然咸得发苦,赶紧回厨房重做。我一直魂不守舍地,连舅舅反复问我:“你舌头没问题吗?这么咸居然都没发现?”也没注意到。
      身体僵硬,手脚分外地冰冷。玉惜学姐爷爷的话,一直缠绕着我,反复在脑海里游荡。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好像都不是我自己了。那样前所未有的味道,几乎要麻痹了所有的神经,让它们全都升上天……那种味道,何止是醉人啊,简直让人顿时飘乎地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全世界……
      “小云?小云?你在发什么呆?”
      舅舅的唤声吓了我一跳,一失手,菜刀砍到了手指上。我还没喊痛,舅舅却吓得手忙脚乱大叫:“不得了!快……止……止血贴……不对,要先止血才行……”
      我忍不住笑:“舅舅,我没事啦,你不用这么紧张……”
      然而,下一秒,我再也笑不出来了——莫方舅舅居然一口含住了那根滴血的食指,轻轻允吸,他的舌头滑过我的手指,那是种如此异样的感觉。
      “舅舅……?”
      莫方舅舅抽出我的手指,仔细看过没有再出血,才拿来止血贴,小心帮我贴上:“你可是我们家最宝贵的小公主,要小心不要受伤了。不然我会心疼的哦!”
      我默默点头,收起自己受伤的手。好奇怪,莫方舅舅含过的那根手指,居然是发烫的。
      莫方舅舅拉我回到餐桌边,笑道:“好啦,咸豆腐就咸豆腐啦,其实泡汤吃也满好吃的,赶快吃饭吧!你伤口好之前不要再下厨了!”
      虽然莫方舅舅如此说,然而晚上我是一夜无眠,脑海里全是那张怪异的菜单。
      是烹饪者的本能吗?
      那张菜单有吸引灵魂的可怕魅力。
      第二天的早餐,我去附近的美食堂买了豆沙包和叉烧包,还买了两份粥。已经尽力挑选了附近能买到的我认为最好吃的食物,而莫方舅舅也并没说什么都乖乖吃下去了,可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没充气的皮球。
      和莫方舅舅一样对于我的手指受伤之事哭泣的,还有另一个人。午休时间,若夕一直抱着我的手指在哭号:“蔺云的手指啊~~~请您快点儿好吧,不然会死人的!”
      “你太夸张了。”我说道,然后吃着若夕分给我的便当。
      “不不不!一点儿都不夸张,百分百是我此刻心里的实话!”若不是我全力阻止,她甚至要在教室里跳起祈神舞来祈求我的手指快点儿好。
      “哦?我们班的女御厨手指受伤了,没好菜吃了?”背后响起一个声音,我回头,是陆育龙。他手里捧着秦文秀做给他的便当,吃得开心:“真可惜,美女除了要会做菜,也该会保护自己的身体啊!幸好我的御厨没事儿,分点儿菜给你?”
      我摇摇头:“不用,我有若夕分给我的。”
      陆育龙也不介意,依然笑呵呵的,朝着教室门口喊:“文秀,你也进来一起吃嘛。不用怕羞啊!”
      我看过去,门口果然有秦文秀瘦弱的身子,可她一听到陆育龙的呼喊,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咻地跑掉了。
      “没见过那么害羞怕生的女生。”若夕叹道:“其实陆育龙有什么好?除了长得帅一点儿,其他读书、体育没有一样优秀,也没有任何其他长项,却每天有那么多女生围着他转。他这人口里卖乖,谁也能搂搂抱抱,谁也不得罪,也就真是这种男生,才会害死真正喜欢他的女生!”
      “哦。”我应了一句。若夕的形容听起来真熟悉,总觉得我家里好像也有这么一个男人。
      身后的陆育龙又叹了一口气:“唉,叶眉也没来,就我一个吃便当,真无聊……”说着便走开了。
      若夕突然敲敲我的手:“阴魂不散的还有一个人哦!”
      我抬头,看到教室门外,玉惜学姐一直盯着我。也不开口叫我,就只是目不转睛静静瞅着我,看得人毛骨耸然。
      “她到底叫你做什么菜啊?那么神经兮兮地!每次下课都跑来盯着你瞧啊!”
      我摇摇头:“已经告诉她,我做不出来了。”
      是啊,那道菜,我不可能做得出来。
      然而,究竟是我拒绝时说错了什么话呢,为什么玉惜学姐还一直跟着我,不死心的样子?她用那么固执又怪异的哀怨眼神看着人,实在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甩甩头。不行,我不能再想这事儿了,否则,连我也会中毒在那奇异的味道里面,无法自拔。
      放学时,为免被玉惜学姐缠上,我和若夕一下课就急忙离开了学校。一路上,若夕都扁着嘴,还郁闷于中午的午餐。我觉得奇怪:“只是中午饭而已,吃什么还不一样。能吃饱就好了,你母亲做的菜也并不差啊。”
      “蔺云你说什么啊?!亏你还是个厨师,那种吃过一次美味就再也不能接受普通菜色的感觉,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知道……而且我并不是厨师。”我自认为很老实地回答。
      “就连澳洲的驼鸟都知道!”若夕煞有其事地大叫:“你没听过吗?有个饲养驼鸟的人,有天吃披萨时,给了他的驼鸟一块披萨,驼鸟吃得非常开心。从此以后,它就拒绝吃任何饲料了,只吃披萨。连驼鸟都懂得对美食的执着,你这个擅长做美食的人怎么反而不明白!唉~~~反正我就是那只驼鸟,你做的菜就是‘披萨’,我的主人啊,你再给我吃‘披萨’吧,除了那个味道其他东西我都食之无味啊!”
      若夕故意的夸张总能让人会心一笑,可我突然心里一怔,笑容僵住了。
      除了那个味道其他东西都食之无味?
      只要吃过了一次美味,就会终生难忘,平时吃习惯的普通菜色,再也难以满足食欲。
      除了那个独一无二的美味……?
      心里好像掠过一种异样感。可是,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明白,人类对于食欲的那种执着。
      我并非不知道,自己欠缺了什么。
      “到了!到了!”若夕叫起来,我抬头一看,才发现我们又站在那间黑色的餐具店门口,头顶上依然是那条如蛇般缠绕打结的“贪”字。
      “为什么到这里来?”我委实不喜欢这间店的气氛,以及,那个古怪的店长。
      若夕却不分由说地就将我拉进去:“嘿嘿,来看帅哥嘛!中午我的胃没享受到,至少也给我的眼睛吃个饱吧!来啦,陪我逛逛嘛,又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欢迎光临。”
      一进店子,又听到那冰冷如弦的声调,他依然是一身黑色的装扮,脸上虽然笑着,眼里却是寒冰下无温度的冷流,无波动无声色。像化装舞会中戴着面具的主持人,他的面具上是最最温柔的笑,面具下的表情却无任何人能看透。
      “你好!”活泼的若夕笑盈盈地走上去:“我们今天是来参观的。昨天看到这里很多特别的东西,都没时间仔细看看,今天就又来了。”
      “无胜欢迎。能为两为如此可爱的高中女生作介绍,是我的荣幸。”他柔和地说道,眼睛却盯向站在若夕背后的我。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不适感了,好像被那“贪”字上面的蛇瞅视着的感觉。
      黑色的短发,白晰无血色的肌肤,温和的笑容,细长漂亮的手指,黑色的高领衣服。这男人就像一具做工精致的漂亮娃娃,没有人类的气息。
      他带我们走进店子,逐样介绍:“我们说到餐具,首当其冲的其实不是叉子,而是刀……大家都知道,自史前时代起,刀就一直被用作武器、工具,及吃饭器具。然而,特意为用餐设计餐刀是很遥远之后才发生的事了。中世纪在欧洲,主人不为客人提供餐具,所以绝大部分人的皮带上系着带鞘的刀,这些刀很窄,有尖尖的刀尖,人们用它来插入食物,举至嘴边。然而,刀被用作餐具后很久,它们仍被用作武器。因此,在餐桌上,刀的多用途性质总会形成可以想象的威胁。1669年,法国的路易16国王颁布街道上或餐桌上出现的所有尖刀都是违法的,他下令所有的刀尖都必须做成圆形以减少暴力行为。这把刀就是仿造当时初期改造出来的圆头刀……当然,刀除了作餐具外,也是做菜的主要工具。虽然现在有许多做工非常好的不锈钢刀具,但我个人依然偏好于铁制的厨刀……”
      迷人的嗓音,却是机械的声调。
      “哦?你也是厨师?”若夕惊叫起来。
      他点点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厨师,不过没多久就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最近几年都没做过菜,现在可能有些手生了。”
      若夕笑起来:“说什么很久以前的事,你看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吧,说得好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不过好巧啊,蔺云也是厨师哦!她做的菜超好吃,吃过一次就让人难以忘怀,她可比很多大餐馆的大厨还厉害!”
      若夕突然拍了拍我的背,一下子,那男人的目光又回到我身上。我低下头,怕触碰到他的冰寒视线:“没有那么厉害,若夕你说得太夸张了。”
      男人又露出柔和的笑容:“年纪这么小的女生就如此会做菜,真是不简单。不知道你的厨艺是跟谁学得呢?”
      真糟糕,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他说话的方式很像那个记忆里的“他”呢?
      明明年纪根本不符合的说!
      我依然不敢抬头:“没有,只是我母亲以前教过我一些皮毛而已。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厉害,若夕只是夸大了来说。”
      “没有啊!”若夕大叫:“蔺云你太谦虚了,我这绝对不是在拍马屁!”
      他仍是没变化的温柔笑脸,只是语气中似乎稍微多了一点儿盼望:“那么,下次也请云儿小姐一展手艺,给我做一道菜吧。”
      奇怪的感觉。为什么我觉得和他说了这么久话,只有这一句话是真心实意说的?
      我不敢回答,也没说不,就用沉默代替。那男人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我看到他眼里有种欲望。
      幸好若夕这丫头终于帮了我一次,适时地转移开话题:“那么,为什么你后来不做厨师了?”
      男人收起了停驻在我身上的目光,看回若夕,笑着道:“因为我后来吃不出味道了。”
      “吃不出味道?”
      他慢慢收起笑容,眼神似乎飘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很久以前”:“没错,因为贪吃……我吃了一样不该吃的东西,之后就失去味觉了。失去味觉的厨师,已经不能算是厨师了吧。”
      若夕惊叫起来:“真的吗?是……烫坏了舌头吗?还是神经方面的问题?好可怜啊……”
      我没料到这个男人居然也会露出如此无奈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他的笑容面具:“所以啊!这个道理是教育我们不要乱吃东西,因为贪吃的后果有时候是很严重的。”
      “讨厌!”若夕转忧为笑:“原来你是在开玩笑啊,我还真被你吓到了!”
      贪吃……?
      食欲……?
      真实奇妙的词,我以前一直没想过。我觉得做了食物就要吃,吃是为了填饱肚子,好吃的东西可以促使大家吃得更开心,仅此而已。
      也许若夕说得对,对于吃没有任何欲望的我,可能真的没资格做一个烹饪者。
      我不明白若夕对午餐便当的期待,也不明白莫方舅舅早餐时的沮丧。无论是若夕母亲的菜色,还是美食堂的红豆面包和叉烧包,我都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可是他们似乎并不满意。
      对我来说,烹饪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持续着学习烹饪技术。但为什么要学,为什么人类对吃可以如此执着,我依旧不明白。
      母亲……她只是教给了我做菜的手艺,除此以外,她什么都没留给我。
      包括对食的欲望。
      晚上回家,我买了几道上好的菜,想安慰一下莫方舅舅。但屋里静悄悄地,进到莫方舅舅的房间,才发现他写稿写得累了,睡倒在电脑前。我小心给他披了条毛毯,回到厨房放下食物,然后先去洗澡。
      ——有个饲养驼鸟的人,有天吃披萨时,给了他的驼鸟一块披萨,驼鸟吃得非常开心。从此以后,它就拒绝吃任何饲料了,只吃披萨。
      ——连驼鸟都懂得对美食的执着,你这个擅长做美食的人怎么反而不明白……
      若夕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懂。
      可是玉惜学姐的爷爷,一定知道这种感觉,因为他比谁都执着。
      洗完澡后,我打了个电话给玉惜学姐。
      “学姐,我愿意尝试做那道菜。请给我一周时间,让我可以研究那份菜单。麻烦跟你爷爷说,叫他从现在开始好好按时吃饭吧,一周后,我会尽力去完成他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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