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食者@爱心便当》候已

4、爱心便当Ⅳ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极其荒谬的事。
　　“蔺云同学！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只能拜托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帮助我，不，是帮助我们全家的！蔺云同学，我真的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才来拜托你，求你千万不要拒绝我！”
　　我的天啊！高三的方玉惜学姐，居然当着全班那么多同学的面拖着我的手哀求，死活不让我走，这也真是太夸张了！
　　“学姐，究竟是什么事？请你好好说清楚好吗，你这样我也不明白。”稍微安抚两句，才发现她居然已经哭起来了，我忙抽张纸巾递给她。
　　玉惜学姐接过纸巾，擦了擦湿润的双眼：“我是昨天听到别的同学说的，才知道你家以前是御厨，而且你做菜的手艺也很厉害。我想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出那道菜了，求求你，请你一定要到我家来。”
　　“菜？什么菜？”
　　“是我爷爷以前吃过的一道菜，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菜，可是爷爷一直对那道菜念念不忘，想了一辈子。现在他老了呆在家里，更是对那道菜日思月想，甚至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爷爷可能也有些老人痴呆症，整天说要吃那道菜，最近更是变本加厉，我们做给他的其他菜他都不肯吃，通通扔到地上，只是整天念着那道菜。我们全家人也找了许多餐厅大厨，可没有一个人能做出那道菜，不管谁做的，爷爷吃了都说味道不对。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再这样下去，爷爷一定会死的，所以……所以我一听说你家以前是御厨，我想会不会有什么家传秘菜之类的，也许你才知道……”
　　我心里暗暗惊讶，可玉惜学姐哭得那么凄凉，绝没有半分夸张，让人有点儿于心不忍。于是向若夕道歉，不能陪她一起回家，然后和玉惜学姐到了她家。
　　玉惜学姐一到家就呼喊：“妈妈！妈妈你在吗？我找了一个厨艺很好的人来，是我学妹，她家以前是做御厨的，我想她可能知道关于那个菜的事！”
　　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妇女在听到玉惜学姐的喊叫后马上从厨房冲了出来：“真的吗？”随后又注意到我，客气地笑道：“真抱歉，麻烦你了，唉……本来家丑不外扬的，但是这关乎老人家的性命。”
　　我点点头：“伯母您好。请问事情的详情如何？我听玉惜学姐说有菜单？”
　　“对对！详细情况啊，还是让老人家来说吧，他虽然有点儿不太清醒，但一说到那事儿就比谁都有精神，菜单也是他收着的，说是宝贝，除了厨师谁也不给看。”
　　玉惜学姐的父亲似乎还没回来，奶奶也已过逝了。我随着他们母女走进房间，看到床上躺着一名干瘦虚弱的老人，手上吊着点滴，微凸的双眼无光地看着天花板，嘴巴微启，却没任何声音。
　　“爸爸！爸爸！”方阿姨凑到老人耳边，唤了几声，然后又尴尬地回头朝我笑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要凑到耳边说才听得到。”说完又对着老人喊：“爸爸，有厨师来了，您精神若还好，和厨师说几句那道菜的事儿吧！”
　　眼中没有焦距的老人在听到“厨师”两音时突然光彩起来，凸出的眼珠子转啊转，最后停顿在我的方向：“厨师……厨师……啊……你能把那道菜做给我吗？那道梦幻般的菜……求求你，请你一定要做给我吃……”
　　豁然之间，枯木般的身躯不知道哪里来得力量，猛地弹起身，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抓住了我的手腕，那紧握的力量几乎要捏断我的手骨。
　　“好痛……！”
　　我忍不住叫起来，玉惜学姐母女忙帮我拉住老人的手，又安抚老人：“爷爷，你放心，这位厨师不会走的，你把关于那道菜的事详细说出来好吗？你说出来，她才能帮你想怎么做这道菜啊！”
　　老人干枯的手臂总算放开了。我揉揉手腕，坐在床边：“老爷爷，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但我会尽力的。”
　　玉惜学姐竖起枕头，让老人能靠着坐起身。老人咳了几声，一直用种异样的眼神盯着我，那眼神，仿佛是想把我活活吃下去。好半天，他才开口：“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真的，很多年以前……我以前也参加过抗战，你知道吧，那漫长的八年啊，当时我们真是有什么吃什么，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东西吃。反正是吃得一顿饱的算一顿……我永远记得，那一次，我在小村子里巡逻，然后……然后那个男人就出现了……啊啊……”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睛突然又睁大了，仿佛他不是在21世纪和平的今天，而是回到了数十年前战争年代里，那匪异所思的一天，那个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刻。
　　“那男人大概二十多岁，和村里其他人不同，他长得很清秀，像是城市里来得。当时他就坐在路边，拿出一大堆食材和厨具，我很好奇，就问他要做什么。他回过头，淡淡笑着，说他得到了一张‘梦幻之菜’的菜单，想试试做。我当时啊，也是谗，就问他是什么梦幻之菜。他说这是秘密，但是做好了可以分我一份尝尝。然后他就开始忙起来，照着菜单动手。虽然他不许我看他如何做，但是随着香味逐渐蔓延，我感觉心里某种饥饿的部分开始瓦解，并以极快的速度崩溃。你明白我说什么吗？不是胃的饥饿感啊，是心的，心的饥饿感！我也是到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心也会饥饿的。你没闻过不知道，那种味道，是我这一生闻过的最美味的香味……他做好时，我早已迫不及待，等他分了一份给我后，我便将那肉送了进嘴，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好像都不是我自己了。那样前所未有的味道，几乎要麻痹了所有的神经，让它们全都升上天……那种味道，何止是醉人啊，简直让人顿时飘乎地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全世界……”
　　明明没吃任何东西，老人却不自觉地抹了抹嘴角，好像口水也要流出般。那么渴望。刻如骨髓的美味。
　　“我……我我……”老人似乎终于回到现实世界，双手摸索摸索，摸到枕头下面一张发黄的纸张，小心翼翼地用袋子包起来的纸片，他颤抖着拿出来：“我偷偷地……真的是偷偷地，抄下了那张菜单。虽然那个人警告过我，不能抄下菜单，但我实在忍不住了，那样美味的东西，我实在很想吃第二次啊……于是我抄了菜单，可是当我回到村子里，照着菜单做出来的菜，却完全不是那个味道。我以为是因为我不会做菜，或者因为那是某种用了厨师间才明白的暗号，所以我去找了村子里的厨师，也找了我们部队里做菜的师傅。可是，无论是谁做出来的菜，都缺少了那种醉人心弦的味道，全都不对！我又四处去找那个黑衣服的男人，可是没有，哪里都找不到他，村人都说没见过他。他就这么神秘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即使我回到他做菜的地方找些什么蛛丝马迹，也是徒劳无功，什么痕迹都没有。除了这张抄下来的菜单，什么都没有……我就这样想着那道菜，想着那个味道、那个香味，想了一辈子……啊啊，我好想吃那道菜啊，我好想吃……我希望在死前，至少可以再吃一次……”
　　老人的双目望着虚幻的空间，沉浸在那种腐蚀灵魂的味道中，难以自拔。
　　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中，全是贪婪的味道。
　　不是对财富权利的贪婪，而是对人类本能的食欲的贪婪。
　　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要吃……我一定要吃到，那道菜，那个‘梦幻之菜’……否则我死也不甘心啊……虽然那个男人说‘味道不对’……”
　　我愣住：“您说什么？”
　　老人缓缓移动头部，终于将视线放到了我脸上：“我觉得那是至上的美味，可是他只吃了一口，就皱起眉。他说：‘味道不对，失败了……’然后他就把菜放在地上没再吃了，一直沉思想着什么，可能是在想做菜的步骤吧。过了好久，他终究是摇摇头，说：‘什么梦幻之菜啊，原来只是这样’……但当时的我，整颗心都悬在了那种美味上，也没太细想他话中的意思。唉，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失败了’，可是那真是很好吃啊，怎么会‘失败了’呢？所以我想，也许他说得是其他事……”
　　我低头，也思不透这话的意思。
　　失败了？什么失败了？
　　是指那道菜？还是……
　　老人颤颤畏畏地将菜单递给我：“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心愿了，我日子已经不多了，我必须再一次吃到这道菜……否则我做鬼也不心死啊……求求你，做……做这道菜给我吃吧……”
　　我疑惑地接过那张折成方形的发黄小纸，展开来，里面果然是菜单材料和过程的记录。也许是老伯匆忙记下来的原因，字写得非常潦草，但还是能辨别，也并没有任何暗语。
　　材料虽然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很普通常见的食材，个别虽然稀有些，但21世纪的现在，也并不是很难买到……
　　等等！不对~！
　　这……这样的菜色配搭……怎么可能！
　　我惊地说不出话，可是眼前的菜单写得如此清楚，我绝对没有看错！
　　然而，这样的菜色配搭——绝对，绝对不可能做出什么美味的菜才对！这道菜单绝对有问题，彼此味道相冲的食材怎能配搭在一起？！而且这种烹饪方法，也不是下这些材料时适用的，这种方法，别说做出一道美味的菜了，做出来的味道一定很奇怪，难以下咽！！！
　　“怎么了？”玉惜学姐察觉到我神色有异，担忧地问。
　　我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人：“您可以确定……确定这菜单是百分百正确，没有抄错的吗？”
　　“当然！”老人肯定地叫道：“我没有抄错！虽然时间紧迫，怕被那男人发现，但我来回检查了好几遍，一定没抄错！”
　　“菜单有问题？”玉惜学姐也略为感觉到了。
　　我点点头：“稍微有点儿经验的厨师，都会告诉你们这菜单不可能做出来吧？这种菜单，硬要做出来，也只会是一锅味道古怪的大杂烩罢了，根本不可能好吃。”
　　“果然！果然！”老人尖叫起来：“是菜单里面有暗语，别人都不懂的暗语！这样梦幻的菜单，他一定是怕被人看到了！”
　　暗语？
　　不……我总觉得并非如此。
　　事实上，我总觉得这菜单中缺少了一个关键要素，但是一个要素可以将这么多不可协调的味道融合起来吗？是什么味道？这张菜单上，究竟是欠缺了什么，少了什么……
　　而且，有种怪怪地感觉。
　　我的眼睛停留在菜单上“肉”那一行，心里有种大胆的设想逐渐泛起，甚至连我自己都惊怕起来。
　　难道……
　　我扬起菜单：“老爷爷，请问这里所写的‘肉’，究竟是什么肉？”
　　“什么肉？当然是猪肉啊！”老人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这么说，当然也对。一般简称为肉的，都是猪肉。
　　“怎样？蔺云学妹，这个菜单真的做不出来吗？”
　　玉惜学姐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我却觉得有些恼怒。这是什么菜单？
　　想不透！
　　实在是想不透！
　　“对不起，玉惜学姐，我也做不出你爷爷所说的这道‘梦幻之菜’，抱歉！”
　　没理会玉惜学姐在背后喊叫的声音，我匆忙提起书包离开了玉惜学姐的家，感觉有点儿像逃跑。
　　真该死！
　　那份只看过一次的菜单，像着魔般缠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是我的双脚，却发寒般觉得极冷，下楼时险些摔下楼梯。
　　那个“肉”字刻在脑髓中，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
　　我心里明白。
　　其实，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