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辞职开始的大冒险》羽邱

4、斯黛拉与旺财400

　　房东太太总是会在某些奇怪的方面特别靠谱，如果你拜托她做出些至少可以下咽的饼干，她会觉得你在故意为难她，而如果你拜托她照顾一下盆栽，每天浇浇水什么的，这简直就是在向她宣战，但如果你拜托她每周定期给自己没有人道的老板寄去同情的具象化实体，她却会欣然同意，说“别担心亲爱的，就交给我吧”。

　　塔利亚把罐子交给房东太太后，就带着皱巴巴的名片走了。

　　名片上没有写名字，只有黑体印刷的地址和地址上方金色的花体字“斯黛拉”。

　　“斯黛拉”来源于拉丁语，最初的意思是“天上的星星”。

　　天上的星星，鬼知道天上的星星和她身上的诅咒有什么关联。

　　对此塔利亚不觉得奇怪，现在人们开店起的名字总是叫人猜不出这家店到底是干什么的。

　　叫“斯黛拉”的店是专门给人洗纹身的，叫“薰衣草”的店可能是专卖厕所消毒液的，你也很可能发现一家叫“美味秘密”的店，里面卖的是各种各样的橡皮。

　　鬼知道大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黑夜，现在是上午九点，但天空暗得像是太阳被恶魔吞了。

　　街上没什么人，路灯惨白的光照着道路，时不时有几只蝙蝠转着圈从空中飞过，还有猫头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401，402，403，啊，找到了，404号。”

　　塔利亚停下来，抬头打量着这家店。

　　白色的招牌上用鲜亮的金色油漆写着“斯黛拉”三个字，在“拉”字的右下角还有一个黑色的狗爪印，看起来有点怪，与整条街的风格十分统一。

　　塔利亚站在门口，深呼吸两次，然后推门。

　　推不开。

　　塔利亚推了两下，没有成功，她灵机一动，握住扶手，开始往外拉。

　　也拉不开。

　　“奇怪……”塔利亚退后几步，审视着招牌，终于在黑色狗爪印的右下方发现一行极小的字：

　　本店暂停营业。

　　倒霉。

　　塔利亚的心沉了一下，但她生性乐观，所以沉下去的心脏很快又像在蹦蹦床上一样弹了起来，回归原位。

　　她想这街上可能还有其它洗纹身的店铺，所以她又盯着招牌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定在“本店暂停营业”的右下角没有一行更小的字写着联系方式之后，就在街上溜达起来。

　　但她没溜达多久。

　　准确来说，她只溜达了一个转身的时间。

　　因为当塔利亚转过身背对“斯黛拉”招牌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街对面和她背后的“斯黛拉”招牌一样的“斯黛拉”招牌，只不过对面的招牌上没有“本店暂停营业”的标识。

　　塔利亚穿过阴惨惨的街道，努力不去看地上自己被路灯照得细长诡异的影子。她来到对面的斯黛拉店铺，握住门扶手，深吸一口气，推门。

　　门开了，一只哈士奇甩着舌头把塔利亚扑倒在地，两只前爪压着她，疯狂地摇着尾巴，“汪汪”叫了两声之后，就开始用舌头给塔利亚洗脸。

　　“救命！救命！”

　　塔利亚挣扎着躲避，她快要被熏晕过去了，呼救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她本以为自己会死于辞职，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可能会死于一家洗纹身店的狗狗的口臭下。

　　一个身穿金色蓬蓬裙的老奶奶掀起帘子探出头来，很快她又把头缩回去，再探出来的时候，她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小巧的眼镜。

　　“天哪，旺财400，你又把我的顾客给扑倒了，马上给我停下！你会把她吓跑的！”

　　老奶奶迈着小碎步跑出来，拉住哈士奇的项圈把它往后拽。

　　“孩子，你没事吧？这只可恶的狼的后代没有伤到你吧？”老奶奶边拽哈士奇边问。

　　塔利亚像溺水的人刚被救上岸一样，瞪大眼睛呼吸着新鲜空气。

　　“旺财400，这次你做得太过分了，我要罚你去后院的小木屋里反省！现在立刻就去！”

　　名字为“旺财400”的哈士奇低垂了耳朵趴在地上，发出了恳求的“呜呜”声，并抛给老奶奶一个正宗的狗狗眼。

　　“别给我装可怜，旺财400！我不吃这套！”老奶奶生气地跺了跺脚，向后门的方向一指，“禁闭！现在就去！你难道还指望我去帮你掀起帘子吗！”

　　旺财400见惩罚已成定局，极不情愿地从地上站起来，夹着尾巴穿过了红色帘子，到后院去了。

　　老奶奶的气还没消，她冲着后门的方向一叉腰，大声抱怨道：

　　“现在的狗真是大不如前了，从前的狗，多么忠诚，多么勤劳！还会帮忙拉雪橇，帮着放羊，帮着看家呢！可是现在的狗，唉！

　　“它们好吃懒做，还不对自己拥有的一切心怀感激，什么活儿都不做，来小偷了它们还得躲在主人身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想骂它们的时候，它们就用那双可怜的狗狗眼看着你，快得了吧！以为自己是狗就可以逃避责任、整天都快快乐乐的吗！”

　　塔利亚已经站起身来，她用袖子擦了擦脸，犹豫着走上前去。

　　“呃，嗨……”

　　“小狗也要工作！也要靠自己赚钱买狗粮！这有什么错！我可不养闲狗！”

　　“咳咳。”塔利亚故意大声咳嗽一声。

　　“哦，嗨，你还在呀，”老奶奶转身看见塔利亚，脸上的愤怒与不快一扫而光，“我还以为你已经被吓跑了呢。请原谅，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顾客来了，所以旺财400看见你的时候有些太激动了。”

　　老奶奶边说边推着塔利亚的后背把她往一张小桌那边引。

　　“这些家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它的祖先是多么凶狠残忍、嗜血成性，可后来它们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冲人类摇尾巴的傻样子，”安排塔利亚坐下之后，老奶奶又转身去橱柜里拿出了茶具，“喝杯茶压压惊吧，孩子，你想喝红茶还是绿茶？”

　　“不麻烦了，我来其实是想——”

　　“那就红茶吧！”

　　“好的。额，其实我是想——”

　　“还有饼干！我可真是老糊涂了，喝茶怎么能不吃饼干呢！”老奶奶耸了耸肩膀，身上的金色蓬蓬裙也跟着抖了抖，她又掀起帘子进里屋去了。

　　“好吧，”塔利亚分析着眼前的情况，“那您先去忙吧，我可以等会儿。”

　　门帘另一边传来老奶奶充满活力的声音：“好的，亲爱的！我很快就回来！”

　　塔利亚大略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一顶白色的枝形吊灯悬挂在天花板的正当中，发出和街上路灯一样阴惨的白光。

　　壁纸是棕色的，上面还有木头纹理一样的花纹；在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排照片，照片上是人的大腿、小腿、脚背、手臂、锁骨、脸颊和其它一些更为隐私的部位。

　　塔利亚猜想这些大概是顾客们在这里洗掉纹身后的效果图，否则的话把这些照片摆出来就太诡异了。

　　在塔利亚坐的小桌旁边有一个像牙科诊所里一样的躺椅，大概顾客就是要躺在那里把纹身给洗掉。

　　塔利亚正想站起来凑近去看看椅子旁边的机器，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便立刻转回身去。

　　“久等了，”老奶奶端着一盘饼干走过来，“这是我自己做的饼干，尝尝。”

　　为了礼貌，塔利亚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然后她尴尬地笑笑：“这饼干简直和我房东做得一模一样。”

　　一样难吃。

　　“是吗？那可太好了，我很高兴你能喜欢，”老奶奶面露喜色，端起了自己的茶，呷了一口，用回忆往昔的语气说，“这饼干的做法是我外婆教我的，她说我妈妈做的蛋糕太难吃了，用外婆的话来说就是‘根本不是给人吃的东西’，所以她教我做这种好吃的饼干。我挺喜欢我外婆的，可是……”

　　老奶奶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往下说。

　　“您外婆……去世了？”

　　“去世？”老奶奶惊讶地说，她反应过来塔利亚为什么会这样问之后，被逗笑了，“不，亲爱的孩子，她没有去世，还活得好好的呢，比我都壮实。我只是有点烦她一直催我结婚，每回我去看她，三句话之内她就能把任何话题转到结婚上。”

　　“哦，是这样啊。”塔利亚喝了口茶，没有问她的外婆今年高寿。塔利亚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不知道为妙。

　　“呜呜呜呜呜呜……”

　　哈士奇请求取消禁闭的声音从后院传来，老奶奶翻了个可爱的白眼。

　　“别理它，孩子，旺财400吓到你了，理应受到惩罚。”

　　“它为什么叫旺财400？”塔利亚忍不住问，这个问题她从刚才起就想问了，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

　　“因为它的母亲是旺财399。”

　　“399……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养过400只哈士奇？”

　　“当然不是了，孩子，”老奶奶笑了，好像听到了一个很荒唐的笑话，“在这之前我还养过八百多匹狼呢。”

　　“您还养过狼！”

　　“是啊，孤狼1到孤狼800，要我说，它们才叫宠物呢，那么凶残，那么喜欢血……啊，美好的旧时光啊。”

　　老奶奶端着茶杯笑了，有那么几分钟，她似乎完全陷入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里去了，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呃，所以……”塔利亚卡住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叫我斯黛拉就好，亲爱的。”老奶奶笑意盈盈地说。

　　“所以‘斯黛拉’是您的名字？”

　　“是啊，外面牌子上不是写着吗？你为什么这么惊讶，孩子？难道斯黛拉对你来说不是个常见的人类名字吗？”

　　“不，它当然是，抱歉。”塔利亚回答。她又喝了一口茶，与对面的老奶奶相比，这茶的味道也没有多么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