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记闻录》北方无要事

41、蓝九峰

　　宁韫城这几日心情十分不悦，五皇子府谁都看的出来，这位主子看上去像是要杀人。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皇后娘娘召他入宫了。乌淤沈大约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多说话，只劝道：“主子若是与六殿下闹别扭，今日去问问也是好的。”

　　宁韫城道：“是该问问。”

　　这口气连乌淤沈都有些犯嘀咕，五殿下虽性格不够柔和，却从不与六殿下制气，如今这样生气，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才好，皇后娘娘罚也就算了，若惹恼了六殿下，日后五殿下不定要怎么后悔呢。

　　谁知今日进宫，竟是一点说话的时机也没有，小六难得乖巧地等在花淳身侧，见宁韫城来，还起身行了一个礼。

　　除了很小的时候，宁韫良何时见宁韫城行过礼？

　　宁韫良此举不仅惊呆了青鸾殿众人，连宁韫城都脸色更黑了几分。

　　花淳收起自己的一点惊异，笑道：“今日叫你来，是小六的意思，母后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让他出宫去寻你，他也不肯。”

　　宁韫良笑道：“母后如今倒怪起儿臣了，原先儿臣常常出宫，母后成日里絮叨儿臣，如今儿臣懂得礼数了，母后又来编排儿臣。”

　　花淳笑道：“罢了罢了，总也说不过你，既然你们兄弟见面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去说吧，本宫先去御花园走走了。”

　　往常这个时候，兄弟两个必定是极高兴的，恨不能立刻就送了花淳出去，可现在却听到小六说：“母后倒不必麻烦，只一句话，我与五哥说完我们便也走了。”

　　说罢，又对着宁韫城道：“五哥，弟弟今日有一宴席，要劳烦五哥随我一同走一遭。”

　　花淳和琴凌对视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这兄弟两个，今天怎么怪怪的。

　　眼下还不是最奇怪的，琴凌一会回来说：“娘娘，两位殿下是坐两辆马车走的。”

　　花淳道：“这倒是稀奇，小六往日闹别扭，也不会这样，城儿呢，他是怎样的？”

　　“五殿下似乎不知道会这样，六殿下请他先上车，瞧他的神情，似乎也不知道六殿下要与他分车而行，等他发觉六殿下上了其他马车之后，还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看那神情，似是有些伤心。”

　　且不说青鸾殿这边，五六出门，为的是赴蓝九峰的约，蓝九峰作为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近来开始频频向宁韫良示好。

　　宁韫良起初有些戒心，但是也不愿放弃这样的人才，原先打算的是面上应付着，私底下再做打算。

　　众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蓝九峰自然也不例外，平心而论，蓝九峰绝不是一个心急的人，这些年被外放做官，他知道老师的意思是他让厚积薄发，他也十分沉得住气，轻易不肯出头冒尖，也正是因为他稳得下来，老太师最后才敲定了他来做继人。

　　然而到了现在，按照蓝九峰的想法，如今可不是慢慢择主的时候，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花淳有孕，各方势力早已蠢蠢欲动，一个控制不好，皇子之间难免互相厮杀，加之老太师如今天命就在眼前了，太师这一脉的力量亟需一个新的领袖。太师乃文臣之首，当年就是这股力量扶宁世元登上了皇位，如今新的领袖一旦更替完成，必要择新主，若到时选了一个不是宁世元满意的皇子，朝堂定要再生乱象。故以若他是宁世元，此时立储，正是最佳时机。

　　可宁韫良一直对他不咸不淡的，蓝九峰等不及，便主动去找了幼时相识的花明。

　　要说起来，蓝九峰这个人，还是很有意思的。苦出身，无父无母，自幼靠卖豆腐的姑姑家养大，这样的出身，能成大事的少之又少，他不一样，他绝顶聪明。长在破茅屋里，却从未吃过苦，脑子活泛的令人咋舌，人又滑得跟条泥鳅似的，一路走过来，遇人收人，遇佛收佛，小到横行乡里的乡绅，大到国子监里的先生，只要他遇到了，没有不让他治的服服帖帖给他铺路的。

　　二十出头的年纪，科举路上走的漂亮，三元差了一元就圆满了，因此缺什么补什么，便得了一个“蓝一元”的外号。蓝九峰的履历从边城蛮荒到土匪窝点，没有干不出政绩的，富庶的地方遇到他能更富庶，穷苦的地方遇到他地上都能长出金豆子来。花明对他的评价是，这世上只有他蓝九峰过去算计旁人的，绝没有旁人能算计的了他的。

　　所以蓝九峰过来示好的时候，花明想都没想就对宁韫良引荐了他。花明的原话是：“这样的人才，无论跑到哪位皇子麾下，都必须除了他，如今他愿意向咱们示好，倒履相迎都是亏待了他。”

　　有了花明的引荐，宁韫良终于将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所以才有了今日之宴。

　　宁韫良来之前曾特意与蓝九峰提过，他今日赴宴，会再带一人前来，蓝九峰只当是宁韫良的心腹之人，便没有多说，所以等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宁韫良和宁韫城之外，蓝九峰的眉头，还是轻轻地皱了一下。

　　蓝九峰看了一眼花明，却见花明面色如常，心中便诧异道：“这六皇子果真是深藏不露，明面上他多年前远走花家，朝堂这边除了帝后之外，再无支持，谁知，他竟然早早地埋好了五皇子这步棋。”

　　蓝九峰并不觉得这是一步好棋，相反，他觉得这步棋，或许会很险。

　　蓝九峰这些年，虽身在外面，却对朝堂局势洞若观火，储位之争，无非就是在几位皇子身上，而这几位皇子，蓝九峰心中早早就有数了。

　　年初老太师叫他回京，只留下“任尔择主”四字，旁的话一句也不肯多说，蓝九峰知道，这既是老师给他的权力，也是老师的考验。

　　蓝九峰这些年冷眼看着，他觉得有些可惜的是，宁世元这几个儿子，最适宜当皇帝的，其实是先太子宁韫肖，先不说宁韫肖这些年文治武功一直美名在外，只说性格，太子肖作为老太师的外孙，身上自带着老太师的那股子清高劲，品行来说的话，最刚正不阿也是他，宁韫肖当太子这些年，自律，严谨，若他为帝，旁的不说，无论他日后有怎样的功德，他必定会是一位贤帝。蓝九峰出身草芥，自小便知，为君上者，能力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要勤政爱民，百姓不会记得皇帝发动了多少战争，得了多少军功，他们只会记得，哪位皇帝免除了他们的税赋徭役，哪位皇帝治下，百姓最为安居乐业。若得此君主，我必定会用尽毕生心血，与他一起造福百姓，流芳百世。

　　若不是太子早早被宁世元忌惮，如今蓝九峰要选的人，必定会是他。

　　蓝九峰就是蓝九峰，虽有些情怀，却更会变通。若没了最初的理想，再去看剩下的几位皇子，蓝九峰算计的就是最可能成功的和权势最大的。

　　这怪不得他，忠臣常有，明主难寻。

　　蓝九峰最后选定的，是宁韫良，无他，帝后宠爱花家势大而已，太子肖一死，蓝九峰立刻就明白了，什么贤名不贤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宁世元的心思。

　　二皇子失势，三皇子眼看是春风得意，可以母家已被宁世元釜底抽薪，加之他能力有限，难成大器。剩下的，便是四皇子和五皇子，蓝九峰对这两位皇子，是有些忌惮的。

　　四皇子毕竟是老师亲外孙，若老师动了私心，蓝九峰自然不能违逆，至于五皇子，蓝九峰心中不安的点在于，他这些年太平稳了，几位皇子争斗多年，五皇子作为一个什么权势都无法依仗之人，竟然可以平安度日这许多年，而且他座下有乌淤沈，乌淤沈本人并不重要，乌千川手里的禁军才重要。

　　所以当他看到宁韫良带了宁韫城来之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宁韫城并非是需要依附旁人生存的人，相反，他异常独立，甚至少见弱点，这样的人，就像一块硬石头，啃不动碰不得，宁韫良怎敢轻易拉过来结盟。

　　落座之前，蓝九峰不死心的试探了一句：“六殿下如果今日与五殿下有约，臣也可以等过几日再与殿下说话。”

　　宁韫良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很平常得跟他说：“没关系，咱们什么事情也不必避我五哥。”

　　宁韫城看了他一眼，不语。

　　众人各怀心思地落了座，菜很快上齐了，枸杞乌鸡汤，鹿筋拆鸭子热锅，豆腐八仙汤，百里香蜜汁烤肉，胡椒猪肚鸡，绿豆水膳……最后一道甜品，是每人一碗的红果酪。

　　蓝九峰仔细地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色，待菜上齐，才笑道：“今日臣请客，请两位殿下和花公子不要嫌弃菜品简陋。”

　　宁韫良看了花明一眼，花明会意，笑道：“蓝大人客气了，只是不知道蓝大人上这些菜是何意？”

　　蓝九峰依旧打着哈哈，笑道：“花公子此话怎讲？”

　　花明正色道：“大人好手段，非但能请来宫中御厨，甚至此御厨，竟然还知道皇后娘娘的食谱。”

　　不怪花明此刻疾言厉色，这几道菜，不仅是从花淳这几日的食谱上扒下来的，更重要的是，这几道菜都是被人动了手脚的菜。花淳近日的饮食常被下毒，花明几人愁的恨不能日日待在青鸾殿的小厨房里，但菜肴不妥的事，还是隔三差五就会发现一次。

　　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蓝九峰，蓝九峰此举，倒像是挑衅了。

　　谁知蓝九峰非但不回答花明的问题，还笑着道：“两位殿下，花公子，你们若怕这菜里有不妥，臣先为三位试吃。”

　　说这，便拿起公筷，每样菜夹了一道，放到自己面前的骨碟上，然后当着三人的面，尽数吃了下去。

　　吃完还意犹未尽地抹了抹下唇，笑道：“宫中御膳，做的果然比外面的酒楼精致美味多了，臣今日大饱口福了。三位尽可以尝尝，这味道是否和宫中小厨房里给皇后娘娘做的一致。”

　　宁韫良道：“蓝一元，你既然知道这些菜有毒，为何还要吃？”

　　蓝九峰这才放下筷子，对宁韫良道：“回殿下，臣知道的不止是这些，这些年，殿下在江城吃的什么菜肴，臣也知道，不仅仅是臣，这京都，还有许多人都知道。”

　　宁韫良笑道：“生在皇家，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这有什么稀奇的。”

　　“殿下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殿下应该也明白，无论殿下躲到哪里去，只要殿下身上还流着皇室的血脉，这争斗，就永远不会停下来。另则，”蓝九峰将目光转向花明，“我倒是听说，花公子家里新娶的夫人，近日似乎有家书要到了，不知花公子收到没有？”

　　花明脸色微变，家书他晨起才拿到手。

　　“花公子或许以为臣是今日才知道此事的，非也，夫人刚刚派了信使上路，臣就已经知道此事了。”

　　蓝九峰话是对花明说的，眼睛却一直看向宁韫良。

　　宁韫良见花明神色，便知蓝九峰所言不虚，他道：“蓝大人消息灵通，可不知为何要在今日说给本皇子听，本皇子对这些话倒是没什么兴趣，我年纪小，又是花家下一代家主，如今来京，只为探视母后和兄长，管这些做什么？如今大家对我紧张些，不过是因为我如今在宫里，等我回了花家，哪还有这许多是非。有这么多闲工夫去打探旁人的事，不如找个地方喝喝酒听听曲，还活的快活些。”

　　蓝九峰见宁韫良对他还是敷衍，索性也不再伪装了。

　　“殿下倒是可以一走了之，皇后娘娘呢？也能跟殿下一样高枕无忧吗？”

　　宁韫良脸色冷了下来，厉声道：“蓝九峰你大胆！”

　　蓝九峰跪了下来，对着宁韫良道：“臣知道殿下不相信臣，所以不肯对臣说些肺腑之言，本来再等上两三年，臣也能让殿下知道臣的心意，只是如今娘娘有孕，宫里形势变幻莫测，臣不敢再等下去了。”

　　宁韫良并不接他的话茬，反而幽幽地道：“蓝大人是何心意？”

　　蓝九峰道：“中宫嫡子合该入主东宫，臣愿鞍前马后，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宁韫城到了这个时候，脸上才隐隐表现出不悦地神色，他略带疑惑地看了宁韫良一脸，开始盘算什么。

　　蓝九峰叩道：“今日臣骤然示好，殿下可回去细细思量，只是无论殿下如何抉择，臣今日，都要送给殿下一个礼物。”

　　宁韫良道：“蓝大人请讲。”

　　“殿下，臣能帮助殿下解决青鸾殿菜肴下毒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