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之音》原初拾

20、第 20 章

　　方映渔这一觉，睡到了天蒙蒙亮。
　　她腹中饥饿，去了后厨转了一圈，要了两个包子，吃着回了院子。时间尚早，屋内还有些昏暗，她点燃了一盏油灯，又拿来笔墨纸砚，提笔写下了一封信。

　　半个时辰后，她将信折好，正准备出府时，碰到了赶来的如月和可儿。
　　可儿穿着如月给她的素衣，梳了个差不多的发髻，乍看还有些像姐妹，只是可儿动作畏畏缩缩，不太能放得开。
　　方映渔道：“你们来得正好，跟我们一块出去，先去一趟邮驿，如月带路。等交了信件后，再去冯万里家，到时候，可儿，你带路。”

　　她说着话，脚步也不停，一个招呼，如月和可儿便都跟了上去。
　　如月问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方映渔道：“去了便知道了。”

　　在邮驿听见方映渔说要将信件寄往西北，如月果真明白了，她问道：“姐姐是要向姜公子说明缘由，准备退婚？”
　　方映渔道：“不是，我让姜公子尽快赶回皇城，我要在一个月内，与他完婚。”

　　可儿满是震惊之色：“姑娘不愿与王爷成婚？”
　　如月也是不可思议：“姐姐，你当真打算嫁给姜公子？”

　　出了邮驿，方映渔避开人群，径直往小巷中走。
　　她说道：“我从没想过要嫁给王爷。”

　　她走得很快，如月略微小跑着才跟上，她气喘吁吁说道：“可昨日你从王府出来后，皇城内都传遍了，王爷选了将军的妹妹做王妃，还说婚礼择日便会举行。”

　　沿着小巷要转弯时，方映渔不认识路，让可儿走在前面。
　　“传言终究是传言，不算真，也不算假。”可儿走得有些慢，方映渔便放慢了脚步，“我不愿意做王妃，王爷便给了我一个月时间考虑。可他虽宽限了我时间，却似乎笃定了，一个月后我必定会嫁。所以，皇城才会有如此传言。可越是这样，我越不想如他所愿，能让这场婚事作废的法子，就是抢在这个月的时间内，我与姜公子成婚。王爷挑选中的那些备选王妃，身份品貌各异，他并不介意自己王妃身份品行，但唯一一点，他就算不介意，也没有办法，人伦常理，作为国之王爷，肯定不能抢他人之妻。”

　　“可是为什么？”可儿停了下来，看着方映渔，又是不解又是心酸，“王妃之位，可是那么多姑娘争着抢着想要，为何落在你手里了，你还不想要？既然你不想要，又为何会去参加选妃？”

　　方映渔心知她所想，只能叹息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越是想要越是不可得。我去选妃只是无聊，但被选中，却是始料未及。王爷的心思，确实猜不到。只能说，最后的结果，并非是皆大欢喜。”
　　可儿垂下眼，沮丧道：“我不太明白，在我看来，是姑娘随便就把我们求之不得的东西，给扔掉了。”

　　“简单来说。”方映渔道，“王爷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不想嫁。”
　　可儿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如月举手抢答，“姐姐想要每天能吃饱喝足，躲着太阳睡懒觉，去如意楼听曲……”
　　“我想要真正的随性而行。”方映渔眼睛亮晶晶，泛着光，嘴角也带着笑意，“倘若嫁给姜公子，他常年不在家中，我一人呆着就很自在，若是嫁给王爷，他日日呆在府邸，相看两厌，实在是心烦。而且王爷此人话中有话，我们去王府受其考核，虽说让我们随性而行，实乃谁也没做到。只有王爷，不顾姑娘们考核时的努力，随便定下了我。这一点，我很不喜欢。”

　　“……”可儿摇着头，“我还是不懂。”
　　可儿从小到大的遭遇，让她觉得有个安稳的家，有爱她的人，便是万幸，若是家无居所食无物，还谈什么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方映渔道：“不懂没关系，人生这条路，每个人都不一样。你觉得好的，未必真的好。”

　　这话可儿听明白了——
　　王妃之位，未必真有那么好。

　　**
　　盐商冯万里并不是皇城中的大户，不过他的生意既然能在皇城占据一席，说明此人经商有一些手段。
　　他的宅院，无论大小和装潢在皇城中都算是中规中矩，不惹眼但绝对也不差。他应该是有意如此布置，在偌大的皇城中，不抢人风头，也给自己留了一些体面。

　　方映渔进入中堂，终于见到了可儿口中的冯万里。
　　大概四五十岁，满脸络腮胡，眼睛狭长，嘴角多是纹路，是个老谋深算且擅长假笑的人。

　　冯万里先是冷着脸扫了一眼躲在如月身后的可儿，又挤出笑，对方映渔道：“方小姐大驾光临，小宅蓬荜生辉。只是不知方小姐此番来访，所为何事？”
　　方映渔开门见上道：“我想赎回可儿的卖身契。”

　　冯万里道：“原来如此，可儿幼年入冯家，呆了不下十年，冯某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对她还是有几分感情。方小姐与可儿应该是在王府认识的吧，这才不到两日，竟结下深厚的姐妹之情，还愿意为了可儿，来我冯家讨要卖身契，冯某实在是感动。”

　　表面上的客套之词，方映渔只当没听见，也不想与他东扯西扯，找回了话茬：“既然冯老爷感动，不如就把可儿的卖身契给我，我也好带她离开。”
　　“不急。”冯万里将茶杯推到方映渔面前，“方小姐一路赶来，一定辛苦了，喝口茶，我们慢慢聊。”

　　这只老狐狸，恐怕是想谈赎身的价码。
　　“我倒是很急。”方映渔道，“冯老爷明说好了，可儿的卖身契值多少银子？”

　　“方姑娘可是我朝将军的亲妹妹，王爷未来的王妃，我岂敢跟您谈价钱。”冯万里摸着胡子，狭长的眼睛眯着，几乎成了一条线，“容冯某问上一句，方小姐是以什么身份，来讨人呢？”

　　不要银子，要她背后的关系。
　　方映渔道：“若我只是以自己的立场来讨人，冯老爷就不打算让出卖身契了？”

　　冯万里不答反问：“我听闻方小姐与王爷的婚礼不日举行，不知方小姐大婚之时，冯某是否有幸，能收到请帖？

　　他果然不是好应付的人，似乎也不打算给将军府的面子，只看王爷的关系。
　　可偏偏他要的，方映渔给不了。

　　实际给不了，随口一句，敷衍过去，也不是不行。
　　方映渔看着冯万里，从他几乎看不见的双眼中，窥见一丝善于算计的精光。她想起赵妍说起此人对可儿的种种，心下涌上一股厌恶之感。

　　在方映渔沉默之际，冯万里了然道：“看来冯某没这福气了。”
　　他遥遥对着可儿招手：“可儿，过来。”

　　冯万里对着可儿时，还是带着笑，但可儿对他这种笑不能再熟悉了，那是不怀好意的笑。
　　可儿抓着如月的肩膀，瑟瑟发抖，不敢过去。

　　冯万里哼道：“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你就还是我的人，仗着有外人在，我的话，你就可以不听了？”
　　在冯万里身旁站着的两个丫鬟，就是曾经在冬日，将凉水泼在她被子上的人。她们此刻看着可儿，露出以往那副鄙夷的面孔。

　　可儿对这些人有着本能的恐惧，哆嗦着从如月身后走了出来。

　　方映渔见状，起身挡在了可儿面前，她冷漠看着冯万里：“冯老爷不打算交出可儿的卖身契？”
　　“怎么会？”冯万里刁滑说道，“我是想给方小姐可儿的卖身契，只是这份文卷已经十多年，早已不知放在何处，我叫可儿过来，是想让她亲自去找。方小姐，我这小小的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好。”方映渔放下手，说道，“那我随可儿一起去找。”
　　“使不得。”冯万里道，“方小姐何等身份，我怎可让方小姐亲自去找。方小姐就在此等候，我随可儿一起去找。”

　　说完后，他不等方映渔点头，给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便带着可儿匆匆出了中堂。

　　他们这一走，就没有再回来。
　　方映渔等了一个时辰，有些着急，想要去找人，却被丫鬟拦下。
　　丫鬟道：“方小姐稍安勿躁，静候便可。”

　　可方映渔心知，等不到人了。

　　还是被这冯万里摆了一道。
　　没取到卖身契，还让可儿回了虎穴。

　　方映渔怒气冲冲出了冯家，站在门外，回望着写着冯府的牌匾，难得沉不住气，几乎咬碎了牙。
　　如月骂道：“冯万里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忽悠我们。可儿被带走，肯定会被他报复，姐姐，可儿会不会有事？”

　　方映渔道：“说不准，我们得尽快将可儿救出来。”
　　如月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映渔没吭声。
　　冯万里大概只会给王爷面子，难道她只能去找明荠？

　　“被人赶出来？”
　　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方映渔转过身，看到了此刻正想着的人，明荠——他一身黑衣，负着手，正对着午前的艳阳，没了往昔的阴沉，神态怡然自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