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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五章:黄河的选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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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假的倒数第二天,学生们终于逮到了这个机会。
那一天中午以维达教授为首的校医务组成员外出聚餐,几位医生一直到了傍晚才醉醺醺地打着饱嗝返回学校。其中维达教授业喝了点儿酒(自从上一回大醉之后他似乎收敛多了),黄河挽着他的胳膊一路回到了宿舍。
没错,这回聚餐身为助手的黄河也被拉去了,但是因为在此之前收到了银月的纸条,他几乎滴酒没沾,始终保持着清醒。在维达嘻嘻哈哈地闹了一通、终于安静下来,甜甜地睡过去之后,他悄悄掩上门,朝着教学区的学生会办公室走了过来。
“哦,看呐,他来了。”妮可趴在办公室的窗台上,兴奋地给大家传达情况。“哈哈,有两个一星级的女孩儿管他叫教授呢,他看起来还挺高兴。”
“待会儿他会更高兴的。”塞卡雷斯端端正正地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语气很是耐人寻味。
影血和银月一起坐在沙发上——银月坚持要来,虽然被人看见他们几个又凑在了一起是件挺惹人怀疑的事情,但是:“怎么能错过跟黄河分享这样的快乐呢?对不对,影血?”
玛阿塔在给大家沏茶,六杯。这原本是她的拿手活儿,但是今天,两只杯子里的热水倒多了,溢了满地,还有一只她没加水就直接端给了塞卡雷斯,惹得对方直用鼻孔看她。
老实说,她现在可真兴奋。
黄河会说什么呢?她努力忍住不去想那男孩儿惊喜万状的表现,待会儿他们就会看到了。说不定……哦天呀,说不定他会哭呢。想到这里她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盒新纸巾换掉了原先隔在办公桌上所剩无多的那一盒。塞卡雷斯玩着他那只金色的记忆笔,从桌面上的许多资料里抬头看她一眼,目光里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唉呀,瞧你,玛阿塔。”
这个时候,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妮可跑过去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暗号。”
“我,我跟人妖一块儿住。”
“代表人民同情你!”
门打开了,黄河走了进来。他带着一点儿笑容,看到屋里的五个人时又有些茫然,尴尬地抬了抬手:“那什么,嗨,我来了。”
他还是有些不适应的表现,但是所幸,精神还不错,头发长长了,显得乱糟糟的,人倒是似乎胖了点儿。玛阿塔望了他两秒钟,然后才想起来放在茶几上的杯子。
“刚刚沏好的,要加糖吗?”
“啊不用了,谢谢。”黄河拘谨地摸摸头发,走到茶几边上坐了下来。银月在旁边朝他笑笑,满含神秘。
“我想,我们还没正式认识呢。”办公桌后面,塞卡雷斯已经挂上了面具似的一脸标准笑容,他起身绕过桌子,来到黄河面前:“你好,黄河先生,我是塞卡雷斯•迪姆罗斯特,阿卡尼亚魔法学院的学生会长”
黄河正含了半口茶,忽然面对对方伸出来的手,一时间差点儿把杯子扔到地上去。他端着茶托站起来跟塞卡雷斯握了一下手。“幸会幸会,早听说了。”
妮可忍不住笑了起来。银月看起来是和黄河比较熟了,挪过去拍拍他的肩:“别这么紧张,我们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黄河显得摸不着头脑,看看他又看看玛阿塔,一脸疑问。
玛阿塔坐在一边,她忽然觉得,有点感动。
回想起来,她似乎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这样认真地打量过黄河了。对,自他们被校长怀疑之后,这样的接触几乎就没有了,伟达教授又不教她们专业的课程,她和妮可只能远远地看黄河一个影子。那个时候他总是战战兢兢地替维达端着一些教具、走在他后面,脸色灰败,毫无生气。现在。玛阿塔平静了一下心情,油然浮起一个笑容。
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对他说,黄河,你可以回家了。
* * *
也许让塞卡雷斯打开话题是个错误。
玛阿塔郁闷地反省。她旁边,妮可和银月听得一脸茫然,而影血靠进沙发里已经快睡着了。要说……这不能怪他们,谁想到塞卡雷斯居然会以“空间学”和“星球说”的对比作为开场白啊?!
“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罗嗦了一大堆之后,看到黄河完全没有明白的意思,塞卡雷斯的问题终于逼近主题了。
“……知道。”黄河犹豫地点了点头,黑色的头发一阵跳动。
玛阿塔木然了一下,然后刷地清醒过来——关于他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他知道?!
“这么说是香菜告诉你的?”妮可也显得大吃一惊。
黄河眼色迷茫:“香菜?”
“好吧,”塞卡雷斯稳了稳笑容:“说说看。”
“我就不应该叫黄河。”
三秒钟的沉默。
“什么?”塞卡雷斯的眉毛跳动了一下,笑容依旧。
“我叫这个名儿就是自找。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当初要是起名儿叫黄山,那多稳当,准没这种事儿了……”黄河说得一脸遗憾。
又是一阵沉默。塞卡雷斯笑了一声,然后欠欠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好意思。”他几步来到银月面前,声色俱厉:“维达给他喝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没有?!”
“少废话,你自己被灌了药的时候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可能清楚。”已经“睡着”的影血冷冷地给了他一句。
“听着,塞卡雷斯,我觉得这不对劲。”在他膨胀爆炸之前,妮可决定要说点儿什么了。“你扯得太远了——空间学是你要解决的问题,或者说是咱们的。现在跟黄河要说的只有几个字就够了。”
“我需要他接受我的观点啊,这样他才可能相信我,可能配合!”塞卡雷斯红着脸,气鼓鼓地说。
黄河可怜巴巴地在沙发上举了举手。“那个,什么?几个字?”
塞卡雷斯转过身,带着情绪,泼水一样把事情真相和他的结论丢了过去。说完最后一句话,他一屁股坐回皮椅子里,眼神似乎在说:要是你还有问题,去问他们吧。
玛阿塔怀疑,黄河并没有听明白塞卡雷斯刚才的意思。那小子说话太快了,简直像放枪,而且那语气也不像是告诉别人一个好消息的样子。黄河现在皱着眉头,脸上几乎连表情也没有。
“黄河……”她犹豫着开口。
“我可以回去了?”他忽然说。
玛阿塔心中一震。然后缓缓的,她认真点了点头。“嗯。”
妮可站了起来,冲对面沙发上的两个男孩儿直眨眼睛,看样子是只等黄河一哭出来就要欢呼庆祝了。影血做出不耐烦的表情来勾勾嘴角,掩饰掉一丝笑意。
很久的沉默之后,黄河垂下头,短促地说了一句:“不。”
塞卡雷斯措手不及地在椅子里变换了一个姿势。
“嗯?”玛阿塔心想绝对是自己听错了,那个字不该是这样的发音,于是她很有把握地又问了一遍:“黄河,刚才你说什么?”
“我没说我想回去啊。”黄河抬起头来。这一回,他口齿清晰,语调平定,深深的黑色眼睛里头皆是抵触和疏远。
满屋子的空气就这样变成了固体。
妮可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缓缓坐了下来,影血则是起身就走。银月一把没有拉住,追到门口才把他拦下来:“嗨,别这样。”他也有些无措,茫然地说。
“是咱们管多了,用不着强人所难。”影血口气听起来随随便便,要不是后来加上的那一句,玛阿塔还以为那就是他的真心话呢。
“——反正离开自己世界的人又不是我。”说完他开门走了出去。银月无力无奈地靠在门上,看了黄河一眼。
塞卡雷斯把身子坐直,笑容浅浅地盯着他:“说到底你还是怀疑我们?记得我刚才给你分析的内容吗?它事实上……”
“我不是怀疑你们,我没有。”黄河打断他,他绞着眉毛,似乎在很费力地思考着什么。
玛阿塔几乎是本能地动用了自己的专业知识。黄河对于自己气场的控制进步得太多了,不过这并不影响玛阿塔无比清晰地读出来他内心的矛盾,也不影响她看出,究竟是矛盾的哪一方最终占得了上风。
“我就是不愿意回去了,这儿挺好的。”黄河喏喏地说。
挺好的。他真的这么想。
“你在说什么,你这个傻瓜——你是试验品啊!”妮可攥住双手忍无可忍地把实话戳给他,黄河只是笑了笑。
“可是你们校长答应我保证我一辈子的生活。我跟他签了约,这不假吧?我就算是让他给拉过来的,其实也没什么,你们这里挺好,我在那边儿……也就那么回事儿,不如这儿。”
玛阿塔怔怔地看着他,记忆的残片忽然呼之欲出——两个月前,灯光昏暗的酒吧里,黄河坐在他们面前,几乎泪流满面地说着自己的世界。他说,她很美,他说他还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去看过,他说……他要回家。
两个月的时间,为什么他的回答变成这样。
也许是屋子里其他四个人的表情太恐怖了,黄河坐立难安地轮流看着他们,急切地想解释什么,但是声音越来越小。“送我回去,你们也得冒险,还不一定成功是吧?所以说我也住这么久了,也习惯了……反正……对我也都不错……我留在这儿你们不高兴吗?我……”
玛阿塔听见他的心里面在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去。那一刻她忽然无法自制——
“你的家人呢?你看着我!还有朋友?你不想念他们了?你说习惯,黄河,那个时候你……”
说到这儿她顿住,目瞪口呆地望着黄河。对方被他吓住了,犹豫着是不是伸手要来扶她,因为玛阿塔看起来真的是要晕倒了。
不。她在心里头说,然后缓缓扶住额头,靠回了沙发里。
在此生活了两个月之后,黄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去。因为,他把他在那个世界的所有深刻眷恋统统忘记了。那些记忆,是玛阿塔亲手剥夺的。
她遮住眼睛,感觉自己在一点儿一点儿往下陷,世界渐渐变得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