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tr]遗忘》白骨红砂岩

1、第 1 章

　　哈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天文塔。

　　他被夜半的冷风给冻醒，格兰芬多深红的帘子不见了，他看到透明的穹顶，漆黑的夜空，星星在寂寞地眨眼。他头昏脑胀，四肢以一种无力的状态瘫在躯干周围。死了吗？哈利慢慢回想。是的，他差点死了，或者说，他主动选择死亡，但最终他赢了，凤凰社赢了，光明的一方赢了。伏地魔倒下，留下凡人的躯体，死亡轻轻地掉转头，选择了他。那是昨天的事？一周前，还是一个月？

　　头顶的星空变成漩涡。他记不清，头疼得厉害。

　　多年来他早就与头脑的疼痛取得默契，不管什么形式。他耐心地把拦在前面的荆棘扫到一边，现实的意识渐渐苏醒，可以判断目前的处境。那么，他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天文塔。他艰难地曲起胳膊半撑身体，吃痛地倒吸冷气，半夜梦游误闯打人柳了？但这阵更尖锐的疼痛让他确定了这不是梦。很好。他害怕关于胜利的记忆只是梦境的臆想，没错，他打败他了，命定的预言自我实现。他半坐着，又一次想着他的胜利，手掌下是冰凉坚硬的大理石。

　　背后突然冒出的一簇风钻进头皮，哈利下意识地筑起大脑防御。可是什么也没有呀，他只感到一阵空荡荡的疼。

　　不，不是空荡荡的。哈利第一时间伸手向裤兜，修复好的冬青木魔杖兴奋地跳进主人的右手，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哈利条件反射地念出缴械咒。

　　咒语像射向虚空的箭，在天文塔的窗外释放成稀稀落落的烟火。

　　零落的烟火照亮出一个熟悉的轮廓，哈利眨了眨眼，又一个魂器？

　　汤姆里德尔两手空空，一个很年轻的伏地魔，哈利认出四十年代霍格沃茨的外套。但他知道没必要用缴械咒了，甚至没必要使用魔杖，刚刚的咒语感知不到他，哈利回想禁林中的情况——他父母亲朋的幻影，有点明白了。他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把魔杖塞回裤兜。

　　“他死了。”里德尔面无表情道。

　　“嗯”，哈利找了张椅子坐下，柔软的垫子让他舒服地叹口气。他笑了笑，“你的魂器都毁了。”哈利突然恶趣味想要细数每一个。里德尔摇摇头，制止他，“我知道。”他走到天文塔窗边，月光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哈利觉得特别像一个鸟巢，啊，因为他的头发竟然乱糟糟的。他摸了一把自己的，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里德尔双手撑在窗边，背对哈利低着头：“我有这部分记忆。”

　　哈利沉默看着他，真奇怪，他原以为看见这个人，尽管是个幻影，自己应该会做点什么，但现在，某种疲惫感深深地麻痹了他的怒火，出于一种无聊而不是困倦感，他对着黑色的后脑勺打了个哈欠。

　　为了驱赶这种空荡荡的无聊，他叫他：“汤姆”——时间突然回到最后决斗的那一刻——“据我了解，你很喜欢在不同地方留下你的记忆备份，除了天文塔，还有别的地方吗？”

　　里德尔没理他。

　　哈利自顾自说下去，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不少话能跟少年伏地魔说的——或许那个验证预言的清晨太过短暂，他还有一些不甘、疑惑……

　　“我们查过很多地方，霍格沃茨是很重要的一处，不过一开始罗恩和赫敏不太相信，嗯，主要是赫敏，她觉得为小概率的事情冒险不值当。但我有直觉，事实证明还挺准的……你在天文塔上做过什么？把某个不小心踩了你一脚的倒霉蛋推下去——”

　　里德尔突然转身。哈利看到他的眼睛，很正常，不是蛇的红色瞳仁，黑沉沉的带点压迫，他身形锋利，走过来时像一道迫近的闪电。里德尔弯腰，垂下一头凌乱的发，在教室里挑了把椅子，弹开上面的墙灰，然后端端正正坐下去。

　　哈利的手下意识地挪到魔杖边，他安静地看着对方的动作，觉得自己对他很熟悉，这听起来不对劲。可是，他看过那么多有关他的记忆，他还是个婴儿时就和这个人纠缠，不熟悉才怪。

　　“我刚刚回忆了一下，他根本没有在天文塔留下记忆。”里德尔说，目光似乎扫过哈利垂在魔杖边的手。

　　里德尔盯着他，哈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无声地发问。

　　“哈利，你是魂器。”

　　“现在不是了……”

　　“魂器有记忆。”

　　哈利蹙眉，他抽出冬青木魔杖，在手指里转来转去。

　　“你不是天文塔里的，是从我……是他在我脑子里的记忆。”

　　里德尔叹了口气：“现在是你的记忆，他死了。”

　　这是他对死亡事实的第二次强调。

　　哈利摇摇头：“话说回来，他死了，你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应吗？”他想起密室里那个充满敌意的魂器。

　　“不，没感觉。”里德尔说，他的嘴唇单调地开合。

　　也对，一片残魂的记忆，影子的影子，连霍格沃茨画像都要比他有生气。

　　一时无言，哈利往后靠在椅背上。里德尔一直盯着他，似乎在等他开口。哈利按了按额角，问：“好吧，记忆，那么你只是幻影，你什么时候会消失呢？我想睡觉，但除非你不在。我不想用这个状态回去。”

　　笑话，他怕赫敏把他塞进什么战后创伤疗养院。

　　里德尔挑起一边眉毛，也靠上椅背：“哈利，这取决于你，‘现在是你的记忆’，明白吗？”

　　哈利诚实地摇摇头。在看到里德尔的眉头开始微微蹙起时，补充道：“你可别说是我让你出现的，抱歉，我不想看到你，干掉你的好几个魂器已经让我特别恶心了。”

　　里德尔歪了歪头，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别说得那么肯定，你之前明明特别想见我，是吧？”

　　哈利冷漠地笑了一声作为应答。

　　里德尔把哈利看了一圈，哈利感到对方的目光在额头的伤疤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他用那种低沉而温柔的语气问。

　　“有关于你体内的魂器……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在想什么？”

　　白色的车站，笑眯眯的老校长，长凳下的婴儿……

　　“我得主动死，好让你也死。”哈利干巴巴地说。

　　“就这样吗？别说谎，小孩。”

　　“明知故问……你当时就在我脑子里！你不是有他的记忆吗？”

　　“你当时看到的他，只是一个婴儿吧，婴儿又能有什么罪过呢。”哈利抬起胳膊挡住里德尔靠过来的手，里德尔转而站起来，手搭在他的椅背上，低下头。“谁能责怪如一张白纸的婴儿呢？它是纯洁而无辜的，是这么想的吧，哈利？”

　　蛇凭借天生的敏锐洞察对手的弱点，悄悄地探入，露出毒牙。哈利以一种自卫的姿态狠狠地瞪过去。

　　里德尔笑了。

　　“你这辈子的大脑封闭术恐怕都不怎么样了，而且，有一点你说得对，我在你脑子里。”他的语气有种轻飘飘的倨傲，同时，哈利注意到他的面色沉了沉。“哈利，看清你，不难。”

　　哈利咽了咽口水：“可我突然发现，你对自己的死亡都没有感觉，我更不会后悔什么。”他听到头顶里德尔轻哼了一声，继续说，“说实话，你或许能看清很多人，但不会懂我们的，我当时只是对一片灵魂——对你，突然感到深深的同情，如果他——”

　　冰冷的嘶嘶声，是蛇佬腔。

　　哈利茫然地仰起头，现在他听不懂这种语言了，可是，他看得懂眼神——对方眼里那种轻飘飘的、视人命如草芥的蔑视。他一阵恼火，仅仅一段魂器残留的记忆，也能做出这种十足的蔑视。他在说“多愁善感的救世主呀！”哈利看到里德尔讥诮的嘴角上翘着，一瞬间勾起他心中的怒火。

　　他攥紧魔杖，恨不得它是密室里的毒牙，那种纯粹的要杀死一个人的欲望！他要扎进去，消失，永远消失！

　　哈利举起魔杖，可是，或许只是幻觉吧，面前的记忆体的表情，竟然有一丝松口气的痕迹。

　　哈利动作一滞。

　　仿佛回到覆了雪似的白色车站。魔杖在长长的手指里转了个圈，又回到裤兜里。

　　“你尽可轻蔑我，我照样同情你，”哈利做出胜利的微笑，”就算只是一片灵魂，一个记忆。”

　　“可怜的汤姆，你不懂，过去、现在、未来，你都影响不了我。”

　　他第一次看到沉默是如何爬上一个人的脸的。里德尔的眼神有如瞬间浇筑的水泥，重重地坠在高耸的眉骨下。他轻轻地摇头。

　　“收起你廉价虚伪的同情，别抓着我不放，他死了。”第三次，他说，“面对黑魔王，没有如果，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