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皎》三好青年

3、第三章 利益

　　姨娘长叹一声，“皎皎，你说的事情我听懂了，你先起来，我有话与你讲。”
　　阴皎皎并未动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似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气力。
　　姨娘见她并未动弹，也不多说，只继续道，“我跟呈弟已有几十年未曾见过了，我走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说到这，姨娘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顿了顿，又道，“如今他生死未知，我自当尽力去求老爷帮忙，但老爷也不过是从六品的小官，别说京城，就是在这宣城也说不上什么话。”
　　“姑母……”
　　“呈弟的事情，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你和你母亲要明白，这世间的所有事都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有的也只是利益。这件事，呈弟死了，谁得利，要好好想想。”
　　“利益……”阴皎皎绞紧双眉，努力回想这半年来种种，但片刻之间哪里能想到其中关窍，只觉心乱如麻。
　　“至于你母亲的病，应是怒急攻心，须找好的大夫精心调养。我这里还有些早些年老爷送来的人参，我让人连着银钱一并交与你。快些给你母亲治病。”
　　见姑母瞬息之间便已将两件事安排料理明白，阴皎皎心下感激万分，又端正规矩的给姑母行了大礼才起身。

　　解决完正事，阴姨娘拉过皎皎，与她闲话家常，毕竟血浓于水，虽第一次见，但并无生疏之感。
　　阴姨娘细细问过胞弟这十几年来的境况，又问了皎皎母亲家中的一些关系。
　　“我大概是识得你母亲的。”阴姨娘细细回忆了一番，我记得你母亲闺名里有个桂字，是也不是？”
　　“确是如此，家母闺名唤做桂芳。”
　　“还真是那个孩子。”阴姨娘喃喃道，“那与呈弟也算天作之合青梅竹马，但我记得她家中并无兄弟姊妹，不知现如今如何？”
　　“我幼年之时，外祖父母便已相继过世，如今已是没有人了，祖屋也因母亲出嫁，没有兄弟，被族中长辈拿走了。”
　　阴姨娘听了并不意外，她点点头，道，“家中无男丁，仅靠你母亲一人却是难守家业。如此一来，你外家那边已没有亲厚之人了吗？”
　　皎皎摇了摇头，“没有，我平日都在家随父亲读书，与外祖那边几位叔伯家的小姐许久才能见上一面，并无过多交往。”
　　阴姨娘听罢点点头，“这样说来你是识字的了，如此甚好，甚好。”
　　阴皎皎并不知道这个甚好所指为何，是说自己读书识字甚好，还是与外家关系普通甚好，因此并未多言。
　　接下来阴姨娘又问了些她日常琐事，这便没有什么重点也没什么要紧之事。

　　姑侄讲了一会闲话，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宣城属北地，日落时间比京城略早。
　　姨娘吩咐婆子摆了饭，桌上菜品普通，并未见有何特殊之物，想来姨娘在府中并不受宠，从院落位置，房中摆设，到这一桌饭食，便可窥见一二。

　　“你今晚便去偏房歇息，稍后我让麽麽给你把银钱和东西收拾好送去，明日吃过早饭，我让李麽麽跟你同回京城料理事宜。”
　　“姑母。”
　　皎皎原本来此寻亲时并未抱持很大希望，毕竟已是嫁作他人妇的姑母，且十几年并无任何联系，自己突然找上门，且还是这样要紧之事。原先的设想之中，姑母看在父亲一母同胞之情义，给些银钱打发了自己便已是最好，万万想不到姑母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皎皎在此代父母谢过姑母救命之恩。”皎皎行了一礼，“只是侄女见姑母身边只李麽麽一人，若跟我回京城，恐多日不能归，还是留麽麽在身边伺候姑母的好。”
　　“无妨。院中还有两个粗使丫鬟，我这里你不必担心。”
　　见姨娘态度坚决，皎皎也不多说，“待皎皎伺候好母亲的身体，定会再来拜谢姑母。”
　　阴姨娘并未推辞她的大礼，端坐受了拜礼，嘱咐道，“去歇息吧，天寒，晚上注意不要着凉。”

　　李麽麽引着阴皎皎和春桃去了偏房，不多时转回来。
　　“姨娘，按您吩咐，给侄小姐共拿了一千两的银票，并山参两根，灵芝一朵。”
　　阴姨娘点了头，“明日你便随她去京城。看看她母亲的情况，尽力便可。若她母亲没那个福分，身后事便一并处理了吧。”
　　“是。”李麽麽规矩应了，却并不走，似还有话说。
　　“你是想问我为何对她这样好？”
　　“是，老奴有些不解，万一这位女子不是您胞弟的女儿又该如何呢？姨娘不是白丢了银子？”
　　阴姨娘闻言忍不住呲笑出声，“你看她那个长相，还有什么所怀疑的吗？她简直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啊！”李麽麽忍不住捂嘴轻呼出声，确是十分相像。阴姨娘未入王家之前，可不就是那天真浪漫的形象。
　　“而且我担心…”阴姨娘顿了顿，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将自见到阴皎皎后的那种揪心急切说出来，“她太像我了……”阴姨娘喃喃道，“麽麽，她这个相貌，若变成了孤女，又会如何呢？”
　　李麽麽沉默下来。
　　“麽麽，若她母亲撑不过去，你问问她愿不愿意来我身边。”
　　“姨娘！”
　　“放心，我不会推她入火坑的。我自己已是这般情境，拼了命也会护她周全。”

　　皎皎让春桃送了李麽麽出门，回身关好门窗，打开了李麽麽带过来的匣子。
　　“哎呀。”春桃惊呼一声，“小姐，是人参。”
　　皎皎忙凑过来，细看匣中之物，确是人参，且不止一根，其根茎粗壮，触须浓密细长，皎皎虽然从未见过，但也明白这是极为珍贵之物。
　　更不肖说旁边还摆着一颗灵芝，灵芝这种药材，皎皎只在爹爹的书册上见过，并未亲见过实物。
　　只见这枚灵芝伞柄粗壮，伞页有小儿巴掌那么大，深褐色，在烛火映照下微微闪着光，貌似还活着一样。
　　“小姐，还有银票！”春桃发现匣子旁边有一叠纸，打开看原来是银票，最大一张面值竟有一百两！
　　“天呐天呐，小姐，姑太太对我们太好了，这么多银子。夫人有救了。”
　　春桃兴奋不已，但却见阴皎皎拧着眉，不知在思忖什么。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快把东西收起来，早些歇息吧。”

　　阴皎皎躺在床上，觉得有些冷。
　　北地这个季节比京城冷了许多，屋里没有炭盆，春桃灌了个汤婆子塞进她被窝里，自己冻的直打颤。
　　“春桃，我冷，你睡过来吧，咱俩一个被窝取取暖。”
　　春桃一溜烟从外间窜了进来，钻进了皎皎的被子。
　　“小姐，真暖和。”春桃年纪小，这一路跟着她过来吃了不少苦头，今天可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小姐，姑太太真是太好了，都没想到能这么顺利，一下子就找到了姑太太，还给了我们那么多银子，补品。”小丫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票和好东西，今天真是开了眼了。
　　“小姐，你说是不是官家的太太都这么有钱啊，姑太太虽然只是姨娘，但能拿出这么多银子。老爷在家做先生的时候，一年也就才十几两银子的束脩，到京城了给人写字一个月也賺不了几钱银子。”说到这小丫头叹了口气，“要是老爷还在，能中了进士。那我们……”
　　阴皎皎望着床顶，怔怔听着，听到最后，觉得鼻子发酸，要落泪了，忙说，“快睡吧，明日还要赶回京城。母亲在家一定等急了。”
　　“嗯，小姐也快睡。”
　　说着说着，春桃睡着了。

　　屋中烛火晃了几下，扑的灭了。
　　已临近十五，夜晚的月又大又亮，明晃晃的给窗纱照的雪白。
　　阴皎皎向外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卧在床上。
　　床帘子有些破旧了，许是临时挂起来的，有点歪歪扭扭，两片帘子中间露出了一条细细的缝，皎洁的月光从那缝隙中钻了进来。
　　阴皎皎伸出一只手臂，想起来小时候父亲跟自己经常玩的影子游戏。便用手掐了个鹅头，借着那点子光影，一只细细脖子的大鹅便出现在了墙壁上。
　　阴皎皎手指动了动，那鹅便张开口。
　　阴皎皎手腕摇了摇，那鹅便摇头晃脑起来。
　　“爹爹。”阴皎皎看着那鹅，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鬓边，又顺着鬓边沾湿了枕巾。
　　“爹爹，皎皎好想你啊。”